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神明后[西幻]》慕馆言

4、把话说开

　　黑木脸上有一瞬浮现了隐忍的哀伤。

　　“断木山脉里也有魔兽，它们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来袭击一次，每次袭击的间隔时间不固定。但我们一族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已经能判断出它们袭击的先兆，提前一到两天确定它们可能袭击的时间，这一次，它们应该会在明晚来袭。”

　　黑木没说得具体。

　　实在也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木巨人族一代接一代人掌握的经验，哪里是这么容易说得明白的。

　　“至于为什么是我们对抗兽潮？”

　　黑木唇角略略勾起，满是自嘲。

　　他飞速抬眸，看了看丘紫瑀，似乎想称呼什么，到底忍了回去。

　　“您看得出来吧？如果只论肉身，我们一族要比他们这些人类强得多。他们用兽潮消耗我们的实力，保证能继续轻松控制住我们。再则，我们会在兽潮袭击中出现死伤，就能培养更多蘑菇，给他们提升实力了。”

　　丘紫瑀一愣。

　　蘑菇和木巨人的死伤有啥关系？

　　但马上，他醒悟过来。

　　他吸吸鼻子，更仔细分辨着蘑菇散发的味道。

　　果然，尽管不明显，但混有血气！

　　黑木平静道：“我们木巨人族死后身体会渐渐木头化，这些木头孕育出的蘑菇能辅助修炼，哪怕不能修炼的人吃了也能增强体质。如果再有我们的血液培育，蘑菇生长的速度还能进一步加快。”

　　丘紫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才知道，原来蘑菇是这样长出来的。

　　黑木却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无比淡然道：“不吃白不吃，我们吃了，才增加在兽潮中活下来的可能。虽然我们死的人少了，日岗领也会让我们放血培育更多蘑菇，但还活着就有希望。”

　　丘紫瑀沉默了。

　　他不说话，黑木也没说什么，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在看他，又不是直视他。

　　这种感觉不大好。

　　黑木是没有再成他为神，但一举一动无不表明，黑木始终认定他就是巨人族的神。

　　要不是听了巨人族的故事，知道巨人族这么惨，丘紫瑀还为自己刚到来时差点想揍巨人们一顿主持公道而愧疚着，恐怕现在就要开溜了。

　　可现在他溜不动啊！

　　深吸口气，勉强压下胸腔内的复杂情绪后，他凝视着黑木，再度解释。

　　“我真的不是你们的神。”

　　“……”

　　黑木没有回答，只低了头。

　　偏偏他低头时选择的角度还好得很，让丘紫瑀轻轻松松就看到他眼角藏着的委屈与倔强，那眼神都能说话！

　　丘紫瑀甚至能在脑海里补充黑木不起波澜的声音。

　　好的，吾神，您不承认，我们这些生活在斯忒大陆最底层的巨人也勉强不了你，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丘紫瑀猛地甩了甩脑袋。

　　这可不兴多想！

　　如果真让黑木来说，黑木肯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意思嘛，应该大体不差。

　　丘紫瑀郁闷得用爪子直搓脸。

　　他已经从竹筐跳到垒起来的木头堆上了。

　　回想起来到这世界前的事，又尝试着传讯玉符联系了一下自己认识的人，无论是学堂里的小狐友还是族中的长辈们，一概联系不上，再想一想自己是怎么在仙植园中凭空来到这里的，丘紫瑀多少有了猜测。

　　回家应该不怎么可能了，多半得在这异世界混一段时间。

　　不过也没啥关系，紫鱼吊坠让他无惧这世界能量的特殊，可以正常修炼，而修行法门是他的传承记忆，实力强了自动开启，无须担心。

　　想学多点东西，他紫鱼吊坠里的储物空间还有众多记录信息的玉简，上到修炼秘籍下到杂闻趣谈，无所不包无所不纳，他想学啥都有自学成才的可能。

　　数过了储物空间里的东西，丘紫瑀多了点信心。

　　他看向一动不动的黑木。

　　“为什么你会认准了我是你们的神？”

　　既然要在这世界逗留，有些事情还是得先弄清楚。

　　神兽的只觉，让他肯定，这事一定和他怎么来到这世界有关！

　　“您降临之前，二少爷说我们最近培育出的蘑菇数量不够，他准备晋升六级魔法师，要我们放血给他培育更多蘑菇。苔丝要哺乳，但没有足够的乳汁……”

　　丘紫瑀忍不住了。

　　“等等！哺乳？那你们现在怎么喂养那孩子的？”他想起那个脸色苍白的女性巨人，“苔丝是之前在你身边那个女巨人吗？”

　　黑木垂着眸，可大手隐隐有握成拳的迹象。他手背上青筋凸起。

　　“是她。苔丝放血给孩子喝。再加上明晚的兽潮，我们实在不敢答应二少爷的要求，只能向二少爷求情，希望他宽限几天。但二少爷为了突破，就要命手下强行给我们放血。我在绝望之下，念诵起记忆中向我们一族的神明祈祷的祷文。”

　　黑木说着，飞快看了看丘紫瑀，重新垂眸。

　　“祷文结束的同时，二少爷手下施展的雷法眼看就要落到我身上，可您就降临了，还将二少爷的手下解决了。”

　　丘紫瑀：……

　　他要怎么解释，他从天上砸下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不是有心砸中人的！

　　要不是身上的防御玉牌破碎得及时，那得多脏！说不好他还会留下心理阴影呢。

　　但这降临的时机，确实好像很不一般。

　　他幽幽叹口气，身影一晃，化作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坐在木头堆上。

　　他脖子上围了一圈狐领，嫩白的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说实在的，我听你说你们族的经历，我挺同情你们的，可我真的不是你们的神。”

　　黑木始终保持着对他的关注，自然将他化形这一幕收入眼中。

　　此前始终可以保持淡定的黑木脸上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您……”

　　丘紫瑀重新化回狐形，还竖起九根有着松软长毛的尾巴晃了晃。

　　“我是另一个世界来的。我是九尾狐，我叫丘紫瑀，小名小鱼儿，我不是你们的神。你说的那些，都是巧合。”

　　黑木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丘紫瑀能看到黑木眼中的光在破碎。

　　同样的话，被丘紫瑀重复的次数多了，黑木已不得不信。

　　而且，他本来就聪明，怎会发现不了丘紫瑀的异常？

　　丘紫瑀在来到这里后，一直表现得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倘若丘紫瑀真是神明，还是巨人族的神，又怎会如此？

　　巨人族这么多年来，就没谁能请出他们一族所谓的神明，他其他族人对此都没有抱任何希望，也就他，还是心存侥幸。

　　毕竟，丘紫瑀出现后，没有对他们出手，甚至反过来帮他们赶走了二少爷。

　　他刻意让其他巨人都散去，这才和丘紫瑀说话，也是怀抱着最后的希望。

　　但现在，这最后的希望散去，他也没办法蒙骗自己了。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忽然露出一个凄然到绝望的浅笑。

　　“哪怕您不是我们的神，您今日的到来也帮了我们一族。您……还是快些离开吧。二少爷一定不会咽下今天这口气，只不知他会什么时候带人回来报复。人多了，若他还请到教会的人出手，只怕您也不好支撑。哪怕没有教会的人，只是他大哥来了，那也危险。他大哥比他强得多，现在已经是九级法师了，听说还很快就能晋级。”

　　丘紫瑀眨巴下眼。

　　“那你们呢？”

　　“我们？”黑木恍惚了下，“我们没什么，在您到来之前，我们就在反抗二少爷的命令。有没有您的出现，其实不会对我们的命运产生多少影响。您不必介怀。您失踪了，二少爷也只会觉得是我们……不，只是我和魔鬼签订的契约到期了，您消失了，而不会有其他怀疑。至于我的族人，他们的日子，再恶劣也恶劣不到哪去了。”

　　越说到后面，黑木的声音越轻。

　　连丘紫瑀都能感受到那淡淡的痛。

　　没有撕心裂肺，却持续着，持续到似乎能令人麻木，可稍稍一动，就知道原来还是能感觉到痛的滋味。

　　确实没什么差别了。

　　现在的巨人族就已经在灭族的边缘，再给他们增加的压力，最恶劣的结果也不过是让他们离死亡更近。

　　可对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他们来说，死亡或许还是一种解脱。

　　而逼死他们的，如日岗领二少爷等人，大概只会感慨，又少了一些可以轻松获得的资源，只会为将来必须付出更多代价才能得到资源而遗憾，乃至恨这些生命力竟然不能顽强到继续任他们折磨的巨人。

　　林间这时传来一声巨响，很快又有好几声在不同方位陆续响起，接着就是重物被拖曳、树叶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声音。

　　倒是之前丘紫瑀和黑木说话时能听到的有节奏伐木声停了，应该是巨人们已经将几棵大树砍断，现在正要拖回来进行精细处理。

　　黑木眉头一皱，他往远方道路张望了眼，又看看蹲在木头堆上一动不动的丘紫瑀。

　　他急道：“大人，您快走吧。二少爷不会放弃我们这里的资源的，他回家后一定会请救兵过来。您要是担心走别的路，会被他们发现，可以暂时进入断木山。明晚才是兽潮，兽潮来之前的山林比其他时候都要安全。”

　　丘紫瑀深深看他一眼，终究灵巧一跃，跳到最近的树上，飞快钻进树冠里。

　　黑木抬循着丘紫瑀跳走的方向看去，看不到丘紫瑀了，又去树下抬头看了看，依旧没看到，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用手按住心脏位置，凄然苦笑。

　　“吾神……您真的陨落了么？所以，哪怕我感应到了您的气息，依旧不是您么？我们巨人族，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么？”

　　很快，他将悲伤收起，脸上只剩坚毅。

　　“如果这就是我们巨人族的命运，那就由我们继续背负吧。好歹……没有将无辜的生灵牵扯进来。”

　　他不知道，树上施展了隐身术的丘紫瑀正默默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