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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期 朱颜辞镜花辞树(3) ...

  •   此时此刻:

      就在三日前,李靳终于告诉了她墨涧谷的位置。

      离京师并不算太远,几百里地的路程,星夜兼程三日可到。

      在墨涧谷外,有个名叫刘家村的小小村落,白墙灰瓦,鸡犬相闻,颜昔早年在村中开了个医馆,从京师离开后,他就回到刘家村,重新开张了那间医馆。

      精锐的暗卫将她带到了那个围墙低矮的院落外,院中一眼可望到头,不过两棵李树,一块药田,还有个晒满了药草的木架。

      暗卫退下了,李缨站在院落门口等了许久,从正午等到日落,她看了又看,才确认那个出现在篱笆尽头,一身灰袍的人是谁。

      他肩上背着个不大的药箱,身侧围着几个顽童,他低了头回答着那些叽叽喳喳的乡村孩童的话,脸上似乎是带着些笑意的。

      若不是距离已经足够李缨看到他的脸,她或许已经不能认出他。

      那人不光穿了颜昔绝不会上身的朴素布袍,还顶着一头灰白的头发,甚至连身形都已像是垂暮之年的人一般,微微佝偻。

      他的步子也已看不出正当盛年的样子,缓慢迟钝,每一步都沉重又艰难。

      颜昔以往的步伐也不算快,他们相识那一次,他在御花园中分花拂柳而来,每一步都宛如王孙公子乘兴微醺,说不尽的潇洒风流。

      而那时,也不过是三年前而已。

      她一边努力止住哽咽之声,一边在心中默念:这真是他,这竟然真的是他。

      她的抽气声还没止住,那人已经先看到了她,他停在几步之外,望向她的眼眸中一片惊愕之色。

      停了那么一阵,他似是有些尴尬地转过了脸去,隔了片刻后再转回来,唇角已经换上了柔和的笑意。

      她抽噎着没办法说话,还是他先微笑了笑,低声道:“殿……您怎么来了?”

      他说着看了她身后,又顿了顿:“也没有带侍从?”

      她还是说不出话,抽噎着艰难挤出一句:“在……村外。”

      他看出她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下来,身旁的顽童们又一直消停不下来,就先把那些见了生人格外热闹的小霸王们哄走。

      等那些顽童散去,他又对她笑笑:“殿下……可要进来说话?”

      她咬着唇,抽噎着点头,他打开篱笆围墙的竹门,引她进来。

      这个晒满了草药的小院子她在外面时就一览无余,等他打开房门,她就看到室内同样是家徒四壁。

      竹屋只有两间,一间摆放着药箱桌椅以及满地草药,另一间简略地用竹帘隔开,看样子就是他的卧房。

      他放下药箱,示意她坐到桌前那唯一的一把竹椅上,笑了笑说:“我这里简陋,希望殿下不要怪我怠慢。”

      他说着又挽了挽袖子,笑着说:“殿下要喝茶吗?我去柴房烧些水来。”

      她没有去坐那把椅子,也没等他又离开,她已经抽噎了许久,终于有勇气拉住了他的衣袖,而后她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一如她想象般消瘦,她还记得他劲瘦有力的腰身,现在已经变得能隔着衣料感受到肋骨。

      她想不到要说些什么,心早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碎了一遍又一遍,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只能竭力忍住不要嚎哭出声,却又忍不住眼泪一串串地滑落。

      他没有推开她,却也没有回应,隔了一阵,她才听到他似乎是轻叹了声:“殿下……您……”

      他没有再说什么,李缨又落下的眼泪……他一直唤她殿下。

      他们初识时,他虽唤她殿下,温雅的嗓音里却藏着遮都遮不住的戏谑和笑意,从母后用假毒酒试他们后,他在两人独处时就一直唤她“缨儿”,从不曾改口。

      现在他终于像其他人一样,恭敬地唤她“殿下”,语气中不再夹杂一丝一毫的其他意味,如同他们和离的那一日,他跪在母后面前,对着她喊出那一声“殿下”。

      她却丝毫也不在意他这样的疏离,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即使哭得泣不成声,也要趴在他肩上努力呼唤他:“昔哥哥……”

      他还是没有回应她,而是又轻叹了声,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那……要不要去内室坐一下?”

      她抽泣得说不出话,趴在他肩上点了点头。

      他揽着她,把她带到了竹帘后的床榻上坐下,她揪着他的衣领不肯松手,他也就只能一起坐了下来。

      坐在带着他气息的竹榻上,他就在自己身边的安稳让她冷静了些,她终于能止住一些心痛慢慢停下了抽泣。

      他一直没有说话,就安静坐在一旁。

      等她红肿着眼睛渐渐不再哭了,他才看着她的神色,小心问出一句:“殿下来此寻我……是所为何事?”

      她自从出京,奔波了数日未睡,又刚大哭一场,神思早就飘然起来,这时听他问,只知道呆呆回了句:“是为了找你。”

      他也注意到了她的疲态,沉默了下,又微笑着说:“太后娘娘身子近来如何?”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见面就问这个,只能又回答:“母后这些日子都挺好。”

      他又沉默了下,才接着说:“那陛下身子……可还好?”

      她的皇兄身体健壮得很,她出京前才刚跟她吹胡子瞪眼了一阵,又有哪里不好的,她只能又回答:“皇兄也很好……”

      她看他问起来没完没了,就算他先前是个御医,但皇宫中那么多人,朝中那么多大臣,他还能一个个都问完了?

      她努力皱着眉想了想:“只是皇嫂在生了霖儿后这数月来一直恶露不去,有些不太好。”

      他像是终于问到了,弯着唇角微笑了笑,不再接着问下去了。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又不舍得一直不同他说话,拉着他的衣袖:“昔哥哥,我这几个月都没梦到你,我让他们找了那么多地方,我怕他们再也找不到你……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见你,我真怕你会怪我,哪怕我去找你,你也会不想见我。”

      她紧绷了太久,骤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早就准备好的话,却说得颠三倒四含含糊糊。

      他自然是没有听懂她想说什么,只是唇边又带了些无奈的笑意:“其实殿下并不用刻意寻我……”

      李缨皱了眉想反驳,他就又笑了笑:“别说我如今没什么用了……就连那本医书,我也已经留在太医院。”

      李缨呆看着他,直到他说出医书,她才察觉到他误会了什么,而且大约是从一见到她就开始的误会。

      她以往总是在求他救人的时候才会唤他“昔哥哥”,她如今来了,口口声声唤着他,他就以为她又是来求他救谁。

      她想起梦中她不能动弹地看着他喝下那杯毒酒,忙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惶然摇头:“不,不是的昔哥哥,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见你……我若再见不到你,必定就会疯了。”

      她张大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净是惊慌失措:“母后和陈医正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走时……我求皇兄替我寻你,我好怕你已经……”

      她满脸绝望,又落下泪:“我只梦到过你一次……这几个月来我连梦里都见不到你,我就想,要是你已经……”

      她的泪水已经又快要让自己说不出话,但她还是断断续续地说着:“若你已经……我必定是要去找你的……可又想着你或许会怪我,哪怕黄泉之下,也不愿见我……”

      他灰白的头发和消瘦衰弱的样子,让她知道这重逢或许也只是镜花水月,但她并不畏惧,只要找到了他,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她说完了,还是抱住他,轻声在他耳旁说:“昔哥哥,我想你了……你不要丢下我。”

      这次他沉默了更久,而后他就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不但放开了揽着她肩膀的手,还猛地把她从自己怀中推开。

      李缨不明所以,看到他如今苍白消瘦的面容上竟没了丝毫笑容,目光和唇角都凝着冰冷的怒气。

      李缨忙伸出手又想抱住他,放软了声音唤他:“昔哥哥……”

      他抬手,缓慢地拨开她的手,冷笑了声:“裕宁公主殿下,这种玩笑开过一次也就够了,切莫再消遣我。”

      他从未连着封号一起喊她,如今竟是动了真怒的样子,言辞之中也不再容情。

      李缨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他不让她再抱他,她就退而求其次,用手抓住了他衣袍的一角。

      她把他的衣角紧紧攥在手里,像是确保他不会突然跑了,才开口有些讨好地低声说:“昔哥哥,我错了……我已经将和离的文书烧了,宗亲府的那份我也拿来烧了……是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仍是冰冷地看着她,良久才又冷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过一介草民,有什么本事能赶公主殿下走?”

      他这样讥讽的话,李缨简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丝毫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甚至还开始自说自话:“昔哥哥,既然烧了和离文书,我们就仍是夫妻,夫妻自然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我出京时已经同皇兄说过了,我死了是要同昔哥哥葬在一起的,若他敢让我们尸骨分离,那我必要化成厉鬼夜夜去找他。”

      她这一通理直气壮的胡话说出来,他也终于被气得长吸了口气,抬手按住胸口差点一头栽倒。

      李缨连忙抱住了他的身体,慌着说:“昔哥哥,对不起,我又说错了话……”

      颜昔眼前发黑,为了避免自己被气昏过去,他大口喘息着没再去接她的话。

      李缨抱着他轻抚他的背,看到他脸色青灰,还把他扶着半躺在床上,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舒适些。

      颜昔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喘匀了这口气,他只觉荒唐,等睁开眼睛看到李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哭得红肿的眼睛下方一片青黑,就叹了口气,轻声说:“缨儿,你多久没睡了?”

      李缨听到他又唤自己“缨儿”,开心得都忘记了要“死同穴”,忙握住他的手,凑到自己脸颊上蹭了蹭的他的手心:“先前是梦不到你不敢睡,后来有了你的消息急着见你,出了京城就一直赶路。”

      他又轻叹了声,用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看到她舒服得如猫儿般微眯了眯眼睛,无奈地开口:“你先睡一觉吧,多少事睡醒再说。”

      李缨“哦”了一声,就解了自己的靴子披风外衣,抱着他的腰就往榻上挤。

      见他似乎想要挣扎下去,她趴在一旁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昔哥哥,你别走,我不抱着你睡不着。”

      他终于不再动了,叹了口气:“好,我也一起,你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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