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心似玉》独孤长影

5、玉落蓬莱（一）

　　临行前，独孤远将一个白瓷小药瓶塞到心玉手中，叮嘱道：“玉儿，你的喘症虽已平稳了十多年，但上次你受了刺激晕倒在林中，为了以防下次什么时候病发，你就将它带上救急用。”

　　上次是心玉第一次痛失至亲，那颗被保护完好的玲珑心就像被人生生撕裂开了一道口子，初次让她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一个没挺住便栽倒了。可她现在必须更坚强地面对前路，找出枣叔被杀的真相，还有未知的身世之谜。
　　她接过小药瓶放入怀中，“阿爷，你放心，我会小心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我不在您老一个人可别干什么粗活累活，忙不过来就去山下请个伙计来帮您，我会每个月给您寄月钱来的。”

　　小丫头扶着嬷嬷上前来，她看这爷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依依不舍的样子，便插言道：“小神医放心，我已经派人知会这丹阳县县令了，说小神医为中宫娘娘看病入宫去了，他可得派人好好照顾着老神医呢，要是出了差池，娘娘第一个便不会放过他呢！”

　　心玉听完便笑了，“那就多谢嬷嬷了。”

　　“小神医，你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启程吧。”嬷嬷指了指后面的一顶软轿，“小神医你乘后面这顶，等下了山我们再换马车。”

　　心玉掀开马车车帘，看着热闹的街市，刚刚在软轿中睡了一路，此刻正精神头十足，她已经嘁嘁喳喳地问了嬷嬷一堆事了。

　　“林嬷嬷，你们排场这么大，你刚才说你又不是从宫里出来的......”

　　“楚姑娘，宫里的人哪能随便出来走动啊。老身是娘娘在宫外时的乳母，是一手带着娘娘长大的。娘娘在宫中有烦恼，自然要找娘家人商量，这相爷不就派老身前来请神医帮忙问诊嘛！”

　　心玉嘟囔道：“还以为您是从宫里出来的，想着宫里的人和您一样好说话呢！”

　　林嬷嬷牵过心玉的手拍了拍，“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没底也是正常的，不过咱们家娘娘母仪天下、平易近人，进宫后便会庇护你，姑娘受不了委屈的。”

　　心玉点了点头，接着话题便转到了正题上，“林嬷嬷，都说这皇上是后宫佳丽三千，那他和娘娘感情如何？娘娘怎么会入主中宫五年都没有子嗣，其他嫔妃又如何了呢？”

　　林嬷嬷提到此处兴头来了，“小神医，这你就不知道了。太后她老人家居华光殿，娘娘居蓬莱殿，此外除了几位公主，便再无其它主位。”

　　心玉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也就是说，那些戏文话本中帝王对后妃的宠爱是三千佳丽只宠一人，而如今的皇上却为了皇后虚设六宫。这......当真是对皇后娘娘极其恩宠的了。只是这样一来，就不知道这不孕之症是出在谁身上了，看来还是得进了宫仔细先为皇后娘娘把把脉看了。

　　林嬷嬷继续滔滔不绝道，“陛下是少年天子，登基御极二十载，如今也不过才廿五，娘娘自十五那年嫁给陛下，现今也才二十的妙龄。独孤老先生师从医圣药闻渊，那可是给圣祖爷续过命的。小神医你妙手一出，娘娘还不得生上七个八个的。”

　　心玉听了忙摆手。生七个八个，又不是母猪下崽！

　　她自然不敢说出口，只是笑着道：“林嬷嬷，都说了别叫我小神医了，你还是唤我名字吧。”

　　“楚姑娘是独孤老神医的高足，自然是担得起‘小神医’这个名号的！”

　　皇后林婉晴是当今宰相林茹海的幼女，是林氏一门的骄傲。一说起林后，林嬷嬷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咱们娘娘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宝贝，楚姑娘若是解了娘娘的愁，就算是金山银海陛下也愿意赏给姑娘。我还记得娘娘刚入宫那会儿想念林府，陛下便在上林苑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相府，此后林相进宫拜见娘娘都不必前往蓬莱殿，父女两人便直接在上林苑中的相府相见，如在家中一般。”

　　“还有啊......”林嬷嬷端起车中小几上置的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咱们娘娘尤爱莲，蓬莱殿外的池子里遍植莲叶，就连这殿内也均置莲缸。冬天天冷，陛下还吩咐内侍在殿中以炭火微煨，这莲啊便是四季也开不败，这殿内便当真成了神仙居住的蓬莱仙境了......”

　　本来心玉听说皇帝在宫中为娘娘营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相府，还在心中暗想这不就是地主家一掷千金的傻儿子吗，建座宅子有什么可稀罕的。可一听到皇帝为皇后打造的蓬莱仙境，不禁心向往之，想一睹为快了。没想到帝后之间如此伉俪情深、旖旎浪漫，这对活鸳鸯当真是羡煞旁人了。

　　这半月的行程就在林嬷嬷绘声绘色的描画中过了，这一路心玉倒也觉得有趣。林嬷嬷是相府中的老人，常出入宫禁，对仪礼掌故自是熟悉，便将见了皇后娘娘的各种礼仪说了一遍，心玉一一记在了心里。

　　想到这位只比她大五岁的皇后娘娘，心玉心中更多的是亲切，而不是世人加诸在她身上的威仪。
　　*
　　到达京都后，林嬷嬷将心玉迎入相府休整了三日。林相听说林嬷嬷一行人此次并未请出独孤远出山，而是接来个十五六岁的黄毛小丫头入宫门，故而并未亲自接见。

　　这三日，不过是林嬷嬷再亲授仪礼诸事，生怕她不小心冲撞了皇后娘娘，另外便是派了好几个丫鬟整日里忙着为她梳洗打扮，心玉倒是两手落了个清闲。

　　今日被折腾到了戌时，明日一早便要入宫了。心玉取出了怀中绣帕，轻轻地掀开四角，里面是枣叔临终时交给她的鸳鸯佩和那条绯红夺目的发带。鸳鸯佩在灯下发出融融翠意，发带上的祥云暗纹也散发出柔柔暖意，在夜深人静时是这样地抚慰人心，她将两件宝贝轻轻地贴在了胸口，喃喃道：“阿娘，枣叔......此次入宫你们一定要保佑玉儿......”

　　第二日一早，马车停在了丹凤门外，林嬷嬷随着宫里出来的内侍，引着心玉走在宽阔绵长的宫道上，一路沿蓬莱殿而去，去觐见这位集帝王荣宠于一身的大宁朝最高贵幸福的女子。

　　心玉穿着一袭淡粉交领襦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粉白相间的桃花，一朵朵绽开来在风中招展煞是可爱，一条细细的胭脂粉腰带勾勒出了少女玲珑的曲线。原来用小辫梳在耳边的垂挂髻挽到了脑后，那条红色祥云发带轻轻巧巧地系于脑后，风一掠过，宛如展翅飞翔的蝴蝶在花中起舞。

　　少女玲珑玉质般的面容却用一面轻纱遮掩，若隐若现间不可窥清其样貌。心玉的说法是，自己是初出茅庐的小牛犊，未免旁人对她的医术心生疑虑，还是把脸遮掩起来为好。林嬷嬷也就随她去了。

　　走在前面的林嬷嬷却在脑中盘点着她膝下还未及婚配的子侄们的年龄相貌，想等心玉一了皇后娘娘的心愿，便为她牵线搭桥收入自己族中。

　　偌大的宫城内外，隔着高高的朱墙，仿佛隔开了两世。路上遇到了无数列队而行的宫女太监，他们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而行，侍奉着这座宫城的主人们。心玉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与他们无异。

　　就这样静静地跟着前面的内侍和林嬷嬷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座遍植莲叶的蓬莱殿了。此时正值夏末，宫中菡萏却开得繁华如簇，风中飘来阵阵荷香。

　　领路的内侍向殿外的公公通传，殿外的公公便进去回禀了。心玉则和林嬷嬷一道立在门口等候，她的眼睛早已在殿外四处打量，她看着身侧的白玉莲花缸，忍不住伸手在莲叶上掬了一小捧水。

　　林嬷嬷见了，一把把她的手捞了起来，忙掏出绣帕为她拭干，“哎呦，我的小祖宗欸，这马上就要进去见娘娘了，你还搁这儿玩水呢......”

　　话音才落，一个宫女清丽的声音响起，“嬷嬷，娘娘让你带着神医进殿呢！”

　　“是是是......采薇姑娘。”林嬷嬷忙不迭地收起了手中绣帕，领着心玉一道入了大殿。

　　殿中果如林嬷嬷先前所说置满了莲叶，粉的白的紫的......装点得整个蓬莱殿格外艳丽，仿若春景不谢的仙宫，而此刻正穿着绯裙常服的中宫娘娘正面朝里斜倚在莲叶簇拥的卧榻上，她便是那仙宫中不染俗尘的花仙。旁边的小宫女正在给她轻轻摇扇，见她们进来了，小宫女便在林后耳边小声耳语了一句。榻上的人悠悠转过身来，由榻边的小宫女搀扶着坐直了身子，面向了她们。

　　心玉偷眼极快地看了看面前这位后宫之主——她的脚边是极其繁复厚重的曳地长裙，红色花瓣一样的裙摆层层叠叠铺陈开来，肤若凝脂，殷红唇色衬得她整个人明丽妩媚，头上是厚重的赤金凤冠，额头红莲花钿灼灼地盛开在眉心，任谁看了都会为之一动。

　　这时引着她们进来的采薇也退到了榻侧，和那小宫女左右立于林后榻前。

　　林嬷嬷忙跪下行礼，心玉虽然看着眼前的女子正出神，但跟前的影子一动，她便乖巧地跟在身后跪了下去，像林嬷嬷一般口中唤道：“奴婢、民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不必拘礼，快起身吧！”一个柔美悦耳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两人起身后，林后的一双秋翦双眸便越过了林嬷嬷，直接落在了心玉身上，她悠悠问道：“嬷嬷，这就是你请来的小神医吗？”声音中不辨喜怒，这是她入主中宫多年惯用的说话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