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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是她眼中的洪水猛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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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让臣妾给您送来汤药,夫君是自己喝,还是臣妾伺候您喝?”
给托盘放在石案上,江莳年很自然地撩裙坐下来。
阿凛和玖卿伺候晏希驰多年,这种突然多了个女主人的氛围,两人一时都不大适应,就都从长亭里退出去了,和鱼宝沛雯等人候在稍远的地方。
“夫君不理人哦?”
面对一个不久前才险些将自己脖子拧下来的疯批,要说一点阴影没有,那是假的。
默了片刻,江莳年又小心翼翼站起身来,端起药碗就要递过去。
“放下吧。”
“……”
低而沉静的三个字,晏希驰声线很淡,复又拾起三支翎羽箭矢。
搭弦的指节修长明晰,手背青筋微凸,看上去充满力量,却因肌肤过于苍白,透着一丝诡异的脆弱。
大概没了昨晚喜殿时那种“血腥暴力”的氛围,江莳年感觉他整个人有些不一样。
分明秾丽艳烈的长相,偏偏气质过分清冷,神色寡漠,仿佛在长期压抑着什么。
许是她的视线过于持久而赤 | 裸,晏希驰并未看她,眉宇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
“是这样,祖母让臣妾看着夫君喝,还要同夫君一起午膳。”
刚好有丫鬟小厮端着香喷喷的饭菜经过长亭,朝厅堂的方向去了。
支着下巴目送,江莳年下意识催了两句:“夫君快喝嘛!喝完我们去吃饭了,您这儿也有冰鉴的吧,臣妾好——”
“没有本王的允许。”
视线落在远处箭靶之上,晏希驰打断她还未出口的“热”字:“以后不准叫本王夫君,也无需自称臣妾。”
“哦。”
“那年年唤您什么呀……”
“相公?官人?郎君?”
晏希驰挽弓的手微微一顿。
三箭齐发后,收弓,侧眸,对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花瓣一样的唇,仿佛被清晨的露水浸过,每念出一个称呼,刻意停顿一下。
再往下。
少女莹白的颈项,即便被领口遮挡大半,还是一眼可见其上淤青,分外触目。
那是他昨晚留下的痕迹。
庭中叶影斑驳,夏蝉于枝头聒噪,时而齐鸣,时而停歇。
晏希驰别开视线,眯眼眺望不具体的远方。
“江姑娘似是觉得,有祖母为你撑腰,从此便可在本王面前肆无忌惮。”
“……”
被人看穿“底色”,江莳年狂摇团扇的手微微一顿。
“不喜欢夫君这个称呼哦?”
“那年年以后和其他人一样,唤您王爷?”
敛眸,晏希驰不置可否。
不过到底还是将那碗汤药喝了。
如若江家女的存在能让祖母感到安心,晏希驰不介意与她维持某种关系,前提是这个人“干干净净。”
然而仅仅昨夜、今日清晨、此时此刻。
分明极为短暂的交集,晏希驰却有一种直觉上的敏锐,在江莳年身上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和谐的诡异。
人的恐惧是很难掩饰的。
昨晚在他手下挣扎,颤栗,今日却能喜笑颜开同他一起敬茶,眼下更是一副乖顺又殷切的模样。
分明有意自尽,却在未遂后对此拒不承认,试图以“脚滑摔倒”蒙混过关。
事前行为和事后态度过于矛盾,反差太大。
而晏希驰自幼有个习惯,近乎执拗,当他想要搞清某件事情,就一定要追溯到源头,直到它符合逻辑为止。
这点与江莳年恰好相反。
于是他道:“三日之内,就昨夜之事,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
所以这事儿是过不去了吗。
咋还没完没了了?
敢情她昨晚的口水都白费了呗!
“否则呢?”
要是她根本给不出合理解释呢。
“否则?”
微一挑眉,晏希驰上半身微微前倾,将自己左手搁在石案上,递给江莳年。
“挽袖。”他说。
搞不懂反派要干什么,但江莳年还是选择听话照做,将团扇丢在一旁,起身,隔着案台伸手去挽晏希驰的袖口。
距离稍近,一缕淡淡的冷香钻入鼻腔。
指节明显触到什么冰冷的物什。
与此同时,脑袋上方传来男人低磁冷凝的声音:“挽的时候小心些,若是触到机关,江姑娘只怕见不到明日朝阳。”
?
指节倏忽一滞,江莳年再不敢动了。
所以呢?她只是问了一嘴“否则”,这便是晏希驰的答案。
要她死吗。
江莳年并不认得古代袖箭,但那东西黑沉沉的,质感沁凉,如护腕一般贴覆男人苍白的肌理,一看就很危险。
“年年是触到什么机关了吗,现在松手会怎样?”
对上一双幽邃凤眸,江莳年心跳很快,许是额头上又出汗了,纱棉下的伤口越发刺痛。
四下有风卷过,吹得枝叶哗哗作响。
从阿凛、玖卿,沛雯鱼宝等人的角度看过去,两人姿势微妙。
王爷正襟端坐于轮椅之上,微微躬身,手肘随意搁在案台。
王妃则榻腰撅着屁股,上半身几乎趴在了案台上,抱着王爷的手腕……不知在做些什么。
一个垂眸,一个仰着脑袋瓜儿,近在咫尺的距离,估计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嗅到,实在暧昧极了。
晏希驰眯眼答复:“不知,江姑娘可以试试。”
这是赤 | 裸裸的威胁吧……
男人喉结微动,吐息温热,一双漆黑凤眸却如深海暗渊,窥不见丝毫温度。江莳年惊觉自己多少乐观过头了,这人真的会因为在意祖母,就不敢拿她怎样吗。
他可是反派啊。
自己会不会一松手就血溅当场什么的。
四目相峙,眼眶一点点湿了。
“以江姑娘昨夜的勇气,会害怕松手?”
无声咬牙,江莳年忍下了心上气闷。
以最卑微软弱的语气:“年年胆子小,王爷别开玩笑行不行,松手到底会不会怎样啊?”
…
当然不会。
他开口提醒时,她的指节确实快要触到机关,但她停住了,就不会怎样。
晏希驰不过是想吓她,让她知道一个行为可疑却给不出合理解释的人,在他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这突如其来的恶趣味,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你猜呢。”男人撩唇,视线落在她被眼泪洇湿的睫羽上。
后知后觉,江莳年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恼羞吗?当然,可惜她没有成怒的资本。要是换个人,江莳年绝对直接给人手腕摔在石案上,最好摔它个骨折算了,真是可恶!
然而这人是反派,她不敢。
就只憋里憋屈哼了一声,一下放开了手。
但由于多少带了点情绪,用了点力气,起身时指节带起他的袖襟,不偏不倚刚好擦过机关。
“嗖——”
那一瞬间,案台上的玉碗猝然碎裂,发出极其清脆而急促的响声。
不止,江莳年下意识回头。
只见身后一根高大的廊柱,不知被什么东西刺了个对穿。
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少女原本一张红扑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去。
晏希驰微怔。
他腕上袖箭,是大寅最擅机关术的大师为他量身铸就,距离越近,爆发性伤害越高。若袖箭对准一个人,这人一定会皮开肉绽,若刚好是致命位置,则必死无疑。
半年以前,晏希驰从来不用这种阴损的东西。
四下风声渐歇,洒掉的汤药浸入案台锦帛,一点点滴下去,砸在青石面上。
静默片刻,男人撩眼看她。
四目相望,江莳年眼中的恐惧如有实质。
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她很害怕,连漂亮的睫羽都在颤抖。
虽是个小小意外,但晏希驰很清楚,今日之后,他的小王妃可能再不敢靠近他了。
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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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未时,玖卿匆匆赶往桦庭书房,呈给晏希驰三封书信。
两封来自西州。
另外一封,玖卿如实道:“指名点姓要给王妃的,属下问过司阍,送信之人是东郊附近流浪儿。”
意思有人想给江家女送信,却未亲自露面,而是找了流浪儿代为转交王府司阍。
够谨慎,也极易惹人生疑。
“主子,属下这就送去云霜阁?”
晏希驰头也未抬,淡声道:“拆开。”
玖卿:“……”
雪白的宣纸铺展开来,纸上除一副简笔画,再无其他。
没有文字,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有话不便说,转而用符号,图案,传达某些特定信息,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
这种联络方式在军中常见,甚至朝野上下,一些党羽,特殊组织,为掩人耳目,也会选择类似的方式进行沟通。
“将其还原,让司阍带去云霜阁。”
晏希驰将宣纸折合,递还给玖卿:“派人去查江莳年的底细。”
皇帝送来的眼线,还是覃人细作的棋子?
无论哪一种,都不大像。
她。
实在浑身都是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