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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蚊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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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小房间是一间不到八平方米的隔间,必须经过铺着四张上下铺的大房间。尽管两个房间没有直接相连,而是通过阳台过道隔断开来,但这样的设计还是让吴简章有些紧张。
“不是我们班的啊,有几个人看着眼熟,好像是隔壁班的。”杨略把行李放在地上,汗流个不停,拉了拉电风扇的挂绳。
杨略笑着说:“本来觉得之前的宿舍已经很破了,没想到这边更胜一筹。”
电风扇有两根吊绳,一根控制开关,另一根控制转向。杨略拉开后只见电风扇不停地绕圈,她拉另一根绳,发现毫无反应,多半是坏了。怕热的杨略只好跟着电风扇的风向一起走动。吴简章看着她在这狭小的房间里踱步,想起了拧紧发条后弹来弹去的青蛙玩具。
“吴简章,你怎么不说话,热到了?”杨略意识到可能是自己霸占了风扇,热得吴简章说不出话了,便往站在门口,示意她进去吹风。
吴简章并没有觉得热不可耐,她的体温向来要比别人低一些。林阿姨上次用晾衣架打她的时候,还骂她是没有心的冷血白眼狼。
林阿姨的怒斥在耳边响起:“你住在我家,帮我洗件衣服怎么了?”
那时的她沉默着,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这里也是我家,你没来之前我就住在这里了……妈妈从小就教育我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这些没说出口的话语是吴简章认为自己能表达出的最有攻击性的话。可林阿姨因为发怒而变得凶神恶煞的脸和晒衣架打在身上的疼痛像是一道会反弹的墙壁,将她悄悄露出的尖刺又弹了回去。
自己知道的,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曾经是父亲和母亲的家,母亲不在了就变成了父亲的家,现在是父亲和林阿姨的家。吴简章时常觉得自己是寄居者,她只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罢了。在父亲连续上夜班的时候两个人可以一个月不说话。他们就像合租的陌生房客一般,在各自的时间和区域活动着,只不过吴简章没有掏租金。
父母对自己的好从来不是理所应当,对哥哥吴本硕可能是,可对她吴简章就一定不是。女人的红色蕾丝边内衣内裤放在粉红色的塑料盆里,刺得吴简章眼睛生疼。虽然她认为住在这个家里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她尽可能地吃完饭洗碗、拖地,但不代表她能接受给“陌生”女人洗内衣内裤。
林阿姨把塑料盆塞往吴简章怀中,看着她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怜悯,“看你长这么小个,一定还没发育吧。你爸不喜欢你,很正常。你不是在洗衣服吗?顺便帮我洗了。”
刻意选中他上夜班的夜晚对她说这些话,很难让人不觉得这是刻意的。吴简章在厕所里洗着自己的内裤,双手沾着肥皂泡,故意扭动了手臂。装着女人衣物的盆子倾倒了,内裤好巧不巧地掉进了厕坑里。
吴简章一时间有些错愕,她没想过会掉得正正好,但恼怒成羞的林阿姨顺手抄起了她放在一旁的晒衣架,打在她的背上。
“真可惜不能打脸,不然真想狠狠抽你。天天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你知不知道你花的是谁的钱?住的是谁的房子?”恶毒的话语随着疼痛爬满吴简章的全身,她疼得蜷缩起四肢,变成小小的一团靠在浴室的排水管旁。
林阿姨丢下变形的晒衣架,警告着:“今天就放过你,不过你要是和你爸告状,下次比这更厉害。”
吴简章没有哭,她告诉自己不能为这种事情掉眼泪。曾经无数次哭泣都被父母指责不该用眼泪引起大人的注意,让她变得鲜少流泪。她走回房间的时候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脱下衣服时她疼得龇牙咧嘴,皮开肉绽的伤口和棉质长裙黏连在一起,拉扯时又让触发了被殴打的疼痛。
锁起房门,赤裸着身子对着全身镜给自己上药。雪白的背部爬着几条触目惊心的红痕,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淤青。吴简章想起那会儿自己用酒精摁在杨略伤口上的情形,呢喃着:“真的有那么痛吗?”
没有医用棉球和棉球,吴简章倒了一点酒精在指尖,轻轻地摸了一下裂开的伤口边缘。刺激的疼痛让她觉得像是摸到了电闸,她害怕伤口沾到床单上被别人发现,所以垫着衣服倒在床上。
她没办法躺着睡觉,只能趴着,开始反思起自己:“那个时候不该生杨略的气,不该用酒精摁她的伤口,真的很疼……”
杨略指了指左右各有几个三角铁环的梯子:“你要睡上铺还是下铺?我不太会爬这种梯子。”
“你都这么说了,我只好睡上铺了。”杨略的声音把吴简章从噩梦中唤醒,她轻声回答着。
清凉的冷风吹过她的额头,她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上面的伤口早已愈合,她也早已逃离出父亲的家。
父亲那天的确是要上夜班,但是把重要的工具包落在家里了。他折返回来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了林阿姨像拎小鸡一样把吴简章拎起来,另一只手还夹着烟头,准备烫在她的上臂内侧。
事情后来的发展就像她和杨略说的那般,她被妈妈救走了。可每当看到背上的印记,她总会害怕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害怕意识被拉回到背靠排水管的浴室里。
杨略休息好了,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不要说得像我勉强你,你要是想睡下铺也可以的。我可以勉强自己爬到上铺。”
吴简章摇了摇头说:“那这样不就变成了我勉强你吗?”
“不必为了谁睡上下铺破坏我们伟大的友情,所以我……”杨略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吴简章截断了。
“所以我睡上铺,你睡下铺。”吴简章不会告诉杨略她作出这个选择的原因是担心被看到睡相。
杨略没有想到吴简章会妥协,但看吴简章十分坚定的样子,推断着她不会再改变心意。
“好啊,那为了报答你,明天请你吃米粉。”杨略长了记性,这次行李中带了蚊帐,她边摊开蚊帐边和吴简章说,“你不是不住校了吗?那明天早上七点半可以一起到米粉店里吃粉,不见不散。”
吴简章对人群有些恐惧,问道:“店里人会不会很多?”
“听张弘辉说挺受欢迎的,可能会有点多。实在不行就去早一点,总能碰到人少的时候。”杨略摊开蚊帐后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吴简章,你能帮帮我吗?”
吴简章拿起放在角落里的两根长木棍,熟练地将木棍穿过下铺顶端两侧的铁环,固定后开始拿起蚊帐顶端的细带,把它绑在木棍上。
“你好厉害。”杨略看到吴简章熟练的动作惊叹着,“吴老师,教教我,怎么才能像你一样熟练。”
“之前在那边宿舍,每隔一个月就要把蚊帐拆下来洗一洗。”吴简章叹了口气,“学校里总有一大堆植物,有多少植物就有多少蚊子。”
“那些蚊子扑在蚊帐上,隔着蚊帐都要咬你。每天夜里随手一捏,都能打死好多落在你蚊帐上的蚊子。”
杨略听了后觉得吴简章很可怜,但这个描述让她想起了椰子糖。
“你吃过椰子糖吗?外面有一层糯米纸,说不定蚊子觉得隔着蚊帐咬你别有趣味,蚊帐就是那一层糯米纸。”
吴简章听完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杨略,自己的蚊帐自己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