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说英雄同人]》纳兰佩紫

1、1：百里荒凉

　　北宋的徽宗皇帝，虽然不务正业猎奇贪玩，做过不少糊涂事，但绝非暴君，相反，赵佶是个艺术家、文化人，尽管十分优柔寡断，心肠却很软，同样耳根子也很软。金玉良言如果说的够动听，他是会偶尔听一听的，前提是不要妨碍了他赏画弹琴熏陶才艺。

　　诸葛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会说话的人，不过赵佶对他的话也就十句里能听进去三句，其他的大抵还是不耐烦。

　　即使只听三句，胸襟宽广的诸葛先生仍是觉得‘孺子可教’，以至对于江湖上揭竿而起的义士，大多时候都是温言善劝。对于诸葛先生的这种做法，江湖中人的态度处于一半对一半的状态。能够认同的，觉得先生是大大的清官，为国为民悲天悯人的智者，不能认同的，就直接开骂，连带诸葛先生调教出来的四个弟子人称四大名捕的，一起骂作朝廷走狗。

　　江湖的法则情义大于法理，这对于秉公守法的捕快而言，自然有了立场的违和。

　　然而诸葛先生与权相蔡京面和心不和，处处斗法，朝廷中的派系之争却直接关联到了江湖。

　　当今的京师武林三分天下。

　　有一座堂，位处不动飞瀑，凡是在道上行走的人物，必要奉之六分半红利，方保平安。

　　有一座楼，建于天泉山上，声威之盛，人脉之广，只怕当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战神关七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多不在江湖走动，他的传说渐渐被这一堂一楼所取代，如今的京城，风头最劲的，就是这两把刀。

　　一青，一红。

　　青的像狂月夜下魔魅的破煞。

　　红的似重楼帷帐吹出的梦魇。

　　惨青，厉红。

　　惨的带了狂，厉的妆上艳。

　　这两人携着当今世上最有名的两把刀，各握三分天下，时而合作，时而互砍，到现在谁也不知他们的关系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

　　大概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人叫无情，也是一个很有名的，年轻人。

　　如果不是他足残、荏弱、经常坐在车轿里闻声不见人，大概他会比那两把刀的主人更有名。

　　但是这个世间，也只有他这一位足残、荏弱、甚至经常闻声不见人的人，会这样这样的有名。

　　他是四大名捕之首，除了办案，他不在江湖上走动。

　　他的天下，不是江湖人的天下。

　　那是真真正正的家国天下。

　　这一年初秋的时候，那个名捕无情的世叔诸葛先生算过一卦。

　　卦象是大凶，主乱，有血光之灾。

　　诸葛先生眉头皱了皱，拂袖打散了它，然后焚香明烛，沐浴吃斋，重新算了一遍。

　　这一次仍是大凶，却比之前好上些许。

　　以诸葛先生之能，也只可改一次天象，他只好苦笑着叫来几位老友，用尽积蓄屯粮。

　　舒无戏素服诸葛，却也忍不住说笑道：“你饭量好大。”

　　诸葛先生每次听他斜浑打岔，也不禁展颜：“不错。”

　　舒无戏瞥眼瞧着老实孩子铁手帮着搬粮进仓，一副恍然状：“专修内力的要经常食素补气——”

　　诸葛先生微笑不语，那边传来一个打趣的声音：“唉，何止是专修内力的。”

　　一个落拓汉子笑了笑，说完话就转身帮铁手去了。

　　神侯府内已是半月不知肉味，舒无戏知道后连一句‘你居然穷到这个份上’的说笑都免了，往常豪爽的笑声也锁住在眉宇间，化成一个轻轻的询问：“真有这样严重？”

　　诸葛先生点了点头。

　　深秋入冬之时，卦象应验。

　　这是一个大荒之年。

　　诸葛先生苦劝皇帝发了广开粮仓的诏书，但却偏偏难以泽被京师周遭。

　　冠盖满京华。有权有势的人很多的，让他们接济穷人那是想都别想的。权相蔡京在为他不知第几妾第几子举行冠礼、贵重贺礼堆满了相府广阔前庭的同时，地方上请求开仓赈灾的状子雪片般的转到了神侯府中。

　　本来这样严重的事是直接交到赵佶手上的，无奈皇帝以为自己已经颁发了开仓圣旨，剩下的琐碎事就‘直接去找诸葛，不要烦朕’。本来并不归诸葛先生管的事，就因为他进了言被皇帝记住，所以他是跑不掉的了。

　　诸葛先生囤积的粮食早就空仓，然而四周粮仓无粮的状子还是不断发至，眼见天气一天寒似一天，就连京城天子脚下，都出现了百姓饿死的情形，无情每日跟在诸葛身后听他长吁短叹，寂如刀锋的眉一直攒着冷冽的杀气。

　　粮仓怎会无粮？

　　报上来的状子写得措辞都很优美壮观，但是理由一样空洞。

　　没有专门学过记账的人，很难从这些报告里看出端倪，但是经常混迹官场想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即使如此，世叔仍是觉得，这个朝廷还有得救么？

　　这时，一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行了礼擦了汗，端起茶水先灌了下去，然后嘶哑着声音道：“世叔，大师兄。”

　　这大冷天也不知他忙些什么，竟然满头大汗，规矩的额发已湿成缕缕，平素雍容稳重的大家之风也被愧色取代：“不行，完全不行。”

　　铁手这样的温厚君子，忍不住握住拳头，想了想，却只是轻轻砸在了桌面上，甚至没有什么声响。

　　“二师弟？”无情眼中郁色渐深。

　　“相府宴请群臣，我替世叔前去，顺便请相爷……”铁手没说下去，无情却也听明白了。诸葛先生与蔡京无论性情还是政见都很不同，如今火烧眉毛，却也顾不得了。只是诸葛先生放得下，蔡京却绝对看不开。

　　蔡京本就不是为国为民的主儿，更何况诸葛主张的事，他一向不假思索反对的。

　　“世叔，事态严重，我去走一趟吧。”

　　无情忽然道：“如今的问题并非无粮，而是权贵不仁，奸商哄抬市价。我去找一个人，他的银子换来的粮食，谅谁也不敢缺斤短两。”

　　银子是一样的银子，只看使钱的人是谁。诸葛先生并不放心爱徒和那人走得太近，但眼下除了请他相助，却也无法好想。洛阳温晚家大业大，但终归不是地头蛇，远水救不了近火。

　　铁手微微一怔：“大师兄，苏楼主不是……”

　　无情的背似乎直了直，看到诸葛颔首后便催动轮椅出门，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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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先生并不愿去请这些江湖人物相助。朝臣与道上牵扯过多定然遭人非议，就连权势熏天的蔡京，宴请道上高手时，也是悄悄移驾别院。然而四大名捕出门办案，却无法与江湖撇清关系，有人崇敬尊仰之，亦有数不清的莽人相杀，方便与麻烦并至，怎样处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以诸葛先生的天纵智能，都觉心力交瘁，更是替自己这首徒无情担忧。

　　无情在道上结识的豪杰并不少，但是像他这么要好的，倒是没有。蔡京不知道多少次明示暗示无情勾结武林人士，希望借此参诸葛一本，神通侯方应看也时不时流露出‘趁早和那人划清界限比较好’的意思。不堪其扰之下，到后来无情索性幽居小楼，案子也基本上交给了三位师弟，结果半年来，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苏梦枕与雷损之女雷纯，订了婚。

　　苏梦枕就是金风细雨楼之主，黄昏细雨红袖第一刀的那个，苏梦枕。

　　雷损就是六分半堂的老总，黑窝子里的第一把交椅的那个，雷损。

　　雷纯却并没有什么名气。

　　传说中，这女子丝毫不会武功，也不在江湖上闯荡，直到苏梦枕和雷纯订婚的消息传出来，江湖中人还是好一阵愕然。

　　大家均想：那个雷纯，不会武功也还罢了，千万不要长的像她爹。雷损倒是不难看，只是那似笑非笑除了阴沉就是阴险的表情……一旦上了脸，谁还会注意他好看不好看！

　　大家又想：苏公子人中龙凤三分江湖之主，为啥偏偏要娶老对头的女儿，而且还是个不会武功的，从此所有人都会知道苏梦枕有一个弱点。

　　大家还想：莫非雷损人老力衰，斗不过苏公子，便想用美人计和亲把苏公子和过来，两家变一家？

　　传言归传言，现实依旧无情。

　　传说中，那个叫做雷纯的千金小姐已经动身，一旦进了京，与未来夫君照了面，不论是雷损‘和’过来苏梦枕，还是苏梦枕把雷小姐‘和’进楼，总归要成一家亲。

　　但是这个传言还闹得沸沸扬扬，两家重兵又一次摆开架势在三合楼下对峙着。

　　三合楼是当年雷损经常有事没事一个人溜达到这里视察时发现的小酒馆，后来为了谈判方便，他就出资把小酒馆扶持成了大酒楼。虽然当时苏梦枕很怀疑他的诚意，但是在这个三不管的地方谈东西，总归好过去不动瀑布和他扯皮。

　　不过这三合楼同时也是个动手的是非多发地，本身地处贫民窟，就算死了人官府也不问，所以帮派交锋也都安排在这里。

　　这一次，楼顶上两边站着两个人，这两人的身后，下面各自排开了无数人。

　　东边那个披着华贵的冰蓝色袍子，翻腕扣着把惨青厉芒的狂刀，眉发微扬。虽然他人枯瘦个子也不高，却极有威势。但是他在笑。

　　尽管笑得一点都没诚意，但那确实是温和谦逊有礼的笑。

　　只不过是个人都知道，一旦雷损这么笑了，就代表谈判破裂，只能用武力解决。

　　能谈的下去的话，雷损的诚意会用其他方法表现出来的，你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另一个人比雷损好看，比雷损年轻，比雷损玉树临风，也比雷损傲慢。

　　他长袖外露出的半截刀尖，也比雷损的惨青魔刀更漂亮。

　　漂亮的惊心动魄。

　　一见难忘，而且倾心。

　　那是一把荡漾着水红色，几乎半透明的美丽兵刃。

　　它美丽得简直很难和‘凶器’联系到一起，更像是袖上的装饰，美人的妆容。

　　这是当今武林公认的第一名刀。

　　黄昏细雨，红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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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首领在三合楼上宁息屏气，观察对方的举动，随时准备出招，楼下两边人马却也没闲着。

　　杨无邪和狄飞惊一边回头压着自家兄弟点燃的气氛和战意——自家主子又不是生死相拼，底下人一旦群情汹涌了可真不妙——一边不怀好意的互相瞥过来瞥过去。狄飞惊本身就号称‘低首神龙’，因为断颈，那抬眼看人的招牌视线让人都不忍怪罪他眼里过分的犀利。

　　狄飞惊的眼很好看。

　　这是对视片刻后，杨无邪的结论。

　　他不猜狄飞惊的用意，因为是白做工。

　　两家军师心领神会的同时攒眉、掐算，然后寸步不让的几乎撞到一起。

　　同时扬袖。

　　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轻飘飘飞到离他们同样远近的八仙桌上，立即有人弯腰叩首接过去，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

　　——虽然这里发生械斗经常会打到重修，但是杨军师不愧外号叫做‘童叟无欺’，连带着狄大堂主的口碑也差不离。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交锋，武林人士甚为关注，老百姓们倒是渐渐习惯，反正打坏东西照价赔偿，也就无所谓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算无遗策的两家军师今天会白出血，因为气势做足的雷损和苏梦枕还没有动起手来，就看到月色下一袭白影飘然上楼，几个起落就坐在了他们之间。

　　来人轻功自然极好，胆子也可谓极大。夹在当世最锋利的两把神兵中间，居然面不改色，反倒是雷损后退一步，苏梦枕‘咦’了一声，两人的青红两刀，瞬间都收了回去。

　　“无情大捕头，有何见教？”

　　雷损也不敢怠慢，虽然心里暗骂无情搅排场，倒也颇为好奇——半年来都未听说无情离开神侯府外出办案，而且如今能劳动他出马的案子也实在不多——这个时候，明明是三不管的地方，无情来做什么？

　　自然，当然，定然，三合楼这片地方号称三不管，但无情要管的话，雷损也是没话好讲的。

　　无情颔首道：“雷老总，多有叨扰。成某有很急的事与苏楼主相商，还望雷老总卖这个面子。”

　　雷损狐疑的瞥了苏梦枕一眼，发现他脸色如常，只是多了丝惊奇，显然并非与无情有约。想起无情与苏梦枕几年前的一段过人交情，他们联手对自己显然有害无益，雷损并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对旧友又熟络起来：“成捕头若有见教，不能当面明说么？老夫与苏公子亦有些账目要清，两方见证调动不易，错过今夜，怕又要筹备好久了。”

　　即使无情宁定过人，也不禁为雷损的说法微微莞尔——你们精兵成百上千，调动当然不易。只是你们对决要请这数千见证人的说法，可实在是……

　　无情昔时虽因雷损刺杀诸葛先生而对他颇有看法，却也认同他的手段武功均不愧为当世枭雄。想要这雷老总乖乖退兵不再纠缠，又不用动手的法子只有一个。无情挑眉：“近来圣上与相爷事务繁忙（一个忙着玩，一个忙着开宴会），神侯府接管了很多琐碎事……”

　　雷损笑道：“这个老夫是知道的。”

　　——蔡京的不知第几小妾的第几子行冠礼，雷损自然也提前备礼到访，说起诸葛先生忙的焦头烂额，蔡京笑得甚是欢畅。

　　无情心道：你知道就好。

　　然后不动声色的道：“风雨楼的账目，还是成某人先清一清的好。公务缠身，雷老总还请通融。”

　　雷损心里吓了一跳，赶紧拱手：“如此，请成捕头慢慢查，慢慢查。”然后轻飘飘跳了下楼，招呼一声狄飞惊就走。

　　——金风细雨楼向来是做正当买卖的，这样都能被查税，如果无情要以同样眉目为难六分半堂，雷损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和他翻脸。

　　话说六分半堂是□□上的第一堂啊，做得生意没几样是干净的，更没什么人敢上门收税，但这并不代表六分半堂是合法组织，如果无情认真起来，雷损如果不想暴力违抗就只有老老实实交出历年账目，但是那样一来，杀人放火买卖人口什么的罪名，可就全部坐实了。

　　直到离开三合楼好长一段距离，雷损才从这段臆想中回过神来。

　　——原来那成崖余，这次是专门去找苏公子晦气的。

　　脑海里不自主的模拟起苏梦枕老老实实交税的情形，阴沉如雷损者，也没办法忍耐的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