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说英雄同人]》纳兰佩紫

6、6：夜月寒兰

　　6：夜月寒兰

　　荒年里，酒楼的生意却并不见差。即使坐在最高层的包间内，外面江湖汉子们熙熙攘攘的行酒令声仍隐约听得到。

　　而大酒楼也未必就比小酒馆强，这一点，雷损真是不得不感慨了。

　　那年，这里还是个破酒馆时，雷损点了两种少见的花酿酒，芙蓉醉和九月冰，那小二居然问都不问一声，立即就捧来了。可如今，他将这寒酸地方扶持成了大酒楼，想用雪里红和夜月杀调一坛酒，却不能够了。

　　“雷老总，对不住，本店目前只有雪里红妆，夜月杀那得用兰花，而且是寒兰来酿，偏偏前段时日，一位住店的客人爱兰如命，说本店用兰花酿酒简直糟蹋风雅，一气将本店培植的兰花全买了去……何况本来爱喝花酿酒的客人就不多，本店也只酿了两三坛备着，那客人买了兰花，还将酿好的酒全砸了，本店真的没有存货了。”

　　小二回着话，躬着的身子越来越低，“若早知雷老总要来点这兰花酒喝，小店怎么着也要给您藏一坛啊。”

　　“藏一坛。”苏梦枕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

　　这话说得，仿佛雷损要喝酒，居然还得偷偷摸摸的。

　　看到苏梦枕一向寒火般的眼里隐有笑意，雷损唇角微勾，却脸色深沉：“现酿也不过一半个时辰的事。”

　　小二道：“我的爷，这个点花市早散了……”

　　雷损道：“那爱兰如命的住店人，不是买了你家所有兰花？你去问他买回来。”

　　小二唯唯诺诺，神色间甚是踌躇。雷损是什么人，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这个客人不是好惹的，哪怕是自己吩咐的事，小二也得掂量明白，当下忍不住有些好奇，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道：“你拿着我六分半堂的令牌去找他，双倍银子买回来。”

　　以六分半堂的行事作风，如此有商有量，已是给足了面子，小二心一宽，又想到损爷手下数万子弟，在京师□□上说一不二，那人再厉害也不过独身一人，怎么着也得给雷老总面子，难道他还真能爱兰不要命不成？于是拿着雷损的令牌出去了。

　　小二一出去，包间内只剩下雷苏二人。雷损道：“让苏公子见笑了。”

　　苏梦枕道：“无妨。本也不是专程喝酒的。”

　　雷损却道：“苏公子，你不要客气。”

　　苏梦枕奇道：“客气？”

　　雷损嘿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擅饮、不爱饮，加上人人都觉你病得要死，多年来，谁都以为你就不该擅饮。可前几日，你和无情私会，遭迷天七围困，据说苏公子边与无情闲聊边打发了大敌，还杯不离手，一杯接一杯的豪饮，听到这事，雷某不禁想，你这病，不会是装的吧？”

　　苏梦枕失笑：“雷损，你消遣我？”

　　像是要证明自己真的病重，他还适时咳了两声。不过这两声，在常年和他打交道的雷损耳中，一听就知道是装的。

　　苏梦枕虽然跟雷损打交道的态度一直很直截了当甚至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但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从来没明确表过态。就连雷损都无法肯定这个老对手的病是真是假，以及就算是真的——又到底有多重？

　　雷损知道这方面问不出实话，也就没有继续试探，只道：“苏公子，你究竟有何贵干？”

　　苏梦枕道：“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雷损眼皮一跳：“哦？”

　　酒还没上，苏梦枕转着茶杯：“你知道我最近做的事？”

　　雷损叹了口气：“苏公子，雷某敬你一杯。”虽然你是个蠢货。

　　两人碰了下茶杯。

　　苏梦枕抿了口茶：“当然也知道我碰到的事？”

　　以雷损的城府和对风雨楼受损的喜闻乐见，也不禁道：“你这是何苦，简直自作自受。”

　　苏梦枕却似没听到这话一样，自顾自往茶杯吹着气：“就连杨无邪都觉得是你趁火打劫，你说你能置身事外吗？”

　　“……”

　　雷损的表情，也难免变了变。

　　脸色变化几次，他终于笑了出来——然而雷损不高兴的时候，才会明显露出笑容。越不高兴，就笑的越开心。“苏公子，你不但是个杀手，还是个混蛋。”

　　苏梦枕笑而不语：“呵呵。”

　　这姓苏的明知不是自己干的，却非要把自己拉进来，偏偏他的话很有说服力。给金风细雨楼找麻烦的那个人，明显对自己也不怀好意，此举必是要挑起风雨楼和六分半堂之争，可眼下楼堂相争，谁能得利？

　　“不是迷天七的做法……”想明白自己摘不出去后，雷损已经认命入局，开始思索：“可除此之外，又能是谁？”

　　苏梦枕道：“这就是我要你帮的忙。”

　　雷损道：“帮忙找出幕后之人？这是分内之事。”这人敢同时给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制造麻烦，明显就是不想活了。必须从茫茫人海中把他找出来千刀万剐，这事雷损义不容辞。

　　苏梦枕却道：“不，我们应该……”

　　话说一半，有人敲门，苏梦枕止住话头，却见小二灰头土脸的进来，捧着令牌道：“雷老总……”

　　看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也知道事情给办砸了。雷损接过令牌，正要说话，却神色大变松开了手。令牌掉落在地，他的手掌已经肿得高高的，红得发紫。

　　苏梦枕起身：“有毒？”

　　雷损探了探自己脉门，又晃晃手腕，眼内生出异色：“这……这只手如此疼痛肿胀，却没有中毒迹象。”他一把拉过小二，翻看其捧过令牌的双手，却没有任何异样。

　　小二满脸骇色，眼泪都快急下来了：“雷、雷老总，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是雷损扶持起来的地方，他也经常过来小坐，对楼里人手十分熟悉，即使如此，对熟人端来的酒菜他仍会十分谨慎留心，从未大意，倒也一直安然无事。只是想不到有人竟敢挑这个时候，将毒下在令牌上，摆了自己一道。

　　“带我去见那个住客。”雷损放开小二，让他带路，阴测测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后颈重穴，终于忍住没往那按上一指。

　　前面是小二战战兢兢的带路，后面苏梦枕与雷损二人并肩而行。

　　苏梦枕轻声嘱咐：“雷损，不管有无中毒迹象，这条胳膊，还是暂且别动了。”

　　雷损点头：“我知道。”心下倒是不以为意。就算他一向小心谨慎惯了，也想不出在这汴京城内，除了身边的苏梦枕和神志不清的关七，还有谁能逼他全力应对。何况，大敌之一的苏公子，现在还在他这一边。

　　说起来，和苏梦枕联起手来，就算理智上知道谨慎些没坏处，也不知不觉间就会松懈不少。实在是因为，这世上能挡住他二人的人，太少了。

　　不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和京师大佬中的大佬作对，那人之后难道还会留在原地等雷损找上门来吗？苏梦枕心道这一趟肯定白走了。

　　可是事实却告诉他们，两人都想错了。

　　房内掌着灯，光色幽深昏黄。

　　案上燃着香，香气淡雅如兰。

　　人呢？

　　人榻上和衣高卧。

　　雪白衣袍被灯火映得微微泛黄，因为衣料典雅贵重，反光后色泽极温柔。

　　他以手支撑，半边身子微微向内侧卧，面目便看不清楚。这样一来，倒也分不清是否当真睡下。只是，刚惹了雷损转眼就能睡得踏实的人，这世上怕是没有吧。

　　雷损并不急于一见这人庐山真面目，未进房门，先弹起指风，熄了案上那一线熏香。只是这弹指风声刚落，那白袍人已翻身坐起，以袖掩口，打了个呵欠：“是谁如此不解风情，扰人清梦！”

　　这下雷苏都看清了他的相貌，竟是一个气度高华、安宁幽雅的美男子，举止之间自有一派高贵雍容，就算比起大名鼎鼎的神枪血剑神通侯，似乎也不输半分。

　　只是方应看气质如宝光白莲，这男子却似午夜幽兰，眉目柔美，美得飘渺，但那长长睫毛下的细长眼眸一睁一合、水意流转之间，却带了丝丝杀意氤氲。

　　雷损不意算计自己的是这么个漂亮人物，倒是一怔：“你便是那在我六分半堂令牌上下毒之人？”

　　男子道：“原来你就是雷损？”

　　雷损道：“不错。”

　　男子轻笑：“不过小小玩笑，雷老总不至于便上门喊打喊杀罢？”

　　这话说的，倒好像雷损气量狭窄了。苏梦枕咳嗽两声，止住即要泛上的笑意。

　　这等人物温声软语开玩笑，就算是雷损，也板不住脸，只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男子道：“我只在令牌上抹了薄薄一层‘痛粉’，一旦接触过皮肤，疼一阵子便无事了。若真有心给雷老总一点好的……”

　　‘痛粉’这东西，倒是谁都知道，老字号温家出产的、恶作剧一样的产品。说它是毒药吧，完全够不上，在温家出品的药物里，它也是最低档次的。可它又是真正没有解药的毒，若是下足了分量又没有清水洗涤，最长能让人痛上一两个时辰，所以在特定时候，倒被一些人开发用来刑讯逼供，意外的很有效果。

　　不过那男子说的没错，如果令牌上抹的不是这种恶作剧的玩意，而是一些‘上档次’的东西，即便是雷损，恐怕也不会好受。雷损一时摸不准此人是敌是友，又为什么要跟自己恶作剧，倒是不好发作，只道：“阁下高姓大名？有何见教？”

　　男子道：“百日浮生无定雪，随云小袖夜传香，会领寒兰知生死，杀意如火剑如霜。”

　　雷损失声：“是你？”

　　苏梦枕暗道：“是他！”

　　男子施施然颔首：“不错。”

　　雷损皱眉：“寒兰公子，你何时入的京？”这么大的事，六分半堂竟然一无所知，已经是输了一阵，而对方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跟雷损‘开了个玩笑’，这就是输了第二阵。就算雷损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但连输两阵的滋味，他也不想尝到。

　　寒兰公子轻笑：“我温清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要跟你报备不成？”

　　雷损却提起先前中了‘痛粉’的那只手掌，又仔细看了看。

　　老字号温家擅长制毒使毒，单看这寒兰公子将无药可解的痛粉下到令牌上，但接触令牌的小二却茫然不觉，这份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就让人从心底发寒。

　　寒兰公子道：“别紧张，这次只是打个招呼，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雷损皱眉：“打个招呼？”

　　寒兰公子道：“你爱梅花，天下皆知，而我爱兰花，也是无人不晓，我们本是同道中人，初次相见，何必要急着打生打死，那不够风雅。”

　　苏梦枕凑趣：“可我并不爱花。寒兰公子会不会一见就觉碍眼？”

　　苏梦枕出现后就一直跟在雷损旁边，甚少说话，寒兰公子本以为他是六分半堂战将，但此时自己和雷损针锋相对，这年轻公子竟然敢插一脚，显然身份和雷损是平起平坐的。这个年纪能和雷损平起平坐的是谁，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发现这个答案后，寒兰公子的淡定从容消失不见，他‘啊’了一声，站起身来，打量了雷苏二人片刻，道：“也是稀奇，要知道雷老总身边还跟着个苏楼主，说什么今晚我也不能乱开玩笑。”

　　苏梦枕道：“那又是为何？”

　　寒兰公子道：“世人都传你们是关系恶劣的死对头，谁想到竟能半夜在这里相约喝花酒？哼，两位联袂问罪，温某尚有几分自知之明，只得认栽了。”

　　想起雷损点的雪里红和夜月杀，都是以花酿就，寒兰公子说他们在一起喝花酒，倒真没什么错，可这人胆子也真大极，竟然同时调笑雷损和苏梦枕，而天下人都知道，苏公子有时可以是个凑趣的人，但绝不爱开玩笑，尤其是这种无聊的玩笑。

　　苏梦枕眉毛一扬，寒兰公子立即道：“雷老总，对不住，先前多有得罪，此番你形势强些，那就下次再继续得罪，告辞了。”衣袖一挥，打出一团白雾。

　　论武功，除非关七亲至，否则这道上没有谁能硬抗雷苏二人联手。但老字号温家的人，仍是个例外。寒兰公子全身都是剧毒之物，随便沾上一点，都得不了好，如今他撒出毒粉，不知深浅时，强如雷苏，也只能先连退数步。客房狭小，几步之后基本已退到门外，‘铛’的一声，一阵袖风将房门扫合，两人再次推开门时，窗户大开，寒兰公子已不见踪影，只是先前那被雷损指风弹熄的熏香，在这一进一退间，又被点燃。

　　也是寒兰公子走的匆忙，未及关窗，若非如此，雷苏又要着了道儿。窗户大开，熏香点燃时间又短，瞬间味道已散了大半，雷损再次掐灭那香，拿到手里细看，却见熏香底部有印记，乃是汴京府有名的香堂‘沉香坊’出产，显然他们又被玩了一遍。

　　“江湖传言不虚，温寒兰脾气古怪，喜爱玩弄人心，但凡下狠手，必是追魂夺命，看来他认为这一时半刻没有把握置我们于死地，也就懒得用太厉害的毒物了。”苏梦枕沉吟：“此人花样繁多，你是怎么惹上他的？”事到如今，他绝不会相信温清是为了几盆兰花出头。

　　“寒兰公子悄悄入京，所图必大……”

　　重新回到包间坐下，雷损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不过这有的是时间查证。苏公子，方才你说要雷某帮忙，却不是为揪出那幕后之人，而是？”

　　苏梦枕道：“幕后之人挑拨我们，想要从中渔利，寒兰公子意外出现，目的成迷，如今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如何应付，实在进退两难，倒不如……”

　　说到这里，雷损已然会意，点了点头。

　　大堂内一直吵吵嚷嚷划拳行酒令的江湖汉子们，突然就听到一声龙吟般的清啸，接着一个年轻却包含威严的声音怒斥道：“雷损！你欺人太甚！”

　　接着兵刃相击声由远及近，响了一路，人影未至，只见一道月牙般婉约纤细的水红刀光闪了闪，楼梯那边就掉了几截断裂的栏杆，楼下喝酒汉子忙不迭起身避让，那些栏杆掉在桌椅上，发出轰响。

　　接着，一个人影轻飘飘落下，身材不甚高大，又极为干瘦，那件灰蓝毛裘披在身上，非但不显华美，倒衬得面色更是阴沉如水。他手里握着把惨青魔刀，夜里发出幽幽厉芒。

　　楼上似乎什么人追了下来，众人还未看仔细，只见青色刀光一闪而没，红光便起，再次定睛看时，却是一个年轻公子，挽着一把艳丽红刃，架住了灰蓝裘衣人的刀。青红两色刀光一触即开，借这一架之力，红刃公子身子飘然后退，也定定落在了大堂中央。

　　灰蓝毛裘被一刀划开，雷损臂上留下一道艳痕，苏梦枕发冠碎裂，肩上也有血色迅速蔓延开来。四方俱静，苏梦枕的咳嗽声尤为清晰。

　　围观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该留下来亲眼看看这当世两大刀法名家的对决，还是明哲保身赶紧开溜为好，但不用他们再犹豫，雷损与苏梦枕便又交上了手，几招过后，雷损翻窗而出，苏梦枕也足尖一点，追到了外面。窗边登时呼啦啦围了一圈如梦初醒的人们，举目望去，夜里视力有碍，看不清楚，但见青红刀光时不时碰撞、隔开，‘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边打边交换身位，一会便追打到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

　　……

　　翌日，江湖风传，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争斗愈演愈烈，旧恨未消，又添新帐，雷损、苏梦枕又一次大打出手，看来这对世仇之间，是永无和解之日了。

　　只是，与传言不同，六分半堂总堂不动飞瀑内，雷损一边上药，一边将手中卷轴打开，小心挂在了墙上。

　　“一段狂气不应守，

　　三分敌我亲如仇。

　　掌尽雷霆犹知梦，

　　潇潇风雨下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