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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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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经有曰,人生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爱别离,当爱情遭遇生命的终点,我们该何去何从?
“啪——”一个响亮地耳光落在男人脸上,本来略显苍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男人脸上的落寞一闪即逝,再抬头时,又是一脸的冷漠。
“好了,本来我还觉得亏欠你,你这一巴掌下来,我们两清了。”
女人的泪无可抑制地奔涌而出。
沉默,尴尬的沉默。
女人终于掩面而去,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没看到男人眼中复杂的神色。
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男人一手迅速的掩上口。
咳嗽,无力却持久的咳嗽。然后,鲜红的血从指间溢出——
“老套!”温若水关上电视,丢出两字评语。
“你不是就喜欢看这种缠绵的爱情剧吗?”旁边的方南微笑着看着她。
“我是喜欢啊,但是这种看了让人郁闷的,我可受不了。”温若水还沉浸在剧情中,“明明互相深爱,为什么要欺骗?”
“那个男的不是患了绝症?让爱着她的人离开,也是为了她好!”
“他怎么就知道那对她来说是好的?”温若水竟有些急躁起来。
温若水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盯着方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没什么——”方南躲避着温若水的目光。
“你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温若水轻轻地捧起方南的脸,让他直视着她。
“当然没有——”看着温若水严肃的表情,方南展颜一笑。
“没有就好。”温若水松开手,转过头去,脸上还是冷冷的。
“太晚了,我该走了。”方南看了看墙上正指着十一点的时钟。
“别走了,外面雨下得很大。”温若水轻依着窗旁的墙,一手撩着窗帘,看着外面路灯照出的密密的雨丝。
“恩——”方南还在犹豫。
“行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温若水放下窗帘,看着方南,“留下,还是不留?”
“好吧。”方南终于下定决心,“我睡客厅好了。”
“我可没有让客人睡客厅的习惯。你睡卧室。”
“那你呢?”
“当然也睡卧室!”温若水瞪了他一眼,“我可没这么高风亮节,把卧室全让给你!”
“可是,你说过,要等到新婚之夜——”方南的脸红了起来。
“一男一女睡在一张床上就一定会发生事情吗?”温若水把枕头和被子塞到方南怀中,“拿到卧室去吧。”
方南喃喃地说了句什么,温若水没听清。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我问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亏你还叫温若水,哪有一点水似的温柔。”方南用最快的速度说完这句话,看着温若水,准备接受随之而来的暴风骤雨。
很意外,温若水轻轻地叹了口气,“名字也不是我取得,我哪作的了主啊,你说,是不是?”
眼波流转,竟满是哀怨。
方南叹了口气,抱着被子直奔卧室。
夜凉如水,到了半夜雨住了,月亮竟露了出来。淡淡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来,恰好撒在床上那沉睡的女人的身上。
方南看着身边熟睡得温若水,熟睡的她,不似白日的豪爽泼辣,反而安静的如撒的她身上的月光,眉宇间也尽是安详宁定。
半夜,温若水偶然醒来,却正对上一双幽黑明亮的眼睛。
“你怎么还没睡?”温若水迷迷糊糊地说。
“换了床,我不习惯,没事,你睡吧。”方南轻轻地道。
“哦。”温若水模糊地应了一声,就又睡去了。
清晨,雨后的阳光格外的明媚。温若水打开窗帘,阳光就泄了进来。
“昨晚,你没睡好吧?”她开始叠被子。
“恩——”方南随意应着,却是心不在焉。他早已起来了,坐在窗前的一把椅子上,温若水把窗帘打开后,他就一直看着窗外。
“反正,今天你不用上班,回家再补一觉好了。”
“我——得了肝癌。”反复思考之后,方南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温若水这个消息。
“恩——什么?”温若水正在整理枕头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天,你的反应,让我下定了决心。若水,你——”
他没有说下去,两片温软湿润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一个虽不热烈却很缠绵的吻。
温若水首先从长吻中醒过来,“你到客厅等我一会,我换件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去医院。”
“若水——”
没有回答,温若水只静静地看着他。
“好吧。”
在卧室的门关上前,方南深深地看了温若水一眼,她很冷静,冷静地接近冷酷。他突然很担心,她的冷静让他担心。
温若水换衣服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方南并不着急,只在客厅里安静地等他。
温若水出来的时候,已是衣冠整齐了,只是眼圈微微有点红。看到她微红的眼睛,方南反而放下了心——能哭就好。
诊室的采光很好,上午的阳光几乎可以照到诊室的每个角落。
“确实是肝癌。”看完一大堆的检验报告后,医生很慎重地说。
“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住院治疗?”
“啊,是——”医生很惊讶于两人的反应,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呆若木鸡,没有嚎啕痛哭,竟然马上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办住院手续。”温若水轻轻嘱咐方南。
“好,你去吧。”方南微笑着。
温若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
“我还有多久?”方南看着诊室的门被轻轻的掩上,马上问医生——若水很快就回来,他的时间不多。
“要看病情的发展,还要看治疗的效果——”医生习惯性的说着。
“请用最直接的话告诉我!”方南用最礼貌的方式打断了医生,“若水很快就会回来。”
“你的肝癌已经到了晚期,不会超过三个月。”
“谢谢您。”方南把身子靠向椅背,“麻烦您——”
“不要告诉你妻子吗?”
“不,把您对我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告诉她,然后让她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你们——”
“很奇怪吗?”方南的嘴角牵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三个月并不长啊,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说那些善意的谎言。”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方南安心的住在医院里,听从医生的一切安排,让他吃药就吃药,让他输液就输液——任青筋条条分明的手背上密布针眼,任吃下去的药连同胃液一起呕出来。除了不肯吃安眠药帮助睡眠以外,他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范病人了。
温若水更是在他住院的第二天就辞了职,甚至连他旁边的床位也定了下来,她干脆就住在了医院。医院的床位本来就富裕,能多用上一个当然更好,至于是不是病人用,倒是无所谓了。
温若水把大把大把的钱交到住院部,药房——虽然他们在坐吃山空,但是她没有一丝的犹豫。而方南虽然明了这一切,却一直没有阻止——他不想让她将来有任何的后悔。
在病房里,他们谈笑自如,他身上的痛仿佛都与他无关,而她心里的苦也都与她无碍。
当他第三次从急救室里出来时,她已经花尽了最后一点积蓄。
医生告诉她,也许用不了三个月了,他的病情恶化的比想象中更严重。
于是,他要求出院。医生也没有阻止——他的情况,在医院,还是在家,都没有区别。
然后,带着一大堆的药,他们离开了医院。
途中,方南要去郊外爬山,温若水就立即让司机改了道。
他们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们把从医院带出来的东西寄存在山下的旅馆里,然后,就开始爬山。
方南身体的虚弱超乎想象,几乎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最后一程路,完全是温若水连拖带抱把他弄到山顶的。
山并不很高,他们却几乎爬了一夜,到山峰的时候,正赶上看日出。
火红的朝阳,从天边缓缓地升起,他们只觉得仿佛人世间没什么可以让人绝望的事。
整整一天,他们都在说话,聊他们的初识,聊他们的甜蜜时刻。他们一直说话,一直说,没有人觉得饿,他几乎很早就已经吃不下去东西了,而她这个时候也绝对不会有食欲,他就是她的全部。
他们从早晨说到中午,从中午说到日落,从日落说到星斗满天。
他在透支着那仅存的为数不多的体力,而她,也知道他是回光返照。
“我想去崖边看看。”方南看着不远处的悬崖。
“好,我扶你。”
“你说下面是什么?”方南伸着头,极力往崖下看。
悬崖下,目力所及仅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可能是溪流,也可能是乱石。”
“我倒希望是一片繁花似锦。那样当我身体融入泥土,就可以滋润那些花草,每到春天那些花开放的时候,我就跟着活了过来。”
“你要跳下去?”温若水这回真的吓着了,这山虽不高,但从这里跳下去,也——绝无幸理!
“是啊,反正都要死,我觉得化为一堆骨灰,还不如滋润那些花草。”
“可是——”温若水还要说什么,可是眼泪已先流了下来。“你若活着,或许还会有奇迹——”
“若水,你一向比我理智,要是这么容易发生还能叫奇迹吗?”方南轻轻地拭去她面上了泪。
“我——”
一个长吻打断了她的话。
“不要——”方南抓住了温若水正在解开他衣扣的手。
“我不想以后后悔。”温若水不顾他的抵抗。
“我也不想!”方南把解开了扣子扣了回去。
“一个形式而已,无所谓的,你的心都是我的了,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个形式?”方南注视着温若水的眼睛。
旁边树上叶间的露珠滴落下来。
“好,随你。”温若水在这场眼神的较量中败下阵来,败给他的坚持。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死之后,忘了我。”
“——好,但是,我需要时间。”
方南看着她,这次她迎住他的目光,毫无退却之意。
“好吧,但是时间不要太长。”方南抚着温若水的长发,“现在,睡一会吧,你累了。”
温若水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方南站在崖边眺望远处正在升起的一轮红日。
他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你醒了。”
方南微笑的脸,后面是云海中初生的朝阳。
温若水把这一幕深深的印在脑海中。
然后,他跳了下去,就在她眼前跳了下去,跳到那深不见底的崖下。她不知道那崖下有没有似锦的繁花,不知道那崖下有没有如茵的绿草,她只知道,他跳下去必死无疑。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所以才当着她的面跳下去——不给她留一点幻想的余地,让她彻底地死心,然后——忘了他。
他的心思,她都知道,所以她悲痛,她绝望,她在那山顶呆坐了一天一夜,却没有随他而去——她知道,那是他不愿见的。他不愿见的,她都不会做。
后面的日子,很平静。
温若水,她真的越来越像水了,一潭永不起波的湖水。
她默默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换了一处安静房子,只是——始终一个人。
她忘不了他,她说过,她需要时间,但是,她没说需要多长时间。他说,不要太长。十年,二十年,没有他的日子,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和一天两天没有区别,所以,也不算长。
她只是在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去那个山峰,在那个崖边呆上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