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我》施釉

9、第九章

　　她早该清醒的。

　　在侧墙阴影下，狭窄空间里放下钥匙的人直起身。

　　即便关上了门，无孔不入的春寒依旧渗透到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因为受凉，从一开始就在痉挛的胃部疼起来。

　　站门口的人只能翻出药片，还没动，就听到刺目光亮里传来脚步声。

　　屋内与屋外的亮度相差过大，一侧漆黑冰冷，一侧满室晖光，加上她有点头晕，被吸引视线，转过头去的一瞬间，眼眶瞬间刺痛。

　　她下意识伸手挡住了光线。

　　陆知寒的声音传来，依然冷沉低缓，像是疾风骤雨中冷静的罄钟，没人能让这华丽的语调有半分失稳，哪怕这语调的字字句句都冷淡漠然至极：

　　“结束工作了？”

　　盛柠看向楼梯上的人，在她眼里有些闪烁的光影模糊了他的身形，看不清陆知寒表情的人却分神想：

　　他居然也有用这种日常问候作为开场白的时候。

　　他向来忙碌，语句简短，从他们认识起，就是这样。

　　她还以为他从来不愿意分时间给这些所谓的日常。

　　事实证明他也是会的，只是他不愿意罢了。

　　想到这里的人手指捏紧。

　　攥着的药片，被包装边缘锋利的线割得她掌心伤痕刺痛的人在满目模糊的光亮里站直。

　　被磨破的脚后跟有点疼，盛柠却掐着掌心让自己的狼狈不要被发觉。

　　让自己不像是一个试图用受伤生病这样的借口引起他注意的失败者。

　　尽管，就算她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在意。

　　陆知寒看着她。

　　周遭寂静得可怕，关闭门窗的室内没有烈火，盛柠却感觉自己被困在冰蓝色的火焰里。

　　火灼伤着她，冰冷的温度却让她的意识处于清醒地被凝结成冰的境地。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扭曲，而不可触及。

　　她听到自己说：“嗯，结束了。”她的声音有点哑，很轻。

　　陆知寒没回答她的话，盛柠却撑住了墙壁，有些眩晕。

　　公司的饮水机坏了，她没接到水，又因为处理工作耽误了下班时间，硬是等到现在才到家。

　　胃疼，很有可能就是她今天晚上没有吃饭的原因，下意识想捂住胃部的人视线模糊，感官却无比清晰。

　　盛柠甚至能看到自己眼睫颤动时所惊动的阴影。

　　分神想着，自己全身检查的结果说得有没有这么严重，一边还下意识地挪动脚步，想倒杯水。

　　然后就在去厨房倒杯水的间隙，听到看着她的人道：“程恕说，你接走了Victor。”

　　熟悉的耳鸣让盛柠蜷缩起手指。

　　来自山间古刹的钟声悠扬而辽远，盛柠听到的却只有骤雨后，震动云间的松声涛涛。

　　她走在其中，不小心就踉跄一下，全身都被淋湿，风刀霜剑，古刹钟声，锋利冰冷，严相逼迫。

　　恍惚间她甚至以为自己跌落了山崖，披上满身的冰雪。

　　盛柠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都开始颠倒翻转。

　　手下意识地想捂住腹部，又顿住了，盛柠站直，慢慢地把一部分的重量分散到撑着墙的手上。

　　陆知寒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手落在门把手上，只是想进书房，看见了她，才停下的人嗓音冷沉依旧：“Victor被收养的事，我不同意。”

　　说完这话，陆知寒就想进门，盛柠却再度闭了闭眼。

　　想扯动嘴角，却累得将手指伸直，都花了很大力气。

　　他回家真的是为了Victor吗？还是为了之前她说过想要外派分居？

　　恐怕都不见得。

　　外派的链接没有欢颜的账户，根本进不去。
　　Victor也没有被她带走。

　　她只是和韩倪约好，下一次一起去看Victor而已。

　　他根本就没有真正留意过那些消息，那些“胡闹”和“任性”，只是“听说”而已。

　　她在发送之后想要撤回，却点到删除，匆忙把午饭打翻，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撤回试探性的信息，结束她这种幼稚的时候。

　　他才刚从叶执，或者是程恕那里得到了只言片语，就淡淡地放下了文件，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和其他的事情相比，她和Victor的事情只是不需要翻阅，就可以随时搁置在一边的废纸。

　　如果她不说，他根本不会想起，Victor根本不知道他出差了，还扒着门，转圈等他回来。

　　如果不是她不知道家里没人，临时出差，Victor怎么会因为几天见不到人而跑出去，误食毒药，因为送医不及时而病情加重。

　　想到那通电话的人垂下眼睫，撑着墙壁的手指慢慢地蜷曲起来，像是在水面挣扎的浮游。

　　她快站不住了。

　　但是对陆知寒来说，那只是一个背着光亮，看不到表情，却仍旧站得很直，不肯让步一点点的背影：“Victor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陆知寒顿住，他在寂静而冷清的书房前侧身。

　　刚搬过来的时候，Victor总喜欢在院子里瞎逛，然后被院子里的那些花草弄得打喷嚏，好几个星期萎靡不振。

　　他们都忙之后，Victor连冷清的庭院也不喜欢了，每天都趴在门口等她和陆知寒回家。

　　“可是Victor很喜欢韩倪，韩倪也很喜欢Victor。”

　　她没有解释她和韩倪把Victor带走的事。

　　她问陆知寒Victor在哪的时候，漠不关心的人只是上车关闭车门，没有给她哪怕一个回复。

　　负责Victor的医生却打电话告诉她Victor在他那，现在情况很好不用担心。

　　盛柠不想让其他人牵扯进来：

　　“收养手续很快就会办好，Victor的玩具我也会很快收拾好。”

　　她的行李也会收拾好。

　　这句话盛柠没说，她只是平静地哑声说完这些，就走进了厨房。

　　寒意仍然围绕着她，握着玻璃杯的人单手撑着玻璃台面，然后仰头就着冷水把药片吞下。

　　冷水温度太低，刺激得她猛地咳嗽起来。

　　盛柠弯腰缓了缓，才把杯子放下走出厨房。

　　要进卧室的时候，身后却传来陆知寒的声音：

　　“我原以为你只是在为婚礼的事而耿耿于怀。”盛柠从没听过他这么冷然的语气，握着门把手的人侧身，冷眸，没有一丝回转余地的罄钟声冷沉：“现在看来，你只是想闹。”

　　盛柠又想，或许，是有的。

　　他最擅长的就是冷淡漠视，在她说完之后，收回在她身上短暂停留的目光，然后继续翻阅手上的文件，处理自己的工作。

　　冷淡得仿佛她是看不见的空气。

　　盛柠不知道自己的重要性能不能和空气比拟，但她还是转身：“我就是想闹，闹到助孤基金落成，新世界倒闭。”

　　她还想说，却气息短促地咳嗽起来。

　　下一秒，咬住嘴唇的人，手指就蜷缩着捂着腹部。

　　可是陆知寒并没有看到。

　　他只是拉开书房的门，仿佛失去耐性一般，没有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就用冷冽的嗓音锋利道：“如果你还想继续纠缠这两个话题，现在就可以搬出去了。”

　　他没时间陪她耗。

　　书房门上的光如潮水般褪去，弥散的阴影在书房门“砰”地一声关上，落锁的一瞬间占据表面，将门外漂浮着的微尘一一掩盖。

　　盛柠映着血痕的手指蜷缩起来，掌心生疼的人靠在墙壁上，仰头，想起的却是他对她说：

　　“以后不会了。”

　　以后你不会是一个人。

　　她伸手掩面，掌心潮湿，却根本不敢发出声音。

　　像是溺水的人，悄无声息的在没有温度的光里下沉，坠落的人背靠着雪白而冰冷的墙壁，缓缓下滑，然后蜷缩起来。

　　她总是避免自己在他面前露怯，避免让自己像个不想失去唯一的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哭着闹着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可不管她怎么伪装，她还是那个只要他一松手，就忍不住抓得更紧的人。

　　她根本就不想外派。

　　她只是想他能看看她，能哄哄她而已。

　　可是不管她怎么做，结局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不会为她有任何让步。

　　无声哽咽的人阖上潮湿颤动的眼睫，掌心血痕被一滴滴砸落下来的泪水打湿。

　　他也不是忘了查看消息，忘了回复。

　　他只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而已。

　　--

　　盛柠病了，只能改变和韩倪一起去看Victor的约定。

　　老同学很大度：“没关系，我已经把票退了，接下来可能还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正好和Victor熟悉熟悉。”

　　盛柠有些歉疚：“麻烦你了。”

　　“哪里，是我该谢谢你才对，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就喜欢Victor，现在有机会把Victor带在身边，求之不得。对了，你收到学校的邀请了吗？”

　　韩倪大二的时候就转去了工商管理专业，对她和路妍之间的纠葛不太清楚：“你家那位肯定收到了吧？我在飞机的时候就听说，路妍要代表新世界和SQ达成合作了，两大集团倾力合作，这不得创造好几十个亿的市场价值？”

　　盛柠垂下眼睫，嗓音微哑：“或许吧。”

　　韩倪没觉出不对劲，盛柠和她随便聊了几句，就挂了。

　　吃药吃得昏昏沉沉的人撑着额头看着面前郑晓晨留下的题，过了一会儿，闭上眼睛趴了下来。

　　不出意外再次被来自公司的电话唤醒。

　　盛柠太阳穴跳得厉害，但还是在处理完工作哑声道：“如果有不会就跟着组里其他前辈学，学会了处理起工作才不会手忙脚乱。”

　　实习生应得好好的，下一秒，就在未挂断的电话里吐槽：“她以为她是谁啊，连公司都不来，还远程指导我们这边来了，闲的。”

　　盛柠不意外，几次出错已经足够她看清这个实习生的态度，表情无波的人挂断了通话。

　　因为发烧，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徘徊的人意外地把题解了出来，拿出手机想问郑晓晨答案是不是她得到结果的人，却收到了辛院长的信息。

　　赶到孤儿院的人站在孤儿院的铁门外。

　　园内，辛院长正弯腰给孩子们整理衣领，整理好后，有些勉强的人站了起来，护工过来带着孩子们去做游戏。

　　望着孩子们远去的院长却咳嗽起来。

　　盛柠扶着辛院长，在略有些简陋的院长室坐下。

　　孤儿院这些年收到的资助并不少，大部分设施都得到了翻新。

　　有先天疾病的孩子也得到了该有的治疗，不再因为付不起手术费而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留下终身遗憾了。

　　盛柠感到些许宽慰，看到一点没变的院长室，和院长位置上，咳嗽不断的辛院长，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

　　停顿一瞬，还是压低声音：“院长，您之前的检查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辛院长摇了摇头：“还不就是那样。”

　　盛柠想问是良性还是恶性，辛院长就道：“盛柠，你也看到了。”

　　她叹息一声：“论温饱，孤儿院不缺钱，可是要论教育，院里缺的老师，不少啊。”

　　“这些孩子，咳咳咳，他们很多都是因为身体有残缺，才被父母遗弃的，想找特殊学校的老师来，实在是太难了，唯一愿意接收他们的私立学校，学费我们根本凑不齐。”

　　院里有五十多个孩子，要怎么培养他们的生活技能，让他们在离开孤儿院后也能正常生活，才是她最担心的。

　　“我知道你是老院长带大的，也知道你心好，你是为数不多的还惦记着这个孤儿院的人。”

　　“但是我们不能总麻烦你。”

　　盛柠想说什么，辛院长却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不该十年怕井绳，是不是该，答应一些企业的捐助计划，让他们去参加那些公益演出，还有那些收养联系活动，给这些孩子留一条出路。”

　　比大部分孤儿院的孩子要好的出路。

　　盛柠沉默，半晌才哑声开口：“您能告诉我，有哪些企业联系了您吗？”

　　辛院长没有开口，盛柠却从她的沉默和叹息中得到了答案。

　　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