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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春逝 ...

  •   春逝

      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greet, with tears, with silence.
      ——George Gordon Byron

      London Side

      伦敦回到家的时候时钟刚刚敲过三点,这座城市午后弥足珍贵的阳光调皮地沿着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木质地板上割裂出一地明明暗暗的线条和形状。

      他走过去拉开窗帘,让阳光肆无忌惮地透过落地玻璃窗,瞬间灌满整个房间。光线强得有些晃眼,但依然望得见对面街角红色的电话亭旁,有情侣在拥吻。他转过身去,并不十分意外地看到熟悉的东方青年正抱着靠枕在他的沙发上睡得正香。图纸和文件洒落一地,拜伦勋爵的诗集以自然滑落的姿态斜倚着沙发,书页大开。

      伦敦深深地吸了口气,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和小孩子计较,才没有立刻把人抽起来收拾残局。略一犹豫,还是取来薄毯替他盖上。再将散落的图纸和文件一一收拢,按照页码整理归档,放到茶几上。最后他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抓起那本黑白封面的书,略翻了翻便兴味索然地丢回桌上。

      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便扭头去看依然陷入沉睡中的青年,他似乎睡得很熟,毫无戒备,完全不似平日高傲矜持的样子,这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稚气甚至很可爱,便有点接近伦敦记忆中的少年模样。

      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刚刚瞟到的字句突然映入脑海,伦敦没有费力气去回忆下句是什么,他无端有些怀念最初见到的那个天真世故的少年。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伦敦第一次见到上海是在1843年,那时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之后的冗长的谈判,在黄浦江和苏州河的交汇处圈下一块地来建造行宫【1】,还没有想好要怎样使用他颇费了一些周折取得的新权利。

      彼时他对安静地站在僵硬古板的苏松太道【2】身旁的少年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被层层叠叠花纹繁琐但是精致的礼服盛装起来的江南少年看起来清秀但是单薄,既没有苏杭双子那样的天人之姿,道台更是小心翼翼不动声色但十分坚决地在他和一切外来者之间竖起一道屏障【3】。伦敦便没有十分在意他,不过是个还算漂亮的摆设罢了,那时他这样想着。

      但伦敦渐渐在各种生意中察觉到掩盖在那一封封措辞优美、谦和有礼的书函下的微妙的退让和坚持。上海仿佛最最沉着冷静的猎手,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试探着、计算着,做出一个个看似顺从实则精明的决定,尽可能地争取着更多的利益。在十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以一种惊人的、超过其他任何城市的速度成长着,渐渐冷酷强硬起来。伦敦这才惊觉上海绝不是第二个香港或者加尔各答,有能力在一百多年间成为东南亚最大的港口,他显然并不像外表那么单纯无害。生平第一次,伦敦竟有了些许成为别人爪中猎物的感觉,背后险险沁出冷汗来。

      他开始对这个古老中国的年轻城市产生了些许兴趣。

      再次见到上海的情形其实颇为尴尬。那是个温润宜人的春日午后,彼时伦敦刚刚自十六铺码头上岸,码头上熙熙攘攘来回穿梭着各式各样的小商小贩挑夫走卒。这样嘈杂的环境伦敦原本是厌恶的,但久违的阳光实在让人心情愉悦,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在这人头攒动、混杂着各种不同的语言和口音的喧嚣下面流淌着的似曾相识的生命力和活力。所以当那个稚气的、挎着花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用生硬的洋泾浜英语叫卖的时候,他忍不住驻足想要给她一块金币。

      手伸进口袋的那一瞬间他便开始后悔他难得的多事之举——下船之前他刚好换了衣服,而行李早就遣人送去了府邸——概括而言,他现在身无分文。伦敦不免有些尴尬,虽然也可以若无其事直接走开,但……

      正踌躇着,有清浅湿润的香气从身边拂过,像某种水生植物。一抬头,并不陌生的东方少年身影在眼前出现,正低了头和小女孩说着什么,嗓音干净清亮如同山间潺潺流淌的泉水。他着了雨过天青色的衣衫,质地轻薄,式样简单。四月灿烂又温存的阳光均匀地洒落下来,隐约可以勾勒出底下少年姣好的身线。

      “栀子花还是白兰花?”

      “什么?”伦敦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见状,少年撇撇嘴,丢下一小块碎银,低声咕哝了句什么,随手抽出一枝尚衔着露水的栀子。

      “走吧。“他一扯伦敦的衣袖,牵着他快步走出人群。

      “最近这里不怎么太平,要是你再出点什么事,我可就有得麻烦了。“边走边抱怨似的小声说道。

      “就像你看到的,我现在身无分文,劫财劫色都没可能。倒是申少爷你自己比较危险吧?”伦敦淡淡地说。

      “这可难说,你应该也清楚,控制着这里的人可不怎么喜欢你们。万一哪个看你不顺眼一冲动麻袋一套丢进江里就不好玩了。”上海瞥了他一眼,将栀子递过去。

      “那么你呢?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吗?或者说,你想要什么?”他实在有双漂亮的眼睛,伦敦有些恍惚地想,斟词酌句地说道。

      “你想说什么?”上海猛然收住脚步。

      “我只是想说,我可以请你赏光喝杯咖啡么?你知道,只是作为回礼。“伦敦圆滑地添上最后一句,指指手里的花。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这样单独的不受干扰的面对面交谈吧。”伦敦托了腮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视线描摹过形状秀丽的眼睛,一路向下,最后落在色泽诱人的唇上。

      “是。”上海谨慎地回答。

      “我一直都对你很好奇。你的眼神从来都和他们不一样——你有很漂亮的眼神呢,干净、坚定,充满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但又不带敌意——而且,你从来都不怕我。”

      “我没有害怕的理由吧?再怎么说,这毕竟是我的地盘,即使是想让您从这里彻底消失也并不是做不到。”上海放下端了许久的杯子,平静地说。语气平淡,没有泄露太多情绪。

      那双刚刚被伦敦暗自称赞过的漂亮的眼睛正带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望向他。伦敦有些惊异地发现少年的眼瞳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猫儿似的琥珀色,诱惑,但是危险。

      “你完全可以那样做。甚至也许你已经下了决心?但是,让我们把话说得明白一些: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你觉得这样就可以达到……你所期望的吗?”沉寂了一会儿,伦敦慢条斯理地开口,同样意有所指。

      一个月前自称同他们有着同样信仰的洪秀全从广西打到了江南。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转眼间,江宁成了太平天国的新都王,改称天京,同北京一南一北,隔着长江遥遥相对。影响所及,这些日子东南各地都不甚太平,伦敦明显感觉到租界之外的县城也隐隐约约弥漫着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他并不想放弃这个得来不易的港口和大好商机。既然道台看起来对此一无所知,那么他必须确保这座城市真正的、年轻的主人的立场。他对这个行事果断、手段圆滑的少年颇感兴趣,并且隐约抱着此刻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期待。

      “……我不知道。”上海移开视线,站起来去看旁边一棵玉兰树,仿佛突然对宛若一只只白鸽般沉甸甸缀满枝条的花朵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还没……我并不是很赞同……但那毕竟是我哥哥,而且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完全控制那些人。”他最后承认道。

      伦敦知道他所说的那些人指的是这些日子以来道台吴健彰以防备太平军为由大肆扩充的闽粤籍兵勇,除了道台本人谁都清楚地看出这些外埠兵员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安全隐患。

      “你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不是吗?”他站起来走近,轻声说道,带了几分诱导的意味,“也许……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也可以实现你的梦想,所有的。你知道,只要我高兴。”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上海转过来面对他,不经意似的拉开距离,“或许,应该是我问您,这次到底想要什么?”他突然绽放出一个自嘲般的无力笑容,是某种模糊的妖娆姿态,枝头怒放的洁白花朵便瞬间黯淡了颜色。

      他果然明白,伦敦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正在向你提出一项极具可行性的、对你毫无害处的、双赢的提议,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可以帮助你。当然相应地,我也有想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
      ”
      “……为什么呢?”上海抬头看着他,慢慢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与其说尚存疑虑,倒不如说只是单纯地好奇着。

      “谁知道呢?”伦敦耸耸肩,并没有仔细去深究,“我偶尔也想……也许只是因为我喜欢有野心的孩子。特别是……漂亮又坦率的孩子。”他压低了声线,满意地看到自始至终一直保持着克制冷静的面具的小孩子终于微微红了脸。

      “想好了吗?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崭新的、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向他伸出手,耐心等待着。并且知道自己从来都不会失望。“我有这个荣幸带你参观我的房子吗?”

      最后他如愿以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春逝·上部完结

  • 作者有话要说:  CP:伦敦/上海
    送给某个大概已经江湖再见了的朋友。
    但是即使哈利路亚呛死,该说的话还是会说:
    “我始终坚持感情是相互的,未能如愿只能是自己不够用心,与其抱怨不如更加努力
    并且我也不喜欢时时在人前抱怨的人,脆弱的样子是丑陋的,不该给人看的”
    既然可以通过改进解决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说出来,爱听不听
    我只求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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