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98°》Forn

2、北纬98

　　S大内。
　　自认为白天撞了鬼的封老师把那条来路不明的项链匆匆放到失物招领处的玻璃柜子里，离开教学楼前顺手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发了会呆，甩了甩头，试图把那条奇奇怪怪的项链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
　　封璜自认为自己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对外物比较冷漠的人，像刚才那样盯着一条链子走神，在项链掉下去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周围环境的时候不能说是第一次，但至少在他短短的二十七年人生中极少发生。如果不是因为多年来在唯物主义世界观下浸养出的科学观念，他都要疑心自己中了邪。
　　他心里嗤笑一声自己的不正经，朝校外走去。
　　今晚要好好犒劳一下新学期的自己，他默默地把能想起来的夜宵种类在脑子里浏览了一遍，心满意足地翻了炸串的牌子，甚至还决定顺便发个朋友圈，刺激刺激那群还出不了学校的好学生。
　　也许是因为天气过于晴好，再加上结束了一天的忙碌重回事业待机状态，封璜哼着歌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心情也格外的明朗。也正是因为过于晴朗的天气和过于轻松的心态，当天气预报弹出一条“半小时内预计有雨”的提醒时，没带伞的青年依然毫不在乎，百分之一百二乐观地认为自己离家还有20分钟路程，就算有雨，那也必定会在第21分钟开始下。
　　很多天以后，当封璜再次回想起这一天之后，仍然觉得当时撞了人又不带伞的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倒霉蛋。
　　更倒霉的不是他没有伞，而是他今天脑子一抽，换了道门出学校。
　　还是离家最远的那扇门。
　　十分钟前还在为自己的绕路行径莫名快乐的封教授，在第一滴雨滴落到自己鼻尖的那一刻开始，后悔不已。
　　现在返学校也已经来不及了，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又好巧不巧卡在了一个十字路口的边上，往后是市政特意打造的一条梧桐风情小路，两边的店家一家赛一家的精致，连个多余的雨棚都舍不得往外支；左边是学校围墙，就算翻得进去也是学校农业系的某片试验田，更别说他这个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根本翻不动，学校也不允许梁上君子来访；北边是宁城最为知名的一条老年人聚集地，沿路除了茶馆就是麻将馆和老头老太太们在街边搭的象棋桌子。
　　……说实话，封璜并不想加入老年人们的社交圈子，也不是很愿意打搅了老人家们热火朝天的牌局。
　　但是“不想淋雨”的“不想”最后还是压倒了喜静人士封某对于老年人社交圈的恐惧，在雨势逐渐有了变大的趋势之前，他任命地往揽月街走去。
　　对，这条知名老年人休闲街，有个极其风雅的名字，叫揽月。
　　封璜第N次看着街道边上立着的指示牌，对这个明显是附庸风雅的街道名表露出了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嫌弃神情。
　　揽月街采取了最典型的“水乡”式设计，依着宁城护城河的某条分支而建，一栋接一栋的黑白建筑立在河边，人行道上铺着和隔壁地上的灰色石砖格格不入的青石板子，经过雨水的“灌溉”，渗水性并不是很强的石板缝隙里很快就积了浅浅的一层雨，石板表面的雨滴还闪着点光，也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街景风格，揽月街似乎自成另一个世界。
　　封璜站在某间茶馆伸出来的房檐之下，垂眸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机麻洗牌的声音和老人家们中气十足的叫牌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走神——也不知道这场末夏的骤雨什么时候可以过去，家里的懒人沙发和空调很想他了。
　　青年又看了一眼未来两小时天气预报，认定这场雨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后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收回到衣兜里，顺着这一排伸出来的屋檐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来都来了，就顺便逛逛吧，虽然整条街都是老年人的快乐天堂，但有事做总比站着发呆好一点。
　　那家名叫“北纬98度”的酒吧就是在这时候蓦然闯入他的世界的。
　　很显然，有着这个名字的店面绝对不会是什么老年人适用的茶坊牌馆，从被白色贴纸半遮住的玻璃看进去，这似乎是一家酒吧。
　　一家开在知名老年人休闲街区的、外墙装修得像家花店的、酒吧。
　　这个店面性质和名字都与整条揽月街格格不入的违和酒吧毫不费劲地激发起了封璜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停下的雨，转身推开了酒吧那扇厚重无比的雕花玻璃门，门后挂着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问好声，欢迎着这位“不速之客”的来访。
　　从外面那层玻璃来看，这家酒吧似乎并不是那么的花里胡哨，酒吧内部装潢以黑白红三色为主体，或许是因为现在仍在白天，一楼的绝大多数区域都没有开灯，只留了几盏昏暗的吊灯还亮着。店外仍下雨，阴云遮蔽着末夏的阳光，偶尔有几滴雨水斜着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来。雨势很大，以至于外面就像黑夜。
　　店内除了他以外再无他人。
　　封璜站在门口，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一家没有上锁的酒吧看起来还像是在停止营业期一样。
　　暴雨，天黑，诡异的酒吧，只有他一个人。
　　好啊，鬼片要素已经齐了，他木然地想到。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封俊杰干笑两声，也不知道对着谁轻声说了句“打扰了”，转身一把把店门拉开，打算飞速逃离事故现场。
　　他前脚刚迈出店门，就听见店内传来“吱呀”一声，吧台背后挂着“闲人免进”牌子那道小门应声而开，从里头走出一个面色不虞的人来。
　　封璜隔着几个空无一人的卡座和干干净净的吧台和他隔空对望，沉默了一会，发问道：“抱歉，请问您是店内的员工吗？”
　　对方散发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挑了挑眉：“您又是哪位？我依稀记得，本店外面还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吧？”
　　“你怎么进来的？”
　　封璜下意识道歉：“抱歉，我没看到，外面雨太大了。”
　　“原来雨下大了还会有致盲效果？”对方越走越近，封璜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下子他大半边身子都在店外了。他这时候才注意到面前这个人长着张侵略性极强的脸，鼻梁上骚包地架着一副单边的金丝眼镜，一根金色的链条顺着镜框垂下来，随着对方的动作在空中晃来晃去，更为他本人增添了几分“不好相处”的感觉来。
　　当然，听他说话时那种“别人欠我八百万”的讨债式语气也能感受到，这人确实不好相处。
　　封璜深吸一口气：“抱歉，在贵店非营业期间擅闯空门是我的不对。不过我始终也只是站在门口，没有偷贵店东西的行为，如若不信您可以查监控确认，还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打扰到贵店‘休息’很抱歉。”
　　对方慢悠悠地接话说：“是啊，你确实打扰到了我休息。”
　　“这位阁下，”封璜又吸了一口气，“我们之前没见过，我也没欠您钱吧？”
　　“确实没见过，”对方答道，“不过你确实欠我钱。”
　　封璜：“如果您记忆出了点问题我可以帮您联系我认识的脑科医生。”
　　“你是来避雨的吧？”男人转移了话题，“既然来了我们北纬，那就算得上是缘分，不如继续进来待一会，我请您喝点东西。”
　　“老……板！！！！！！！”一声石破天惊一样的哀嚎打破了两人中间莫名其妙的尴尬和僵持，一个染着一头红毛的小年轻从吧台背后那扇门夺门而出，冲着男人吼话的声音在看到封璜的那一下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像变魔术一样奇迹地把嗓门收回了正常的音域，“这谁啊？”
　　封璜确认了，这家店应该没几个懂礼貌的人。
　　他刚想把刚刚的说辞再重复一遍，老板就先开了口：“一个客人。”
　　封璜的道歉在嘴边滚了一圈，被这四个字一下打回了肚子里，他默念着“不要生气”，脸上挤出一个标准的应酬式笑容来：“抱歉，叨扰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过于魔幻，以至于当封璜被那个小青年“破例”拽着手腕走进那扇“闲人勿入”的门后空间时，他还有点恍惚。理智在他脑子里疯狂报警，告诉他现在就应该挣脱这个力气大得出奇的年轻人的人赶紧逃离这家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店面顺便报个警；情感上，也不算是情感上，另一方面，当他走进门后这扇房间时，他的内心又在拼命地挽留他留下来。
　　他略微失神地看着正对着他的那面墙上画着的某个花里胡哨的图腾，明明记忆里对此毫无印象，但内心深处又仿佛有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蛊惑他，让他走上前去。
　　一双略带凉意的手轻轻地盖在了他的双眼上，封璜的视野蓦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老板不近人情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不要乱看。”
　　封璜从失态中回过神来，问到：“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避雨在你们外间不就可以了吗？”
　　老板回望着他，封璜可以肯定自己从那双黑色的眼瞳里读出了几分恶趣味的色彩：“我说了啊，让你还钱。”
　　封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这间并不算太大的屋子中间，摆着一张……
　　麻将桌。
　　封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