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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乔式 ...

  •   晨光纷纷地亮,屋内静谧非常。

      乔息被饿醒了。

      入眼光线昏暗,她躺在被榻之上。窗户漏进夜色末尾的冷风,棉被外寒气袭人,家私摆设在逐渐被驱赶的黑暗中露出轮廓,一切如常。

      肚子咕噜地响。

      记得睡前吃了不少东西,肉馅烧饼、菜馅酱饼、油煎豆腐、酱猪蹄、三丝浓汤、萝卜糕、薄皮肉卷,还有一盘果子……不应当饿的。

      乔息叹气,无奈折服于自己的胃口。

      手臂打到身旁一个东西,她浅浅掀开被子,隐约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紧贴身侧。

      妹妹乔禾箍着她的腰,缠着她的大腿,睡得香甜。

      这里是乔禾的卧房。昨夜熬得太晚,她洗漱后直接在禾禾房里睡下了。

      乔息在被子里摸准位置对着禾禾的屁股拍了一下。

      “醒醒,准备挨骂了。”

      今日是述业日,每月父亲查账的日子。昨日和乔禾连夜比对账目,查到后半夜,最终还是有两枚铜板找不到去处。

      学了十几年商道,结果连做账都做不仔细,基础功不扎实,这种程度的出错会被父亲骂死。

      乔息猛地掀开棉被,寒气灌入,乔禾激灵地四肢并用往她身上缠。

      她体温高,禾禾最爱冬日抱着她睡懒觉。但是乔息没有回笼觉的习惯,她尝试撕开乔禾。失败。

      “稻华。”乔息高声一喊。一盏烛火从外间走近,稻华端着烛台提裙快步进来,嚷着:“起来啦起来啦。”

      乔息板正乔禾的脑袋,抽出双腿,扯回压扁的衣裳,终于离开床榻,起身穿衣洗漱。

      稻华接连点亮屋内蜡烛,背后的发带尾巴一蹦一跳,兴奋地和乔息道:“大公子和老爷说话了!刚才路过老爷书房,里面在砸东西,噼里啪啦哐哐哐的,好凶哦。”

      “那不是在说话,那是在吵架吧。”乔息向窗外看,卯时正。

      禾禾的侍女表素拿着干净衣裳进来,将床上的一滩禾禾拎起来收拾。

      曲裾腰带系妥,梳妆毕,窗外光线从蒙蒙变得清透。

      吃过早饭,四人各抱着四五本账簿、踩着薄雪去往乔府最大的书房——民文斋。

      述业日,是乔家祖上沿袭下来的家规,固定为每月第三日。这一日,家中全员需在卯时前汇集于书房,聆听父亲教诲,并逐个向家主汇报上月的学业功课或生意的经营进展,以及对新一月的目标规划。

      这个规矩在从前是十分严厉的,尤其体现在规划的制定上。乔息还在求学时,目标必须具体到每月背诵文章的字数、书写使用墨水的斤两、书卷因为翻页留下多重的指痕,或是做生意详细到每一尺货物的收支、每一天的领悟、每一句谈话的恰到好处,全都要有数,且于下月第三日前达到目标。未达成目标则按家规领罚。

      曾经为此苦不堪言,但是到了如今,一家之主的名号在她爹身上有名无实,这个规矩慢慢也就形同虚设,参加述业日的人也已不必再是家中全员。

      乔府家规第一条:一日之计在于卯。述业开始的时辰便在卯时。

      游廊覆薄雪,四人排排坐在门外檐下等待,乔息细听屋内动静。

      确实在吵。

      很明显能听见她爹和她哥互相怨怼的声音,攻讦不让,力求压倒对方。

      等他们吵完也就轮到她了。

      乔息无动于衷。他们父子从正月起开始冷战,到今天才吵起来。本来每月的述业日,乔汲文都缺席两个月了。

      父子两个根本矛盾在于,乔式希望乔汲文入仕为官,而乔汲文不愿意。

      乔息平常很忙,顾不上他们父子关系,吵得怎样她也不管。只是乔汲文买官入仕这一事上,需要她点头。

      她也点头了,乔汲文自己却不愿意。乔息目前是不打算干涉他的想法。

      书房里哐啷一声巨响,片刻后,大门唰地推开,乔汲文怒气冲冲地大步离去。

      “哥!”乔禾喊了声。大哥跟没听见似的。

      乔息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她爹是个迂腐固执的俗人,多年执念不在乔汲文身上实现是不会罢休的。

      书房内静下来,清晨的阳光吐露一线,浅淡的橙色光线照亮薄雪门檐。乔息将账簿交给表素,准备进去。

      她爹的贴身侍者善文走出来,弯腰微笑道:“三姑娘,请。”

      乔息和稻华随同进去。前堂两侧燃着烛火,待客席榻干净整洁。绕过屏风,当先见到巨大的家规匾额,上刻十六字:顺势而为,借力而上;兼并承袭,代代相传。

      内室摆着六张供学生晨读用的席案,上首一张乌木大案,供老师用的。此刻乌木书案掀翻在地,桌上东西散落四处。乔式坐在滚轮椅子上,背对着外门。善文道:“老爷,三姑娘来了。”

      乔息扫视一圈,能听见她爹压抑怒气的喘息,选择站在所有散乱东西的最外面,保持距离。这桌子恐怕是她哥掀翻的。

      “爹。”她喊了声。

      善文握住椅背后方的两个把手,一转,椅子两侧半人高的轮子便将椅身转向过来。

      乔式几乎满头白发,今日抹了发油,梳得溜光顺滑,单束在背后。脸上虽然皱纹层层下垂,但是干净,衬得浑浊的双眼都有几分神采。服饰齐全,大腿半截以下裁断,衣裳没有一丝褶皱,用腰带绷得鼓鼓囊囊。

      “胖了些。”乔息笑道:“有段时日没回家,善文将父亲照顾得很好。”

      善文腼腆一笑。乔息偏头示意,稻华从袖子里拿出荷包,小跑上前递给善文。

      “我不在的时候,有劳你多费心照顾父亲。”

      善文接了,连连鞠躬,“谢谢三姑娘。”

      乔式斜眼瞥这一来一往,盯住乔息,沉声问:“听说你宅子里又买进了一幅蜀画?”

      她不答。乔式怒道:“整日买这些没用的东西,怎么不多劝劝你兄长!”

      如今家里的事情虽然实际是她娘亲和乔式正妻孙惠在管,但是她爹总爱过问打听,知道她又买了一幅蜀画。

      乔息淡然答道:“我哥的意愿我不想多管,随他去。他不愿意做官,我正好省一笔钱。”

      平淡的声音激得乔式猛拍椅子扶手,激烈道:“你赚的钱是用来省的?是用来给你兄长铺路的!我跟你们从小说了多少次了,全家齐心!辅助汲文走上大道!有朝一日位极人臣!你们倒好,一个个离心离德,吵得汲文不务正业,他都被你们带坏了!”

      手指朝她狂点,顺滑的半头白发躁起几根,乔式脸上气得通红。

      乔息听多了无所谓,提醒道:“别拿你在我哥那里受的气跟我发火。”

      类似的内容每月都念,孩子大了,早就不受当爹的管制了。

      她简单一劝:“爹,动怒伤身,歇歇吧。我哥都这么大的人了,他自有他的打算。”

      乔式沉重地喘气,“你要明事理!为商之道在乎长久,不入仕途不得依靠,我让汲文入仕也是为了保全你的商道!他若是步步高升,对你的帮助有多大你明白吗?是人们选择命运,而只有男子,才能入仕!”

      “我明白。”乔息道。她爹对官员,尤其是大官员,抱持着相当庞大的敬畏,认为商户必须得到为官者的荫蔽才能长久。

      但一味做仕途的附庸,同样没可能长久。她家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乔息对于官商之间的关系有自己的理解。

      不过这些话,家道中落前的乔式是不会说的。她爹对几个女儿,从小便全然当作乔汲文的垫脚石来培养。乔息长大后赚的钱越来越多,而乔式已无力掌持家中话语权,才慢慢地改了说辞。

      乔息记性好,以前的事情都还记得。

      “你明白?你明白还放任你兄长不管?我让你多劝劝,不是让你整日连家都不回!”乔式急得脸红脖子粗,“你计划在下月初前往长安,之后呢?难道准备将汲文留在临淄?”

      “我哥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管不着。你和惠娘愿意上京的话可以与我同路,我没有说过不许。”

      乔式停了片刻,盯她道:“你兄长说了,希望你能资助他。”

      “他不曾同我说过这句话。”乔息道:“还有事么?账本你看完了便让善文送回去。我还要忙。”

      “多劝劝你兄长!”乔式气得发急,又无能为力,“今年察举名额即将放出,汲文若无名额便又要再等一年了!”

      “我知道。”乔息转身便走。

      善文一旁礼道:“稍后便送回账本,三姑娘慢走。”

      “还有!”乔式追着嚷:“乔禾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你这个做姐姐的要多上心,招赘的郎家在挑看了没有?”

      “看她意愿。”乔息说完便走了。

      出至檐下,乔禾见到她简直快要蹦起来。

      “这么快!”禾禾拽着她衣袖,高兴道:“今日怎么这么快?”

      “爹在发火,我懒得听了。”乔息也笑道:“我想起来那两枚铜板的去处了。”

      乔禾顿时竖起耳朵。

      “上月初三,我们一块出行游玩。你在路上买了四串冰糖葫芦,给了一贯铜钱没有要找零,你还记得么?缺的两枚铜板就是那应当找零的两枚铜板。”

      “啊!”乔禾想起来了。

      “账确实是记漏了,但我们难得一起出门游玩,这区区两枚铜板,找不找零全凭自己乐意。”乔息抚开禾禾鬓边碎发,道:“你今年及笄,作为你的及笄礼,这一次,尽管将父亲骂回去。你就告诉他:我乐意。”

      乔禾瞪大了眼睛。

      “就是顶嘴。”

      “顶嘴?”乔禾连忙问:“姐,你刚才又和爹顶嘴了吗?”

      乔息摊手耸肩,表示默认。

      “也是哦。”乔禾思索起来。

      乔息道:“我待会去看看娘亲,没什么事的话就回作坊去了。”

      “好。”乔禾和表素抱着账本,一起小跑进去。

      进去不久,乔息便依稀听见乔式的怒吼。

      “账簿前日就该送来,你这两日干什么去了!”

      禾禾缓答道:“有两枚铜板在账上记漏,我算了两日,是以账簿送得晚了。”

      “教你十几年,算账竟然能漏算?就是你阿姐将你惯得,做账都出错了!”

      乔息站定屏风后,偷听。

      “关我姐什么事,我又不是故意......”

      “按家规领罚!”

      “我不!”

      “......你们一个个存心气我!你看看你阿姐十五岁时干了什么,你若学得半分,还至于算账都能算错?”

      “我又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两枚铜板,我在外采买时没有要找零而已。既然我记得出处,那我的脑子就是账本。”

      “你的脑子就是账本?你还能找两日?!”

      她爹炸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乔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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