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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破烂(17) ...


  •   只是下楼的功夫耽搁了一会儿雨就下大了,傻子还偏偏总喜欢拿小一点的伞,好让哥哥靠自己近一点,结果雨水泼进伞下,把小果的衣服淋了个透。

      淋雨的结果就是,小果一回家就浑身发烫,发烧了。

      他身子再强壮,也顶不住寒冬月里淋一场雨。

      徐凭一边抱怨着让弟弟以后不必去接自己,一边把毛巾沾湿,替吃了药的小果擦拭手脚和脸颊、额头。

      “要接的……”傻子烧迷糊了还不忘和哥哥狡辩。

      “小果……接哥哥……回家……”

      徐凭心头一紧,差点儿没落下泪来,脱了外衣一起钻进被窝里搂着迷迷糊糊的弟弟哄他睡觉。

      傻子又困又头疼,却没忘记抓住哥哥的手的本能。

      哥哥的手软乎乎的,冰凉凉的,很舒服……不行,哥哥不能冰凉凉,小果要给哥哥暖手。

      然后徐凭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把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像捧着一颗心那样珍贵无比。

      “傻子。”

      徐凭趁傻子不清醒理直气壮地笑着骂他,小果却只是哼唧了两声,最后在药效上来之后,沉沉地睡去了。

      睡着的小果眉眼紧皱,似乎是又做了什么被狗咬被人欺负的梦,心神不宁地抓着徐凭的手不松。

      他这个傻子弟弟,实在是好看的,徐凭自认整条酒吧街的人都比不上小果,就是和电视里的明星比,小果也不输什么的。

      徐凭心疼地抚平弟弟紧皱的眉头,以温柔化去傻子梦里的凄苦。

      让他一回吧。

      徐凭心想着,脱了外衣躺在小果的边上,以一个半抱的姿势和小果相拥而眠。

      只是傻子只要一挨着徐凭睡觉就不老实,感觉到哥哥和自己胳膊贴着胳膊脸贴着脸以后,小果打了个滚儿,把徐凭硬生生搂进了自己怀里。

      动作间,徐凭身上的薄毛衣也被他撩起来半截,徐凭白得有些病态的腰身晾在外面,一同显露的,还有他腰侧那个瘆人的狰狞伤疤。

      徐凭记得,这个疤是他十岁那年留下的,跟着年岁增长一直未曾消退,还在前不久吓了小果一跳。

      十岁那年,徐凭还在村里上小学,因为课业简单他脑子聪明又学得快,别的小孩还在苦哈哈写作业,徐凭早就从后门溜到操场了。

      小徐凭是不满足于逃课只在操场上遛弯的,那年也是夏天的时候,小徐凭算算时间,跑回家去能赶得上帮父母把晒场上的麦子收回家去。

      于是他熟练地从破烂的器材室房顶翻墙跳了出去,书包藏在村长家喂鸭子的树林里就往家跑去了。

      村里最近来了好多大车,晚上好像是要放电影,徐凭也没心情看热闹,一心一意地往晒场跑,跑的太快,差点儿就没听见那个小孩儿的哭声。

      徐凭听见哼哼唧唧的声音原本以为是小猫崽子又卡在了什么地方,停下脚步要去救,这才看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孩儿。

      那是个约莫只有六岁的小男孩,衣服脏兮兮的,裤腿一个长一个短,躲在土地庙的砖堆后面小声地啜泣着。

      “你哭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喏,先擦擦眼泪,哭的脏兮兮就不好看了。”

      徐凭蹲下来,和小男孩面对面,一个泪眼朦胧,一个一头雾水却还是递了手帕过去。

      小孩儿大约正是懂事的年纪,看见有人立马止住了哭声,抽噎着接过手帕,同时好奇地偷瞄对他来说算是大哥哥的徐凭。

      观察了半天,发觉小徐凭没有敌意,小男孩儿怯懦地开口回答:“我事情做的不好,被骂了。”

      村里跑来跑去的小孩儿都是一身黄土,徐凭也没嫌弃小男孩脏兮兮的,帮他抹去眼角的泪痕,以大孩子的口吻说起过来人的经验:“没事,我经常被我娘骂,她骂人可凶了,有一回我偷偷去河里游泳被她知道了,追了我三条街呢。父母都是这样,你不要伤心了,我请你喝汽水好不好?”

      徐凭兜里只有五毛钱,两毛钱一袋的汽水够买两袋。

      小男孩一听有汽水喝,赶紧点头答应,同时把帕子叠的方方正正塞进口袋里。

      “谢谢哥哥,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徐凭不在意这一块手帕,看他不哭了,兑现承诺拉着他的手去小卖铺买汽水喝。

      糖精和色素勾兑出来的苹果味酸汽水,徐凭蹲小卖铺门口两三下喝完了,回头一看小孩儿还噙着塑料袋珍重万千地慢慢砸吧呢。

      “哥哥,你喝!”小孩儿把没喝多少的汽水又让给徐凭,却被徐凭推开了。

      他摸着小孩儿的头发拒绝:“哥哥长大了,不爱喝汽水,你喝吧。”

      时间不早了,眼看着其他的小孩儿都放学了往小卖铺跑,徐凭这才想起来麦子还没收,拔腿要跑之前,还是选择把小孩儿带上了。

      “你是来串亲戚的吧,要不跟我去我们家晒场待一会儿,等你父母的气消了,哥哥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男孩有点儿犹豫,可又舍不得这个给自己买汽水的哥哥,左右为难了两下,终于是迈着小短腿跟上了徐凭。

      从小卖铺到晒场要路过一家工厂,工厂是做塑料回收的,常年有脏兮兮的水往地里流,农户去闹了几回,他们不但不听,还在门口拴了几条野性难驯的藏獒吓唬人。

      原本从另一条路过会安全许多,徐凭想着时间不早了,怕突然落雨,娘和大哥又忙不过来,就带着小孩儿抄了路过工厂的小道儿。

      小孩儿脸上的泪和汗擦干净以后,小脸粉妆玉砌,从鼻子到嘴巴都透着天成的可爱,徐凭在村里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孩子。

      徐凭怕他跟不上慢下脚步,一路牵着他的手,边走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低着头不说话,好像是记着家人“不能告诉陌生人自己的信息”的叮嘱。徐凭也察觉出来,赶忙改口:“我不是想打听你的事情,只是想知道该怎么叫你,总不能一直小孩儿小孩儿的叫你……对了,我叫徐凭,你可以叫我瓶子哥哥。”

      乡下的路不平,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边走边说。

      “我家就住在最西边,你应该是来走亲戚的吧,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我家玩,我大哥人可好了,还会削陀螺……”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凭把邻居家的小狗叫什么都说了个遍再没有可说的时候,漂亮的小男孩抓着他指头的小手忽然紧了紧。

      “瓶子哥哥,我叫小果,苹果的果。”

      他仰着脸笑,警惕的内心终于接受了瓶子哥哥是个好人这件事。

      叫小果的小孩儿笑起来傻乎乎的,太阳一晒他的笑容又亮晶晶,像英文歌里twinkle twinkle的星星。

      徐凭蹲下来,做个大孩子模样给小果擦汗,手指摸到他的耳朵后面,发现小果的耳根处有些突起。他再去看,发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红痣,长成一个小鸟的形状,和小果一样可爱。

      “走吧,快到了。”

      过了河沟就是晒场,徐凭他们马上就走到木桥附近,自然离拴着恶犬的工厂也更近了。

      那几条大狗,像小牛犊一样的身量,强壮又骇人,嘴里长年累月滴答着涎水,徐凭往日也不敢招惹他们,况且今天还带着小果,自然走得远远的,从田埂上踩过去。

      “哥哥,我害怕。”

      “别怕,哥哥保护你。”

      从工厂紧闭的大门里传来狗叫声,小果紧紧抓着徐凭不放,徐凭就把小孩儿护在自己身后,两人一起飞快地跑起来。

      吱呀——

      工厂的大门突然开了,壮成小山一样的几只大狗闻见了他们的气味,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可惜有链子束缚着,冲到大门三步外就被禁锢住了。

      他们狂吠,咆哮,巴不得挣脱锁链来将两个小孩儿生吞活剥了。

      小果受到惊吓,扑通摔了一脚,手掌心正磕在一块石头上,鲜血哗哗地往外流。

      恶犬闻见鲜血的味道,更加疯狂。

      徐凭二话不说把小果背上,往晒场的方向跑,只要跑过木桥,有大哥和爹娘在他就没事了。

      可大约工厂对那几头畜生不好,为了保持他们的凶狠总是只喂个半饱。饿久了的恶犬,闻见小孩儿的鲜血,是没有善罢甘休的道理。

      就在徐凭一只脚踏上木桥的时候,最大的一只藏獒挣脱了束缚自己的链子,直愣愣地朝两个小孩儿冲过来。

      徐凭跑过木桥,大狗也追上了木桥。

      眼看血淋淋的大口就要咬到小果的小腿,徐凭一个翻身将漂亮的小孩儿向柔软的谷堆甩了出去,自己的侧腰却落进了犬牙之下。

      ……

      徐凭对这段记忆其实也不甚熟悉,只记得大哥说后来是工厂下班的工人救下了他,而因为他的受伤,村里的人们终于决定上访,半年后塑料厂被迫关闭,那几只狗没了踪影,而徐凭也再没见过当年那个漂亮的弟弟。

      徐凭当初见傻子弟弟的时候,大约是傻子的眉眼和当年小孩儿的一样漂亮,才会鬼使神差地给自己的弟弟取名叫小果。

      小果,小果。十六年前的小果,十六年后的小果……

      徐凭心里忽然冒出莫名的一股冲动,他凑近弟弟的睡颜,撩开了小果耳后的头发。

      藏在耳朵后面的那只红色小鸟仍在,轻飘飘隔着岁月飞进徐凭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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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破烂(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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