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如永恒的夏日》谢楼南

6、第一期 朱颜辞镜花辞树（6）

　　直播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就算路上没堵车，他们到家时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李缨的爸妈作息规律，现在已经睡了，她哥李靳很可能还没睡，不过这会儿一般在东面他自己的书房里。

　　李缨大半夜带着个大活人回家，还是个男人，不免有些下意识地偷偷摸摸。

　　她特地让司机在大宅西边的侧门停车，又从西面的小门和楼梯，把颜昔带到2楼靠边的客房。

　　车开了几十分钟，一路上颜昔都轻靠在她肩头，等开到李缨家附近的小路时，因为有些坡度再加上绕了几个圈，他还抿了唇呼吸粗重了几分，显得还是有些犯恶心。

　　下车时，是李缨帮他拎着那个沉甸甸的背包，也是李缨半扶半抱地把他弄上了楼。

　　让他客房的床上躺下，李缨看他还是很苍白的脸色，刚才扶着他的时候，他手臂也还是很凉，就在房间里找了个毯子给他盖上。

　　她仍然不太放心：“我还是让陈叔去把医生请过来吧，给你注射点葡萄糖，好得快些。”

　　颜昔用手抚着额头，还侧头冲她微笑了笑：“应该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了。”

　　他这样坚持，李缨看他确实也像是有了点力气，就只能说：“好吧，那我去帮你做一杯热可可，喝完更好一点。”

　　颜昔点了下头，对她微笑：“谢谢李缨老师，今晚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李缨摆了摆手：“哎呀，都到我家了，你就别太客气了，喊我李缨就行了。”

　　颜昔笑了笑，轻声说：“李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还虚弱，声音也有些暗哑，李缨听他就这么轻轻地喊了自己的名字，竟然从里面听出几分缱绻的味道。

　　她忙在心里命令自己不要色令智昏胡想八想，然后冲他笑了笑出了门。

　　她本来就有些心虚，结果刚出客房关上门，一转身就看到她哥跟个幽灵似的站在走廊上。

　　她吓得差点当场叫出来，结巴了下才说顺一句话：“哥……哥你干嘛？”

　　李靳左手拿着一根雪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套着一个雪茄剪，那脸上的表情阴沉的，好像他拿的不是雪茄剪，而是断头铡。

　　李靳微眯了眯双眼看她：“这话我还想问你呢？你在干嘛？”

　　李缨从小就怕她哥，本能地咽了口吐沫：“那个，今天直播结束下了楼，颜昔老师突然身体不舒服，他家又远，我就让他上车，把他带回家休息一晚。”

　　她边说边努力解释：“颜昔老师是为了入戏把自己饿了几天才饿得低血糖的，他在青龙山那边租房住，很辛苦的。”

　　李靳意味不明地“呵”了声：“他人既然来了，又不是不认识我，你们躲着我干什么？”

　　李缨连忙装可爱卖乖：“这不是怕打扰哥哥工作吗？”

　　李靳冷笑了声：“你们偷摸进来，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就不打扰我工作了？”

　　李缨从来都说不过他哥，更何况她本来就心虚，顿时不太敢再吱声。

　　也就是在这时，她身后的房门打开，是颜昔裹着那条毯子扶着门框出来了。

　　就这会儿功夫，他不但自己下床走了过来，还不知道怎么脱掉了那件灰色的卫衣，裹着的毯子下，是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T恤，明晃晃地露着半截锁骨。

　　颜昔对李靳微微笑了笑：“李大哥，你别怪小缨，是我还没什么力气去跟你打招呼。”

　　“李大哥”是圈内人对李靳的尊称，看来颜昔再高冷，对着李靳也得喊一句“大哥”。

　　李靳自己是影帝出身转做半幕后，一直以来都对影视圈内走艺术道路的人相当尊重，李缨本来以为他对颜昔会比较友好，这也是她敢把颜昔带回家的底气之一。

　　李缨猜错了，李靳对颜昔没什么好态度，当面就冷笑了起来：“行吧，这还是我碍着你们了是吧？”

　　李缨还是不敢吱声，她被夹在中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在颜昔嘴里，已经从“李缨”又变成了“小缨”。

　　颜昔却丝毫不受影响，还是温和笑着说：“李大哥多虑了，小缨也只是担心我一个人回到远郊无依无靠，所以才让我过来，是我打扰李大哥一家了。”

　　他说了这么一大堆，李靳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接他说话,又去问李缨：“你从他房里出来准备干什么？”

　　这个李缨能回答，她忙说：“哥，我准备回房间换个衣服，就去厨房给颜老师做杯热可可。”

　　李靳用下巴朝她点了点：“还不快去？”

　　李缨忙答应了一声，从他身侧溜边擦过去，一溜烟回东侧的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李靳看着她飞快消失的背影，还加了句：“好好做，做慢点。”

　　李缨走开了没看到，所以她也就错过了接下来的好戏。

　　李靳抬手指了指他们旁边的那个小会客室，自己率先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他把手中的雪茄和雪茄剪都往桌上一扔，似笑非笑地看向颜昔，语气中的讽刺不可谓不明显：“在青龙山租房？无依无靠？燕二公子，您可真是好兴致。”

　　颜昔仍然裹着毯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坐下，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他的柔弱美人，还温和地笑了笑：“李大哥，我父亲不赞同我复出参加综艺，不但断了我的信托基金，还不让家里人来看我，所以我确实无依无靠。”

　　李靳“呵”了声毫不客气：“要不是我知道燕然集团就是燕二公子自己的产业，我还真信了。”

　　颜昔又是温和地笑笑：“就算燕然集团确实是我在控，但我也确实没有在京市置办房产。”

　　李靳看着他，有些受不了地移开眼睛：“你别学清岚了，学得这么四不像，我看着真难受。”

　　他嘴里的“清岚”就是顾清岚，也是被李靳请来在《朱颜辞镜花辞树·前尘往事》的短剧里客串了几个镜头的友人。

　　颜昔……或者说燕氏财团的二公子燕夕鹤，抬起眼睛看着李靳，微弯了下唇角：“学顾先生不好吗？小缨不就喜欢顾先生那样的？”

　　李靳也盯着他的眼睛，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燕二，签节目合同前我们说好了，别用手段。如果节目结束，小缨真能喜欢上你，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你要是耍那些手腕，可别怪我不客气。”

　　燕夕鹤扬了下眉，他现在褪去了伪装，笑得也更加张扬：“我只是尽量表现出小缨会喜欢的样子，这怎么能算是耍手段呢？”

　　李靳冷笑了声：“你这弱柳扶风一步三倒，还倒到我家里来了，难道就不是手段了？”

　　燕夕鹤又笑了笑：“李大哥这就误会我了，我是真的低血糖了，也是真的没力气走路了。”

　　李靳简直要给他气笑了：“怎么？你还指望我抱你？”

　　燕夕鹤也还是笑：“至少李大哥现在要赶我走，得把我抱起来丢出去了。”

　　李靳笑骂：“谁还要抱你！”

　　他骂完了也就沉默了一阵，才再次开口：“燕二，虽说我喊燕总一声伯父，你我算是平辈，但我大你几岁，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半年前你哥带着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就说过，不要太执着……”

　　他说得诚恳，燕夕鹤却还是微笑着：“李大哥，我还是半年前的态度，就让我试一次吧……试一次，我才甘心。”

　　那是在半年前，燕夕鸿带着燕夕鹤造访了李靳。

　　他们是在李靳的书房里见的，那时李靳的父母李伟民和梁媞在外地疗养，李缨在封闭剧组里拍戏，宅子里只有李靳在家。

　　那时摆在李靳面前的，就是这档名为《谁在谈恋爱》的综艺节目的企划，以及已经填上了金额的合同。

　　外界都只知道这是一档“深奇视频”策划推出的节目，却不知道背后出资的除了神越集团之外，还有燕然集团。

　　来的如果只有燕夕鹤，李靳大可以直接打开门把他一脚踢出去。

　　但是来的人却不止有他自己，还有他哥哥燕夕鸿。

　　虽然他们的父亲燕亦行依然是燕氏的实际掌控人，但燕夕鸿现在已经接管了燕氏的大部分决策，连李靳都需要给他几分面子。

　　更何况按燕夕鸿稳重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他无法收拾的事，他一定不会陪着弟弟胡闹。

　　李靳也在看到燕夕鹤那时的样子后，就明白燕夕鸿为什么会如此不惜代价地纵容弟弟。

　　半年前来到李宅的燕夕鹤，是一副形销骨立到近乎骇人的样子。

　　他脸颊凹陷，脸色青灰，身体仿佛只剩下一个骨架，手背上还留着输营养液用的滞留针。

　　李靳承认自己那时候是被燕夕鹤的样子震撼到了，明明在一年前，他们还曾经见过，燕夕鹤还依然是以往那种风流潇洒的样子。

　　在一年半之前，“颜昔”的低调的神秘并不是因为他生性如此，而是“颜昔”不过是燕二少一时兴起，跑去演文艺片时的化名。

　　燕夕鹤的确是个表演上的天才，在没有人知道“颜昔”就是燕家的二少的情况下，他能凭借自己的表演通过导演的试镜，并在电影公映后，获得了荣誉。

　　不过李靳曾经觉得，“颜昔”的艺术生涯应该也仅止于此了，一鸣惊人，然后迅速消失在星光长河之中。

　　在“颜昔”这个皮囊之下，真实的燕夕鹤是一个人生过于顺遂的天之骄子。

　　在他那纸醉金迷的生活中，吸取不到什么有意义的养分，那些闪着光的天分，也会一日日消散在那些奢靡的日常中。

　　更何况……他那个古板的父亲燕亦行也不会允许他站在聚光灯下太久。

　　李靳私心里还想过，“颜昔”如果能被苦难磨砺一下，或许会更加出色，但他没想到这个“苦难”来得这样快，而起因竟然是他的妹妹。

　　那天燕夕鸿有些难以启齿地告诉李靳，他的弟弟好像固执地认为李缨就是他“前世”或者说“另一个世界”里生死相许的爱人，并为此得了抑郁症，还病情危重到严重厌食，甚至需要输液维持生命。

　　如果说这个话的人不是他从小就认识的燕夕鸿，如果坐在他面前的燕夕鹤不是那种快死了的样子。

　　他不但要把这两个人都掀翻在地，还会报警让人来把这两个神经病拷走。

　　那天他也在燕夕鸿的提议下，和他一起去神越集团实验基地，坐在“虚拟世界投影”的原型机里，体验了一下燕夕鹤口中所谓的“前世”。

　　他从原型机里出来后，同意了燕夕鸿的提议：设计一档这样的节目，然后让燕夕鹤能够接触李缨。

　　想起那天在原型机里的体验，李靳还是有些头疼地抬手按了按额头，他确实不信怪力乱神，但那个原型机确实有些邪门。

　　那一切都显得过于真实……更何况……

　　李靳忍不住叹了口气：“燕二，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虽然同意了，但也不过是想着救你一命总好过……”

　　他顿了下，才把接下来的话说下去：“毕竟在那个‘前世’……你是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燕夕鹤笑了下，李靳说起来他“前世”的结局，他却不是很在意：“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李大哥一定会帮我。”

　　李靳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又用手指敲了下桌子，看着燕夕鹤：“你今天怎么回事？你才恢复几天，又开始折腾自己？”

　　燕夕鹤歉意地笑了：“我爸爸派来的那群人还看着我，我哪里敢再故意不吃东西……今天是第一次直播太紧张，前天和昨天就有点犯了毛病……”

　　李靳“呵”了声，突然把话绕了回去：“所以你真的在青龙山租房住？”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个话题，燕夕鹤也不敢再打马虎眼，清了下嗓子：“这个我确实没有故意骗小缨，我只是说得含糊了点……青龙山下有我爸爸建的疗养院，我爸爸强迫我在那边住。”

　　行吧，确实不是他的房子，不过也不是他租的，当然更不会是一个人孤苦伶仃，旁边也不知道配了几个保镖外加几个医生。

　　李靳扬了下眉：“你爸爸既然派了人看着你，今天怎么又让你跑上了我妹妹的车？”

　　燕夕鹤侧过脸又清了下嗓子，不过看表情他不但不愧疚，甚至还有点得意：“我把贴身的那个保镖骗到厕所里关了，又让剩下的人在大楼另外那侧的停车场接我。”

　　李靳沉默了下：“你手机呢？”

　　燕夕鹤眨眨眼睛，看起来非常无辜：“关机了。”

　　李靳又沉默了片刻：“行吧，我待会儿给你哥哥打个电话，说你在我这里，让他们别担心。”

　　燕夕鹤大为开心，连笑容都灿烂了起来：“那我今晚真的能留下来了？我就先谢谢李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