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犹在》柳青陵

5、落拓人

　　不到一天工夫，莫听风就从华亭回到了慕容世家，带来整整两大瓶摄魄香的解药交给慕容卿。慕容卿疑惑地看着莫听风，凝神戒备：“莫少侠，我很好奇，令师弟怎么会制作这么多解药，他又怎么能轻易把解药给你？”

　　莫听风知道慕容卿的意思，笑道：“慕容大侠，我师弟生性怪癖，毒药解药都喜欢一次做很多，至于我能拿到解药，实在是取巧。金师弟武艺低微，要制住他，一点也不难，那之后，就只需要进入他的药房，找到解药就行了。所以，你不用担心解药来得太过轻易，会有什么阴谋。”慕容卿歉然道：“莫少侠，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莫听风又一次递过解药，道：“如果慕容大侠一点都不怀疑，我倒是觉得，慕容世家不过如此。”

　　慕容卿呵呵而笑，接过解药，倒出一颗交到崔澈手中：“小澈，你瞧瞧，这可是小忧服过的解药。”崔澈仔细看了那解药，道：“伯父，是小忧吃过的。”随即，他又转向莫听风，道：“莫少侠，此事关系重大，慕容伯伯才会如此小心，你多包容。”莫听风微微摇头，并无半点不悦之色。

　　“时日无多，我们要抓紧时间。”慕容卿立即召集所有人，安排为各门派掌门送解药之事，“小澈，你立刻带一瓶解药回扬州，以天下第一庄的势力，把解药分送到东方和南方各大门派。至于北方和西方，就由慕容世家来送。”慕容卿一面说，一面将解药发到每个人手中，并指定解药送去哪一个门派。

　　莫听风道：“慕容大侠，如若你信得过我，我愿意帮忙送药。”慕容卿婉拒道：“这件事情已经给莫少侠增添了不少麻烦，剩下的慕容世家能解决。”莫听风淡淡一笑，道：“既如此，我就告辞了。家师交代要带金师弟回去，我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也该快些赶回去才是。”

　　慕容卿肃然道：“莫少侠高义，慕容卿感激不已。可如今，只能为莫少侠准备快马和盘缠，期望莫少侠与师弟尽早回到令师身边。”

　　莫听风拱手谢过，与送解药的人一起离开。

　　崔澈留了下来，恳切地向慕容卿言道：“伯父，有句话我想要说，还望伯父不要责怪。小忧就要成为我的妻子，成为崔家的人，今后，她要与我一同行走江湖，我希望伯父这次能让小忧去送解药。”慕容卿沉吟良久，摇头道：“小澈，慕容世家的规矩不能轻易更变，你不曾与小忧拜堂成亲，她就还是我慕容家的女儿。”

　　“伯父。”崔澈不肯放弃，仍然苦苦恳求，“就一次，就这一次，伯父，请你破例一次。”慕容卿看着崔澈，又再看向慕容忧，不觉道：“好吧，小澈。可是小忧，你要记住，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身份，对外只能说是慕容世家的下人。”

　　“多谢伯父。”崔澈欣喜地望向慕容忧，“小忧，你跟我一道吧。”慕容忧摇摇头：“小澈，你说以后我们会一起行走江湖，而这一次，我想一个人。”崔澈微觉失落，却温和笑道：“小忧，你要小心。”

　　“我知道。”慕容忧笑如春花绽放。

　　***************

　　春日的天空澄蓝，嫩茵茵的树枝随着微风摇动，空气中涌动着迷人的花香。慕容忧牵着马，缓缓走在姑苏城外的官道，一抬头，便看到一只黄鹂，啾啾鸣叫，振翅飞上云霄。“你都能高飞上天，而我却只能到丐帮总舵。”慕容忧神色郁郁，自言自语，“来去不过百余里，怎能算行走江湖了。”

　　她奉慕容卿的命令，送解药去给丐帮掌门。丐帮总舵就设在太湖洞庭东山，慕容卿故意如此安排，自是为了限制她，让她不能走远，以免惹出什么事情。

　　慕容忧翻身上马，策马狂奔，方才稍舒胸中郁结之情。

　　不多时，慕容忧到了太湖之滨的王庙镇。王庙镇不大，但却颇为热闹，这是因为要去丐帮总舵，由此处渡船最为便捷。慕容忧寻了镇里唯一的一间客栈住下，嘱咐小二好生照料马匹，又叫了两个小菜，准备用过午饭，就渡船去丐帮总舵。

　　菜很快上来，慕容忧才伸筷吃了一口，便听得门外一阵喧哗。她的座位正巧临窗，探头就可见外面的情景。此时，客栈门外正围满人，人群中央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蜷着身子倒在地上。

　　“请问，这人是谁，出了什么事？”慕容忧立时出了客栈，问围观的人。“不知道。”围观的人回道，“这么倒在地上，真可怜。”慕容忧心中嘀咕，她看那男子的打扮，还以为是丐帮之人遭了人暗算，但这会细看，男子面呈菜色，显然是因饥饿昏倒，转身就欲回客栈。走了两步，她又折回去，扶起那男子回到客栈，叫小二开了一间房，照料他躺下。随即，她又让小二去煮粥，煮好之后送到房内。

　　喝完粥，男子悠悠醒转，望了望四周，问道：“姑娘，是你将在下救助到此？”慕容忧递给男子一只布袋，道：“是我，你现在醒了，我走啦。房钱我付过了，你可以明日再走。这袋子里有一些钱，你就留着用吧。”

　　男子呆看着布袋，眼中现出悲愤之色：“堂堂七尺男儿，竟落魄至此，有何颜面见先人于地下！”慕容忧心中好笑，想不到她一念间，本着江湖中人应该行侠仗义、扶危助困救下的人，居然是个腐儒酸丁。“怎么，难道接受我的钱财，就辱没了你的斯文？”慕容忧忍不住笑出声，“你当真是愚不可及，活该饿晕在街头。”

　　“男子汉大丈夫，当有气节，不受人施舍。”男子昂然道，“姑娘，你救了在下，在下身无长物，若姑娘不嫌弃，便为姑娘的奴仆，随身伺候，以报恩德。”慕容忧忙摇手道：“这可不行，我家里规矩多，要是我随随便便带你回去，爹会责罚我。更何况，行走江湖，救人是我应该做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在下坚持要做姑娘奴仆！”男子一点也不肯退让。慕容忧急道：“你这人怎么说不通！”说着，她一跺脚，赶紧离开。男子也跃身而起，跟在慕容忧身后。慕容忧施出轻功，将男子甩开老远，片刻就到了渡头。

　　慕容忧上了渡船，却不见有船夫，只得自己撑桨。她方弯下腰，渡头忽然涌出一群乞丐，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乞丐，身背六只口袋，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慕容忧施了一礼，道：“我是慕容世家的丫头小忧，此番是奉了老爷的命令，为丐帮掌门送解药。”

　　六袋乞丐沉声问道：“你果真是慕容世家派来送解药的？有什么凭证？”慕容忧取出一物，道：“慕容世家的铁令，可算凭证？”六袋乞丐仔细辨认那块铁令，喜道：“帮主有救了，帮主有救了！”

　　“你们……你们这要……做什么！”慕容忧听得乞丐群外传来男子气喘吁吁的斥责，“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还有没有王法！”慕容忧惊愕不已，想不到那男子会一路奔跑，追随而至。男子奋力排开乞丐，跳上渡船，挡在慕容忧身前：“姑娘，你不用怕，我保护你。”

　　乞丐们看男子一脸紧张，双手不自觉地微微发颤，立即哄笑起来。六袋乞丐笑道：“这位小忧姑娘，是我们丐帮的贵客，我们正要请她到东山做客，哪里会欺负她。看你小子的熊样，保护得了小忧姑娘才奇怪。”

　　“这位姑娘是我的恩人，要是真有坏人想害姑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一直挡在她的前面。”男子铮铮言道。六袋乞丐道：“你倒是重义，可惜就是本事太差。”

　　慕容忧为男子的话动容，她原只以为他是一介书生，迂腐不堪，却不想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真让她另眼相看。

　　“帮主向来喜欢重义之人，醒来之时能见到你，一定高兴。”六袋乞丐向男子发出邀请，“你叫什么名字，愿意跟我们去丐帮总舵吗？”男子看了看慕容忧，道：“在下无痕，愿意随这位姑娘一起前往丐帮总舵。”

　　慕容忧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奇道：“这名字倒是少见，是你爹娘给你起的？”无痕漠然道：“无痕无父无母，这名字是自己起的。”慕容忧心中一酸，他起这样的名字，看似洒脱，实有自伤自怨之意，但却不知他因何没了父母。

　　六袋乞丐吩咐一个帮中弟子上船，引慕容忧和无痕上东山，自己则留在渡头，戒备着往来过客。

　　船舱内，慕容忧无痕相对而坐，沉默相望。这时，慕容忧才惊觉，无痕虽然面色不佳，眉眼却清俊疏朗，棱可见骨，跟他书呆子的意气，甚是相配。“无痕，从东山回来，你就走吧，别再跟着我。”慕容忧虽对无痕已生好感，仍然不肯带他在身边。她很快就会嫁入崔家，可以海阔天空地行走江湖，若是带着不会武功的无痕，无疑是个累赘。

　　无痕嘴角微动，话未出口，已默然垂首。“我明白，我是个累赘。”他的话音细微不可辨识，“从小到大，我就是个累赘。”慕容忧被他道破心思，微生窘意，呐呐言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可不要多想。”

　　“是多想吗？”无痕抬头，望定慕容忧，“你没有说谎？”慕容忧窘迫更甚，无痕那双眼，清亮已极，看得她哑口无言。无痕勉强一笑，自嘲道：“无痕自不量力，给姑娘添了麻烦，这就告辞。”

　　无痕向慕容忧施礼，举身就要跳入湖中。慕容忧眼疾手快，伸手去拉无痕。无痕被慕容忧拉得一个趔趄，后退几步，竟跌在她的怀中。慕容忧很是尴尬，慌忙推开无痕，又点了他穴道，以防他再次要跳湖，问道：“你会水吗？”无痕答道：“不会。”慕容忧只觉又可气又好笑：“你想找死啊？”无痕道：“姑娘觉得无痕累赘，无痕自然要立刻从姑娘面前消失。”

　　慕容忧看着无痕，心底升起一丝迷惑。他究竟有怎样的过往，才成了今天的模样，清高傲气、敏感自卑，又恩怨分明，生死全然不放在心上。

　　“你到底从哪里来？”慕容忧低声自语。无痕不会武艺，听不到慕容忧的话，只道：“姑娘，请你放开无痕，无痕才好离去。”

　　慕容忧摇摇手，道：“不行，我放开你，你又得跳湖，还是要到了东山才能放开你。”无痕急道：“姑娘，无痕是个累赘，切莫拖累了你。”

　　“真是个死脑筋。”慕容忧浅浅而笑，“现在安和无事，岂有拖累之说。”她的脸随着话音晕开一抹淡淡的绯红，顿了顿，又道：“方才我是有些那样的意思，但此刻，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你累赘。”

　　无痕闭目不言，唇边缓缓地浮出一丝古怪的凄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