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美人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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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纷乱世，春秋弹指间。
纵横捭阖策，终输美人卷。
——题记
邯郸，城郊。
秋意悲凉，缱绻萧瑟。赵括一身青衣，立在满地金黄色的龙牙草中，正低头思索着什么。他在想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叫妩萧的美丽女人。
妩萧者，赵国伶人也，容姿绝色，极擅茶道。三年前，赵王将妩萧赐给赵括的父亲——马服君赵奢，赵奢纳妩萧为妾，甚宠之。
其实，在妩萧尚在坊间为伶人时，赵括就已是她的入幕之宾。妩萧来到马服君府后，二人表面上是如母和继子的关系，暗地里两人仍旧藕断丝连，互通款曲。当然，这一切，都瞒着赵奢。但是，赵奢不是瞎子，也不傻，他似乎有些察觉了赵括和妩萧的关系，对赵括渐渐生出了疑忌。
赵括有些着急，赵奢在朝中位高权重，连赵王都对他忌惮几分，他不能失去父亲的庇佑，更不能让其他几个兄弟，夺去了他“嗣子”的地位。
古语云，红颜是祸水，美人是毒药。男儿若想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大事，就绝不能耽溺儿女私情。所以，赵括决定杀掉妩萧。
七天前，赵奢奉赵王的命令，领兵攻打齐国的麦丘，估计至少也得三个月，才能回邯郸。这，正是赵括除掉妩萧的大好时机。只要妩萧一死，两人的暧昧关系就死无对证，马服君府不乏妖姬美婢，赵奢很快就会在暖玉温香中忘了妩萧，忘了曾经对赵括和妩萧关系的似是而非的怀疑。妩萧一死，他和赵奢一定会嫌隙顿消，恢复子孝父慈。
要杀妩萧，赵括当然不能自己动手，他已经安排了一个完善的计划，并花费重金雇了天下最出色的刺客——巽申。
赵括微笑着负手而立，天地寥廓，原野上的龙牙草肆虐如金色火焰。
没有风，地上的火焰却动了，卷起层层火浪，一直燃烧到天际。秋风突然肃杀，空气骤然凝滞，一名瘦小的黑衣人御风而至，站在了赵括的面前。
赵括笑了，“你来了，巽申。我还以为玄黄玉的赏格，请不动你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刺客呢！”
巽申，八方死士之一，身材矮小枯瘦，行踪飘忽不定，轻功盖世，手中“电掣锥”常可杀人于无形，有“天下第一刺客”之称号。
巽申淡淡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请天下第一刺客去杀一名不会武功的弱质女流，用与和氏璧并称于世的至宝玄黄玉做赏格，去杀一名身份微贱的女伶，赵公子不觉得这笔买卖，你亏大了么？”
赵括挑眉，“哦？”
“八方死士，只忠周主，不认诸侯。一块玄黄玉，足够换一位诸侯的首级。”
赵括望着巽申，“八方死士，身为周王室的鹰犬，六国诸侯恨之久矣。巽申，你之前刺杀大王未遂，赵国上下悬赏通缉你的告示，你还敢在此口出大逆之言？”
巽申冷冷一笑，不语。
赵括也不再多说，只道：“三天后，给我妩萧的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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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服君府，碧泉小榭。
妩萧优雅地席地而坐，她的面前有一方栗木案几，案几上放着红泥炉，紫砂壶，水沸茶烟袅绕。
清水煮茗，满室清香。纤纤玉手轻提紫砂壶，倒掉第一遍茶水，将玉瓯中的活泉倾入砂壶中，重新放置在红泥小炉上。刮去茶水上的浮沫时，茶烟氤氲，竟是浅碧。
这烹茶的一系列动作，妩萧做得行云流水般自然而优雅，美丽的脸上如覆了一层假玉面，平定到有些诡异。
这一刻，月明，云淡，风初停。瘦小的黑衣人正站在妩萧身后，那让天下豪杰见之悚容的电掣锥，正抵住了妩萧的背心。
杀手和女子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巽申没有立刻下杀手，不是因为猎物是一个女子而心软，也非因为猎物是一个美女而心动，只是因为妩萧说，“壮士是来杀妾身的吧？能请壮士稍等片刻，等妾身这盏茶煮好了再动手吗？妾身一离手，这水就煮老了，可惜了这二钱雀舌，一瓯清泉……”
巽申想了想，依了妩萧的话，对于一个即将赴死的女人的临终请求，他终归不好拒绝。赵括给了他三天时间，今天才第一天，这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今夜注定无法逃出生天。刺杀顺利得超乎想象，让天下第一刺客感到索然，他有意无视“夜长梦多”四字箴言，让妩萧煮完这一盏茶。
茶香袅绕，沁人心脾。巽申虽然不懂品茶，但闻着这幽幽清香，倒真有些口渴了，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妩萧笑了，梨涡隐现，“壮士口渴了的话，不如坐下来喝一杯，取妾身的性命于壮士来说，不过是举手之事，也不急在喝一盏茶的功夫。”
巽申没有动。
妩萧笑得更深了，“壮士莫非不敢？”
巽申闻言，收了电掣锥，走到妩萧对面，席地而坐。
妩萧将茶杯注满，茶色浅碧，清芬如醉。
妩萧淡淡道，“妾身的茶，壮士不能白喝，”见巽申神色微变，妩萧笑了，“妩萧不求壮士饶命，但求知道是谁派壮士前来。”
巽申沉吟不语。
“当然，刺客最基本的行规，是不泄露雇主的名字。不过，妾身已经是一个死人，壮士说出来也不算违规，又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巽申端起了茶盏，但没有喝。
妩萧盯着巽申，眸光犀利，“这一盏茶，绝对值得壮士说出一切。”
闻言，巽申回视了一眼妩萧，将茶盏从鼻端划过，茶香盈鼻。随后，他将茶盏放回案上，“这盏茶，我不能喝。”
妩萧掩唇而笑，“为什么？”
“没有人会临死不惧，除非有逃生之策；没有外人，会知道刺客的行规。你也是刺客，可你不会武功，通常不会武功的刺客，都擅长用毒。这盏茶里，有毒！”
“真不愧是巽申，目光犀利，心思缜密。不过，这盏茶，你真的不喝？”
“明知有毒，我为什么要喝？”巽申衣袖微动，手指已扣住了电掣锥，眸光如电，射向妩萧。
妩萧菱唇绽笑，贝齿如雪，轻叹了一口气，“不喝，你一定会后悔……”
巽申身形一闪，手扣电掣锥，向妩萧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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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冷月西斜，赵括走进了碧泉小榭。
妩萧正跪坐在木案前，纤纤玉手捧着茶盏，细品盏中香茗。红泥火炉上茶烟袅袅，紫砂壶中仍有碧水在翻滚。
巽申倒在地上，双目圆睁，七窍流血，已然死去多时。
赵括检查巽申尸体，对妩萧笑道，“做得好，天下第一杀手，也有失手被杀的一天。巽申一直是大王的心腹大患，待我割了他的首级去见大王，大王一定会嘉赏，倚重我，我也不用再活在父亲的荫庇下了。”
妩萧笑，“管它天下第一，还是天下第二，中了我的‘美人血’，如果无解药，无一能活。”
赵括离开巽申的尸体，坐在妩萧身边，笑道，“巽申素来谨慎，狡诈，这次若非以玄黄玉为饵，他也不会上钩，入我们彀中，被我们设计擒杀。萧儿，以他的谨慎，怎么会轻易中毒，你是怎么杀他的？告诉我听听。”
妩萧笑而不答，只倒了一盏茶，递给赵括，“深夜寒凉，先喝一盏热茶。”
赵括接过，却放在案上，并不饮，“我不渴。”
妩萧并不勉强，只是眼中沉淀了一抹萧瑟，她偎依在赵括怀里，“你答应过我，等你得到大王的赏识，不需再依靠马服君时，你就会告诉他，我们之间的事情，并且和我在一起。你会履行诺言吧？”
赵括垂目微笑，“当然，我……”
电掣锥从背后透过妩萧的胸口，鲜血如朵朵红梅，绽放在她雪白的衣襟上。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赵括，赵括仍旧带着爱怜的微笑，右手微动，电掣锥从女人的背后抽出，鲜血淋淋。
赵括淡淡道，“当然，我不会遵守诺言，我不想，也不能和父亲反目。”
赵括起身，妩萧失去了支撑，瘫倒在地，眼中是浓浓的萧瑟，流着血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
赵括走到巽申身边，将带血的电掣锥放入死尸手中，抬头望着妩萧，眼中却流出了泪，“你毒死了巽申，巽申杀死了你，多么完美的场面，多么完美的计划……”
妩萧冷笑，“原来，这才是你一开始的计划，一石二鸟，赶尽杀绝。”
赵括走回妩萧身边，抚摸她的脸，流泪，“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我没有办法，男儿志气在，莫只为情殇。萧儿，我爱你是真，负你也是真，你不要怪我。”
妩萧闻言，不怒反笑，她望着涕泪横流的赵括，笑得很妩媚，“括，我不怪你，因为……”
脸上涕泪肆虐，似乎有些不受控制，赵括心中有疑，伸袖去擦，青衫上一片血红。
是血！
赵括再拿衣袖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正在七窍流血，五脏六腑也如腐蚀了般的疼。
赵括盯着妩萧，双目流着血泪，“你……你什么时候对我下的毒？”
妩萧奄奄一息，却望着赵括笑，他的狼狈恐怖的模样，让她笑得眼泪直流，“括，美人血的滋味，可还好受？”
赵括先是气愤，愤怒过后，心中渐渐平静，萧瑟，他艰难地移动，来到妩萧身边，躺下，“也罢，自作孽，不可活。萧儿，今日能与你死在一处，我也算兑现了曾经‘生同衾，死同穴’的誓言。萧儿，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妩萧侧过头，不去看赵括，她脸色苍白，已经没有了笑容，眼角有清泪滑过。
“其实，大王将我赐给马服君，是为了离间你父子二人，他害怕你们父子独揽兵权。大王曾经交代，离间不成，则杀你二人中的一个。在设计杀巽申时，你答应为我与你父亲反目，但我知道，你不会真的违抗你的父亲。你不会只杀巽申，所以，我也为自己留了后路。括，你也不要怪我。”
赵括愕然，但随着毒药的发作，痛苦渐渐加剧，生命渐渐流逝，一切的阴谋，阳谋，愤怒，悲伤都已淡去，“算了，都过去了。反正，都是阴谋，都是欺骗，我们就快要死了，又何必再责怪对方。呵呵，不如真像情侣殉情，生同衾，死同穴。看见我们死在一起，父亲也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算我告诉了他，我们之间的事情，并且和你在一起。”
妩萧脸色平静，嘴唇惨白，胸口流出的血已经染湿了半幅衣襟，眼看是活不成了，“你以为这样做，你就没有违背诺言？”
赵括闭目不语，强力忍耐着毒发的痛苦折磨。
妩萧冷冷道，“我不要跟一个负心之徒死在一起，去喝了桌上的茶，你中的毒还未入膏肓，应该还有救。美人血我下在了炉火里，茶烟有剧毒，只要一进碧泉小榭，就会身中剧毒，解药在茶里。”
妩萧说完，闭上了眼睛，卧在血泊中的女子，如血海中盛开的白莲。
赵括愣住，推了推妩萧，女子全身冰冷，已经没有了反应。
茶里有解药，对于赵括来说，如溺水的人在沧海中发现浮舟，他立刻扑到案几边，拿起之前他疑忌妩萧下毒，而放置不饮的那盏茶，仰头一饮而尽。
不多时，流血止住，脏腑的剧痛也缓和了许多。
看来，妩萧没有骗他。
赵括回头，望着卧在血海中的美人，心中痛苦而悲伤，再一次流下了血泪。
巽申死，妩萧死。
（初稿 2009 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美人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