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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原来那是校园霸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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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晚睡得不太安稳,隔天醒来,何望舒还有点茫然失措。
往事横跨了十一年,旧人也四散各处,她以为自己早已远离那些是非侵扰。
没想到大梦一场,恍然如昨。
回忆又丝丝绵绵地缠绕上心头。
她缓了缓,慢吞吞地起床洗漱,才慢慢从惺忪的状态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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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晚了又动作慢,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新项目的动员简会。
于是何望舒被学姐单独叫到老板办公室。
何望舒所在的点墨是一家规模一般但业内颇有声名的剧本开发经营公司。
而何望舒大学时候就以自己的几本小说为敲门砖,加入了学姐当时刚成立的这家工作室。
她性格冷淡慢热,又是肱骨元老,还有学姐对妹妹般的疼惜偏帮,所以同事们都对她礼重三分,换句话说,就是不敢亲近。
自在,也有些孤独。不过她也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现在她除了自己写作,还负责几家合作已久的影视公司的剧本改编创作,不过主要是前期的定向定线和最后的把关审核,主体剧本都是几个新人同事在操刀,她算个小组长。
昨天工作室群已经发布过新项目及其对接人的相关信息,按理,接下来完全可以由她独立处理了。
学姐单独叫她,应该还有些别的事要交待。
果不其然,进了办公室,简安就蹙着眉对她叹气一番,然后才缓缓道来。
“过两天有个小姑娘,叫秦宣,要来实习,虽然做的是基础文员岗,但她是驰迅集团老总的女儿,秦总和我打过招呼了,这烫手山芋不接也不是。《天阶草色》是迅驰的项目,你看看有机会带带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交给你我最放心,要麻烦你多费点心了。”
何望舒了然,虽然有些担忧和顾虑,但于公于私,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点点头应下,“明白,也是我分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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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望舒闷头整理新项目材料,一眨眼大半天就过去了。
下午三点多,表姐发来消息说她那边工作耽误了,问她方不方便去幼儿园接欢欢一起回家吃饭。
资料初步看完了,已经告一段落,再进行下一步的话不知道要到几点。
何望舒便索性偷了个懒,应下任务,和季珂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
怕欢欢自己等急了,一路驱车赶到星星幼儿园,倒比幼儿园放学时间还早大半个小时。
她停了车,靠在门边让自己放空,神思无意义地漫游。
昨晚的梦后劲很大,等会还要去表姐家吃饭,她得缓缓恢复一下精神。
稍远处,有一群小孩围成一圈拉拉扯扯,不知道是不是户外游戏时间。
脸上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屁颠屁颠地蹦跶,软萌可爱,何望舒看着,觉得心里也松快了些。
但渐渐发现不对劲,他们围成一圈,何望舒一开始没注意到中间还有个小女孩,在他们左右移动时,从身影的缝隙中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身子蹲在中间,小脸上反射的泪光清晰可见。
何望舒不敢置信,一下子清醒了。
一步步挪动脚步,慢慢靠近才听清。
所谓欢声笑语,是一声声略尖锐的嘲弄讥笑,夹杂着细微的呜咽泣音。
中间的小女孩瘦弱又寡力,低低哀哀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想回教室了。”
却引起一阵更大的哄笑声:“哈哈哈哈那你去啊。爱哭鬼胆小鬼,讨人厌,我们才不带你回去呢。”
何望舒感觉心跳突突得更厉害了,一股莫名怒意直冲脑门。
她快速跑过去,横冲直撞地格挡开外围的那群小孩,然后一把搂过中间的小女孩,紧紧抱住。
小孩们可能也没想到突然有人冲出来,看到她凶神恶煞般的样子,一下子激发了屈服于大人威严的本能,如鸟兽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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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望舒还保持着半蹲的动作轻拍着怀里的小女孩安抚,就听到一阵慌乱的叫唤由远及近。
“琳琳怎么乱跑呀,老师不是说了我上完厕所就回去吗,壮壮没带你回教室吗?”
担忧的话语带上了气急而显得有点凶。
怀里的小女孩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手,怯生生地叫了句“李老师”。
何望舒觉得心疼,冷静地简述了一下事情经过,便自作主张要求那群孩子向琳琳道歉。
李老师讪笑着,连连点头,说自己回去会好好说他们。
何望舒望着那牵强敷衍的笑容,有些奇怪,不愤怒不疑惑,草草了结,好像习以为常地似的。
她直觉不会有严肃处理了,但自己也没有立场质疑什么。
她和琳琳最多算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可能都比不上李老师跟她亲近。
正打算把琳琳交给老师,就听到蹭蹭蹭的脚步声扑面而来,而后感觉到一片阴影盖在头上。
是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姑娘,应该和琳琳认识,小姑娘嫩生嫩气地安慰着琳琳。
男人则立在一旁,一身白衬衫束在腰里,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剑眉星目搭配上一双金丝眼镜,周正的气质被生生压下几分。因为很白,夕阳的暖光虚虚打在脸上,红唇就沾染上几分妖艳诡魅的气质。
他蹲下身子和琳琳平齐,而后白净纤长的手抽出一张湿巾,给琳琳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手,又温声细语地安抚了两句,异常细致温柔。
李老师倒是一下子局促和结巴起来,不知道是畏于人多势众,还是被美色所误。
“姜姜舅舅……”未说完的话被姜姜的打抱不平打断。
“李老师,肯定是大壮欺负琳琳。他们平时就老是欺负琳琳,我都看到好几次了。我也和舅舅说过,是吧,舅舅”
姜姜扯了扯男人的袖子,有些急切,可能怕朋友再受欺负。
姜姜舅舅倒是沉吟了一会才开口:“这位女士……”
何望舒在他迟疑的瞬间补上自己的名字。
他眼里氤氲出笑意,一双漂亮的眼睛霎时便有波光流转,而后点点头回应,“我叫于旸”,才续上话题,“不知道何小姐刚刚有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何望舒便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老师却有些羞窘了,急忙忙地解释道:“这……可能小孩子打闹吧,正是好动的年纪,你推我搡的也很正常。”
何望舒注意到于旸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再开口就带上冷硬:“老师本来就不应该丢下小孩子一个人,琳琳手擦伤了,何小姐也看到了,李老师至少该问过那些小孩。不是误会的话,就理应给琳琳一个道歉。”
城火引到自己身上,李老师有些歉疚,更尴尬极了,只能继续圆场。
“这…我上厕所走开了一小会…可能是大壮带琳琳回去的时候拉扯到了,年纪小不懂事下手没个轻重的。我回去会说说他们的,而且大家都是同学,琳琳也要交朋友的呀。”
何望舒不解地望向李老师,自己明明告诉过她,那些小孩的话语就是故意的呀。
不信她也可以问问琳琳,再怎样也要向那群小孩确认一下吧。
还是因为都是小孩子,所有的打闹都是不知轻重的嬉戏,所有的欺负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了吗?还是因为冷言冷语不出刃不见血,言语攻击就没有伤害了呢?
何望舒被定在原地,情绪汹涌而来,仿佛又陷入当年的魔音缭绕。
“小孩子不懂事的打闹”、“真较真,我小孩可不敢跟她做朋友”、“差不多得了”,好多人围着她,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结论却惊人地不谋而合。
轻描淡写几句话,借人们的口生长出獠牙,又吸食她的软弱幻化出魔力,在时间和噩梦护持下,茁壮成长,变成一只怪兽。
曾无数次伏在她耳边发出这样的低咒,细细密密地缠绕了她许多年。
于旸略微高昂的语调打断了她的魇梦。
“李老师,不懂事还不教导,就会一直不懂事。再者,琳琳愿意跟欺负自己的人做朋友吗?老师应该让同学们懂得,互相尊重是交朋友的前提。所有微小的恶意都可能发展成后果严重的校园霸凌,我们更不应该掉以轻心地放纵它滋生。”
姜姜也不知听没听懂,但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应和,“就是就是。”
然后小手拉小手,鼓励地望向琳琳。
琳琳也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他们欺负我,我不喜欢他们”。
何望舒突然茅塞顿开,在这段铿锵的诘问中悟明了多年的困惑。
原来那是校园霸凌啊。
原来被人欺负不能说明是自己的错。
原来也会有全心全意的信任和维护。
原来被爱包围着长大是这模样。明媚大方,勇敢坚定。
何望舒能感觉到,这两天被惊醒的怪兽被撕开一道口子,消停沉寂了下去。
不过,转而又涌上一股钝钝的隐痛。
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
没有人为她大声抗辩。
没有人这样心疼她,保护她。
没有人愿意坚定地告诉她,她不是没有人喜欢的,自己永远喜欢她。
陌生人的善意维护尚且坚决,骨肉情深却脆弱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