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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八章 一诺千金 ...

  •   冯大用走后,宋海晏再次来到后院。

      这两日天气好,梨花已到极盛之时,满树琼英堆云叠雪,风过处便簌簌落下,像一场漫不经心的春雪。

      花瓣落在他的发间、肩头,落在 “长乐公主” 的青石墓碑上,连碑底的青苔都沾了几分莹白。他站在梨树下,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花海,恍惚间竟分不清眼前是今年的春色,还是八年前那个埋下香囊的午后。

      指尖抚过墓碑上被鲜血浸过的刻痕,前日撞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比起心口那片空茫,这点疼竟算不得什么了。

      他重新倚在墓石上,抓起一坛酒。宿醉之后头痛阵阵,可除此杯中物,又该如何排遣此刻心怀?

      刚拍开泥封,正要仰头灌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海晏——”

      宋海晏转身,见裴光献穿过后园大门,正朝这边走来。

      临走前一日,能见到金陵城里唯一可算朋友的人,终究是桩喜事。他抓起另一坛酒扔过去,笑道:“裴兄来得正好,陪我喝酒。”

      裴光献素来好酒,也不推辞,打开酒封,同样海饮一口。

      宋海晏这才问道:“裴兄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裴光献理了理衣摆,在虬结的老树根寻了一平坦处坐下,道:“自初八那日朝会后,便不见你上朝。我猜你许是因北伐之议受阻,心里不痛快。今日办完差事,我去将军府寻你,谁知你不在府中。府上仆人说你这几日都在老宅,我便寻过来了。”

      宋海晏叹了一声:“裴兄有心了。今日不说这些,只谈风月,莫论国事。喝酒,喝酒——”

      说罢仰头便灌,酒液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洇湿了衣襟。

      裴光献与他相交不浅,知他虽有量却不好饮,少见这般牛饮的模样,显然是心绪极差。他按住宋海晏的酒坛,沉声道:“海晏,我今日来,原是想向你赔罪。”
      宋海晏狭目一挑:“裴兄何过之有?”

      “那日朝上,世家勋贵纷纷反对北伐,声势滔天。我……”裴光献脸上浮起深深的惭色,声音艰涩,“我本是想站出来支持你的,可……可又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恐开罪于魏中书及一众权贵,是以……做了缩头乌龟。”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宋海晏的眼睛,“如今想来,心中羞愧难当,夜不能寐。这几日我反复忆及八年前旧事,那时朝野上下,个个摩拳擦掌,同仇敌忾,恨不能即刻北上,收复故土!我想……如今朝中也并非人人甘愿偏安这江南一隅之地,只是守成避战之风已成滔天之势,无人带头振臂一呼,所以主战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宋海晏沉默片刻,望着飘落的梨花出神。裴光献毕竟是文官清流,存有一丝天真的幻想。

      可他怎会不知,这根本不是什么主战主和的分歧,分明是九重宫阙之上的帝王之心,已然对他生了猜忌,不再信他了。那冰冷的御座,已将他视为威胁。

      他抬手拍了拍裴光献的肩:“裴兄不必自疚,便是当日你仗义执言,朝议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裴光献:“我知道,但你是我们大楚一朝的大将军,又一贯力主北伐。南朝偏安两百年,若我们还有机会收复中原,这契机一定是落在你身上。我该让你知道,朝堂上仍有人是支持你的。”

      宋海晏嘴角扯出一个极苦极涩的笑意,“裴兄,我很快就不是什么大将军了……”

      裴光献如遭雷击,猛地直起身:“这……这从何说起?”

      “我已经向皇帝递了辞呈,抄送给中书省和尚书台,不出半日,满朝都会知晓。” 宋海晏仰头将坛中残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况且,我在南方迁延太久,北魏那边已蠢蠢欲动,青州有些吃紧。我已决意明日率军北归,这金陵城,怕是此生再难踏足了。”

      裴光献一时语塞,怔怔望着他。

      宋海晏笑道:“裴兄难道忘了吗?我与人有洛阳之约,一约既成,山海不阻。不管朝廷支持还是反对,我终有一天会兵进洛阳,以践此诺。”

      也许最早他决意北伐,确实是为了履行和阿幸的约定,可是这么多年以来,那约定早已化作浸透骨血的执念,与收复河山的壮志融为一体。

      洛阳道八达,洛阳城九重。
      重关如隐起,双阙似芙蓉。
      王孙重行乐,公子好游从。
      别有倾人处,佳丽夜相逢。

      他曾亲眼见过那座城,见过它的繁华与壮丽,见过它的倾颓与血火,见过无数的大楚士兵为它抛弃头颅、倾洒热血。

      最后,他倒在距离这座城一步之遥的地方。那一箭穿透盔甲时,他耳中仍是三军将士的厮杀声,眼中是越来越高的战旗。

      他曾立下誓言,终有一天,他要回去,回到那片浸染了忠魂热血的战场,回到那座承载了兴衰荣辱的城池。

      裴光献喉结滚动,声音发涩:“可朝廷那边……”

      宋海晏长身而起,声如金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目眺北方,纵使她已不再是他的阿幸,但他还是她的将军。此后余生,他或许不会再入金陵,却仍愿在北境的风霜里,为她守住帝国的万里河山,不让胡虏的铁蹄向南踏进一步。
      ***
      送别静仪师太后,萧含光步履匆匆地回到御书房,目光扫过御案,心骤然一沉。
      她反复斟酌后最终决定撤回对澹台恭的任命,而眼下那封圣旨竟不翼而飞。

      她心中一惊,连忙召来女史白令瑶询问。

      白令瑶躬身回道:“陛下,下午齐尚书来过御书房,本是要与陛下议事。他见您正与静仪师太用茶,便未敢打扰。他说取走您已批复的几道圣旨,许是见那封诏书已加盖玉玺,便一并取走了……”

      萧含光大急,掌心里沁出冷汗。如今尚书台统管政令发布,若是齐韶错会了意,将这封圣旨径直发往澹台府,届时木已成舟,她与宋海晏之间的裂痕,怕是再难以弥合了。

      “你马上去尚书台找齐韶,无论如何要将那封诏书追回来!”

      “是。” 白令瑶应声去了。

      白令瑶刚出门,冯大用便一路小跑着入殿,边跑边嚷:“启禀陛下,出了大事了……”

      萧含光见他跑得衣襟翻飞,气息都喘不匀,忙道:“慢点说,可是大将军那边有情况?”

      冯大用 “扑通” 跪在御前,双手高高举着一封文书:“启禀陛下,宋将军醒了!他醒后便写了这封辞呈,让小人转呈陛下,求辞去大将军一职……”

      萧含光接过文书,展开看了一眼,径直举到烛火前。火苗舔上纸页,很快将那薄薄的纸片吞噬成灰烬。她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沉声道:“你现在回去告诉大将军,朕不允他辞职。”

      冯大用苦着脸,“陛下,大将军同时写了三封辞呈,另外两封已送往中书省和尚书台,怕是不出半日,满朝文武都要知晓了。还有,大将军说,前几日收到北方军报,北魏邺城的宇文信部蠢蠢欲动,想来是趁这段时日宋家主力在南方,兵临青州、兖州……大将军让小人转告陛下,北方军情刻不容缓,不论您是否准他的辞呈,明日他都会随大军开拔……”

      萧含光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军开拔有先有后。北方军情再急,也未必急到主将明天就要走。想来是因她伤了他的心,他心灰意冷,宁愿北上戍边,也不愿在金陵逗留。
      青州路远,关山阻隔。若他铁了心要走,两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不管如何,澹台恭之事,她还是应该亲自同他解释清楚,就算他不肯原谅她,她也要当面说清自己的心意。她从未对他生疑,也从未想要将他推开。

      “备辇,去大将军府——”
      “是。”冯大用正欲离开,与匆匆入殿的夏从德撞了一个满怀,夏从德面色慌张,声音颤抖,入殿便扑倒在地,奏道:“启禀陛下,大事不好!太皇太后病危,请陛下即刻往永寿宫视疾——”

      萧含光心一坠,今日诸事不顺。

      齐韶错拿了她本要撤回的圣旨,宋海晏明日一早就将离京,偏在这节骨眼上,太皇太后病危,她竟连去大将军府解释的工夫都没有了。

      她立在殿中,心绪急转,片刻后唤道:“冯大用。”
      “小人在。”

      萧含光从袖中取出昨日从陶罐里寻得的香囊,锦缎已有些褪色,却被摩挲得格外柔软。

      “你现在就出宫,去大将军府请宋海晏到正光殿来,说朕有万分紧要的事见他。他若不愿来,你便将这只香囊给他,告诉他,朕从未忘记旧约。”

      “是。” 冯大用接过香囊,疾步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八章 一诺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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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文存稿,稳定更新,动动小手,点个收藏,万分感谢。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