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如永恒的夏日》谢楼南

33、第七期 除却巫山不是云（2）

　　李缨还是抱着他呆坐在榻上，她扔下朝中大事，这一路艰辛，过雪山走险路，是为了寻到他，也是为了给天下黎民求一条生路。

　　如今他却说，这条生路是他要亲手堵死的？

　　李缨心中一片混乱，在那诸多纷杂的线索中，她却突然抓住了其中一条。

　　一瞬间仿佛回到少年时，他摆下棋盘同她对弈，棋局对面，是他淡漠却又透出温柔的面容。

　　她咽了下吐沫，缓慢地开口：“北齐既然临近燕丹城，那北齐战乱四起，也定会影响燕丹城的气运……想要北齐亡国的，必然不会是燕丹城。”

　　他良久都没有再说话，她仍然紧抱着他不肯松开半分，她感到他的身子微颤了颤，接着就侧过脸咳了起来。

　　她忙抱着他给他轻抚胸口，低声唤他：“昔哥哥，我……”

　　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似是终于放弃了伪装，咳了一阵后吐出一句：“偏偏在这种时候聪明起来……”

　　李缨被他一顿七上八下地说着，哪怕猜到他是故意要气自己走，也仍然觉得委屈：他什么时候这样对自己冷嘲热讽过？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难堪？

　　她捧着他的脸，凑过去在他发白的双唇上轻吻了吻。

　　颜昔本来就闭着眼睛调息，被她这一吻才惊得又睁开双眼，皱眉看着她：“你又做什么？”

　　李缨还嫌不够，又凑过去在他唇边多吻了下：“昔哥哥，我……这么多天来，思你如狂。”

　　颜昔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眉头也皱了起来：“你先前也没有对我……”

　　李缨也不嫌丢人，就说了：“我那时以为你已经……抱着那具身体呆坐在地上了好久，我看到了好多画面，好像是前世又好像只是我太过伤心……反正那日我是昏过去了……

　　“若要说我识人不明为人糊涂，直到你离我而去，我才幡然醒悟，那也可以……总归我如今已知道自己实则爱你如狂，我到上界来找你是为了北齐江山稳固不假，可同样也是为了你……

　　“我以为你已去了的时候，是要他们按皇夫之礼来操办后事的，我那时已打定主意，此生不会再册立第二个皇夫，待我百年之后，定要与你在皇陵中合葬。”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凑过去吻了他的唇，而后笑了笑：“昔哥哥，现在你还以为，你待我冷淡些，对我说些诛心的话，我就能知难而退，乖乖回到下界去吗？”

　　他看着她，面容上却并无丝毫喜色，反倒突然又咳了起来。

　　李缨又要去抚他的胸口，他却把她的手挡开了，闭上眼睛低声说：“你不能……我们此生没有姻缘。”

　　他突然又说：“是我错了，我不该去下界找你，我……”

　　他睁开了双眼，看着她低声说：“缨儿，我原本还能再陪你四年……我知道你不满我在朝政上对你颇多掣肘，也怪我没有将禁军都交于你手中。

　　“但我总想着，还有四年，我还能等你年纪再大些，等你看得更清楚些，等你大婚有了皇夫……到时候再……”

　　他又唤了她“缨儿”，她本来应该开心的，但她却忍不住心惊起来。

　　他望着她，柔和地说：“缨儿，那晚的事太过仓促，我没机会对你说出太多话，才会令你惆怅遗憾，乃至跑来上界寻我……但是颜昔既然已经死了，那你我这一世的缘分也就了结了，你须得放下了。”

　　李缨看着他用力地摇头：“颜昔没有死，你就是他，你是我的昔哥哥。”

　　他的神色仿佛是有些无奈：“缨儿，我不是在试探你，我……”

　　李缨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说：“我也不是在说笑，昔哥哥，我不管你愿不愿，我既然又找到了你，我就绝不会再放你走……哪怕你是上界的仙人，你也是我的。”

　　他微皱了眉望着她：“缨儿，两界之人通商往来已是欺瞒天道，你来上界寻我也属不该，更遑论你说的这些……”

　　李缨看着他：“我却不知道，教我不可因循守旧，力行变革之法的颜太傅，是这般迂腐的人。”

　　他仿佛都要气笑了：“强行霸占自己的太傅就是不迂腐了？”

　　李缨道：“你们上界难道很在乎这师徒名分吗？”

　　他被噎了一下：“倒也不是，只是……”

　　李缨还是紧盯着他：“苏姑娘说我是人间的天子，我身上汇聚北齐气运，那我就是要霸占我的太傅，又如何？”

　　她说得实在太过理直气壮，他不由愣了，双唇微张开来又停住了，似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见了，干脆就凑上去堵住他的薄唇，攻城略地，丝毫也不肯放过他。

　　他被她吻得气息急促，她退开一些舔了下唇，意犹未尽：“昔哥哥，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你若想赶我走，最好就是把我打昏了丢到下界去，不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你几句话逼走。”

　　他抿了唇侧过脸去，又调匀了一下气息，才能开口：“你若想救北齐……也不是没有办法。”

　　李缨道：“我不仅要救北齐，我还要你。”

　　他仿佛已经对她无可奈何，沉默了片刻，才对她笑了笑：“你今晚先让我再休息一下，明日我带你去拿法宝。”

　　李缨点了点头：“你休息的话，我可以在旁边守着你。”

　　他看着她又笑了笑，声音也终于温和了下来：“你难道就不累吗？我让人带你去客房睡吧。”

　　她用力摇头：“昔哥哥，我不会离开你身边了。”

　　他顿了下，颇为无奈：“我只是让你去休息……”

　　李缨还是直直地看着他，神色坚定，他也只能无奈笑笑，轻叹了声：“好吧，你就在躺在这里睡一下……我不会走的。”

　　李缨这才点头同意，但也还是抱着他的身子不肯松开手，他们最后只得一起躺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缓慢，她就贴着他躺下，还用手抱着他的腰不肯松开。

　　过了好一阵，颜昔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结果她却还是轻声开了口：“昔哥哥……别再让我失去你了，我会受不了的。”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梦呓，却又带着数不清的伤心和悔恨，她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他能感到那些从她眼角流出的泪水，温热湿润，浸透了他的衣领。

　　李缨确实睡了个好觉，第二日她清醒后，颜昔已经醒了。

　　他已脱下昨日那种华贵繁复的衣衫，换上了一身青白相间的利落长袍，看上去更像昔日的太傅颜昔，而并非“燕二公子”。

　　李缨看到他这样，眼睛就亮了亮，也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靠去：“昔哥哥……”

　　他却抬指就向她丢了一个玉环，那玉环在刚被他丢出时只有一个扳指大小，待飞到她身前，却已变成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大小，正巧套入她的手腕，又发着光转了一圈，这才停下。

　　他弯着唇笑了笑：“这是如意镯，遮住你下界人的气息，也能借些我的法力给你用。”

　　李缨抬手晃了下那个玉镯：“昔哥哥，你们上界的法宝，名字都如此随意吗？”

　　他挑眉笑了：“不是，这是我刚炼的小东西，算不得法宝，名字也是我刚取的。”

　　李缨眼睛一亮：“这么说，这就是昔哥哥亲手为我做的？那是不是能算定情信物？”

　　他微皱了眉看她：“什么定情信物？从哪里学来的词？是不是又偷看了宫外的话本？”

　　李缨见他追问，也不敢再打趣，清了下嗓子问他：“昔哥哥，我们是要外出吗？去拿那什么法宝？”

　　他点了下头，顿了一顿才又说：“那地方凶险，陈晋就留在楼中，只有我和你去，你怕不怕？”

　　李缨忙拉住他的袖子摇头：“我不怕，只要和昔哥哥在一起，无论去哪里我都不怕。”

　　他看着她轻叹了声，似乎是觉得她太过没心没肺，不过也还是微笑了笑：“你放心，这次我们去，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护住你。”

　　李缨却非常敏感，听他这样说，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还抓紧了他的衣袖：“我不要你护住我，昔哥哥，我要你也平安。”

　　她边说就边紧盯着他，要他回应，他点了下头算是答应，又笑了笑：“好。”

　　颜昔房中就有一个小小的法阵，他们站在里面，转瞬之间就到了城外。

　　苏怡也跟着送他们出来，看到颜昔抬手招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她就抱了拳：“公子，万望珍重。”

　　颜昔点了下头不再同她多说，那通体发出淡淡金光的软剑在被招出后就迎风挺直，他带着李缨翻身踩了上去，又让她在自己身后抱住自己的腰。

　　李缨初到仙界，在燕丹城外见过那些御剑的仙人后，自然也想过飞在云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只是她未想到，短短一日之后，她自己也就有机会被人带着飞上云端……而这滋味儿，也并不十分美妙。

　　飞剑直插云霄时速度太快，身旁突然而起的罡风也太过猛烈，她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心都被吊在了半空中，差点尖叫出声。

　　好在她忙搂紧身前那人的腰，将头都埋到他后背上，这才忍住了冲到喉间的尖叫。

　　她听到身前的人轻笑了声，温声开口：“缨儿，你身上有我的法力，不会从我的佩剑上掉下去的。”

　　李缨这才敢慢慢地将眼睛从他后背挪出来，打量他们脚下的风景。

　　不过须臾功夫，他们已经离开了燕丹城，此刻脚下正飞过一片雄伟壮阔的黑色山岩，在那黑山尽头，耸立在天边的，是巍峨无比的一座金色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