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獭

160、篮子

　　覃甜一脸嫌弃地说：“谁要跟那种人谈恋爱？”

　　“那你为什么要脱——”衣服二字还没出口，杨略就被覃甜瞪了。

　　覃甜捏住杨略塞满点心的脸颊，眉毛倒竖：：“你最好不要回想起那天的事情，不然我会手动帮你消除记忆。而且只有那一次……之后都没有。”

　　“你的语气听上去很惋惜。别捏了，你真下死手啊！”杨略奋力挣脱，感觉脸颊被捏红了，“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要是真的喜欢她，那就好好把握机会，毕业就见不到了。”

　　“不用你关心！”

　　不喜欢的话，才不会用赵静凝送的钥匙扣。杨略揉着发烫的脸颊，决定不要说破，给覃甜留点面子。

　　经过一个半月的恶补，吴简章走出考场时如释重负，试卷上的题目她都见过类似的，不用担心拿不到毕业证了。
　　回到教室后，学生们讨论着即将来临的暑假，猜测学校会放一个月还是半个月。

　　“高二的暑假肯定要补课，因为开学就是高三。”

　　“我的要求很低，只要能放假就好了。真的会害怕学校让我们几个重点班留下来补课，其他班放假。”

　　“你别说得这么恐怖行不行？”

　　“肯定不会这么做的，要是做了，肯定会被其他家长举报，要补课就一起补。”

　　“补课是板上钉钉的吗？好想念去年暑假，放了一个半月。”

　　“去年放那么长，好像是因为有学生家长向市教育局举报，说我们学校偷偷补课。”

　　“今年没有学生家长举报吗？”

　　“都要高三了，家长巴不得多补课。”

　　吴简章把透明文具袋塞进抽屉，心想暑假补课挺好的，补课就不用回家了。那个充满婴儿哭声和女人怒斥声的家。

　　袁杭生分娩的时候大出血，差点丢掉一条命。和她有着相同血型的吴简章在继父的哀求下答应献血。血液被抽离的时候她有点冷，忍不住伸手触摸凸起的青色血管，跳动的触感似乎在诉说不解。

　　为什么要献血给讨厌的人？
　　因为她是给了自己这副躯体的母亲。
　　可是她对你不好，她根本不在意你。她为儿子流血，儿子却没有任何回应，为了活着，不得不从作为女儿的你身上榨取血液。

　　不要说了，这是我欠她的。吴简章听袁杭生说过很多次，说女儿是她的讨债鬼，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拼命还债。

　　“讨债鬼，也就只有我会给你买这么贵的衣服，你爸舍得买吗？他不会在你身上花钱，他的钱都被那个女人拿走了。”
　　我可以不穿昂贵的衣服，能不能不要叫我讨债鬼？像你叫哥哥那样，称呼我为宝贝。

　　“你哥哥被你爸教坏了。你不能重蹈覆辙，少跟你爸联系，要听我的话，知道吗？你怎么不听话呢？不要忘记是谁接纳了你，这些年谁养你长大？白养你这么久，我说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
　　是你们的共同责任，不是任意一方的错。妈妈，你向来不讲道理，我不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

　　“我是为了谁这么辛苦？肚子这么大，还要出去上班！你数学考这么点分，怎么好意思回家！”
　　为了谁……是为了我吗？不是的，你是为了肚子里的弟弟，为了继父，为了你的新生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迁怒于我？

　　母亲的质问和自我的呐喊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朝她袭来。她被海浪打湿，浸湿衣衫的海水让人变得沉重，没有办法思考自己在做什么，也不能离开，只能站在原地，一次又一次被海浪拍打。

　　“简章……简章……”远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救她的人。

　　杨略找吴简章一起吃饭，在教室门口望了好一会儿，发现她座位上没人。吴简章先去吃饭了？不应该，她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正当杨略思考吴简章的去向时，听到别人的惊呼。

　　“简章你没事吧？”赵菊琴看着瘫坐在地的吴简章，刚想伸手去扶，却被别人抢先一步。

　　吴简章低着头，杨略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手按在吴简章的肩膀上，拇指掠过她的上衣领口，感受到温热的湿润。

　　她的泪水打湿了衣领。杨略发现吴简章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心疼得不得了，用指腹轻柔地刮着她脸上的泪痕：“怎么哭得这么伤心？没考好吗？不要紧的，肯定会及格的……”

　　吴简章睁开眼睛，看见满脸担忧的杨略，想说话，但喉咙紧得厉害，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她艰难地挪动手臂，想要环住杨略的脖子，却发现手臂一动不动，停留在原地。

　　杨略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的，放轻松，深呼吸——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

　　杨略是一根从天而降的浮木，她依靠着这根浮木，逃离了快要把她淹没的海洋。吴简章的呼吸逐渐平稳，眩晕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羞愧。窗外的天空被夕阳染成绯红色，教室的时钟快要走到晚自习时间。不知道杨略陪了她多久，但她们现在没有时间去食堂了。

　　吴简章喃喃道：“我添麻烦了。”

　　“你没事就好。”看吴简章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杨略松了口气，“得感谢赵菊琴，要不是她喊了你的名字，我都没发现你坐在地上。”

　　“对不起。”吴简章一手扶着杨略，另一只手撑着课桌，从地上站起，“可能是太累了。”

　　杨略担心地说：“要去医院检查吗？马上要放假了，我可以陪你。”

　　“我没事的。”吴简章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是不想回家。”

　　虽然很小声，但杨略听到了。她迟疑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要来我家吗？虽然我家很乱，你来了只能跟我睡一张床，但是我家没人。我妈平时都在彩票店里，你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复习。”

　　见吴简章迟迟没有回复，杨略的心落到谷底，开始为她的沉默作解释：“没关系，不用勉强自己，不想来的话可以直接说，我不会生气……”

　　“我想去。”吴简章脱口而出，但随即皱起眉头，“可是我怕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我妈巴不得有人找我玩——找我学习。她一直说我太孤僻，没什么朋友。这下好了，把你当回家让她看看。”杨略伸出小指，“来拉钩，暑假来我家里住一段时间，不许反悔。”

　　吴简章勾着杨略的小指，笑着点了点头：“好，不会反悔。”

　　暑假只放二十天，杨略和吴简章约好了，要让她来家里住半个月。吴简章收拾好行李，期待着明天跟杨略见面。她没有去过杨略居住的郊区，听杨略说那里有个公园，还有一座缠满爬山虎的高耸水塔。

　　杨略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吃完饭可以去散步，公园湖边可以喂鱼。我小时候经常给它们喂冰箱里放了一个星期的馒头。”

　　吴简章笑着说：“鱼要是会说话，肯定会抗议你给它喂过期食品。”

　　杨略慢条斯理地扯着歪理：“馒头是我妈做的，没有包装，也没有保质期。没有保质期的东西，永远不会过期。”

　　“鱼吃了会拉肚子吗？”

　　“我不住在龙宫，不知道它们拉没拉。”

　　吴简章想起两人的对话，心情都变好了。拉上背包拉链时，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她打开一看，发现是杨略发来的信息。

　　[明天白天要跟我妈出门，你后天过来可以吗？晚上太黑了，你一个人坐车我不放心。她今天突然说明天要出门，是很着急的事情……对不起QAQ]

　　吴简章回复得很快：没关系，你陪阿姨忙一天。我后天到站了联系你。
　　她本来打了一句“接下来都要陪我”，但觉得害羞，删掉了。

　　杨略被邓临拽着，起了个大早。邓临特意叮嘱她要穿一件有衣领的衣服，正式一点。

　　“我们要去干什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杨略坐在公交车上，望着把车窗开得很大的邓临，“空调车，你不要开这么大窗户。”

　　邓临把窗户往回拉，留了一个小口：“空气好闷，不开窗会晕车。到了你就知道了。”

　　杨略跟着邓临在城中下车，跟着她走进一个居民小区。

　　“你来相亲？”

　　“不是，别乱讲。”邓临四处张望，看到有一辆黑色桑塔纳从门口进来，停在她们前面。

　　一个干瘦的男人走下车，对邓临点了点头，邓临说了一声：“买家好。”

　　买家？买什么东西？杨略狐疑地看着邓临和那个男人，只见他们上了临街的楼。杨略跟着上楼，看到二楼挂着一块金底黑字的牌匾：宜城公证处。

　　她默不作声地走进去，看到邓临和男人走到工作人员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

　　“女儿也来了，可以公证了吧？”邓临指了指边上的杨略，讪笑道，“上次来的时候不知道，白跑一趟。”

　　工作人员扶了扶眼镜：“可以，你们材料都齐全吗？”

　　“全的。”邓临从挎包里抽出一叠纸质材料，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扶着眼镜，看了半天，说：“没签字。你和你女儿都要签字，按手印。”

　　邓临对杨略招了招手，杨略不情不愿地走过来，飞快地浏览着文件内容。
　　“妈，我们家哪来的房子？”杨略看完文件，疑惑不解，“你不是只有城北那套外公留下来的平房？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是怎么回事？”

　　面对杨略的疑问，邓临将她拽到角落里，小声地说：“这套房子是你爸确诊前贷款买的，现在他去世了，我还贷还得很累。你冯叔叔介绍了一个买家，刚好把这套房子卖出去。”

　　“一个月要还多少？”

　　“两千五。你妈一个月累死累活也才挣两千块，这套房子对我们来说就是烫手山芋。”邓临悄声说，“开发商跑路了，房产证没办下来。买家怕我们出尔反尔，以后跟他们抢房子，所以来这里做公证。”

　　杨略沉默着，邓临以为她怪自己没有提前告诉她这件事，刚要解释，就听到杨略说：“笔给我，我签字。”

　　走出公证处，邓临喜笑颜开地和男人挥手作别，看他的车开远了，她才从包里掏出手机。
　　“得给你冯叔叔打个电话，感谢一下他。然后再把这笔转卖房子的钱放在他那里，收点利息。”

　　“啊？”杨略发出惊讶的声音，“利息？你到底把钱借给了几个人放高利贷——”

　　“嘘，大街上不要说这个。”邓临对杨略挤了下眼睛，“你教我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事实上，无论借给医院的冯叔叔还是借给刻录影碟的黄叔叔，根本没有区别，这些钱都放到了名为男人的篮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