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无若

1、1

　　甘泉宫
　　青铜高脚灯，欲明欲灭的火光。
　　一个姣娆的女子缓缓走入大殿，唇角带笑，□□半露，每一步便是寸步生莲，呼吸之间呵气如兰。只是一双眼闪烁淬毒般的目光。恨不能吃了那倚榻而卧的华服女子。
　　“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女子半俯身行礼。
　　榻上的女子依旧闭目，她的容颜沉稳慈和，不够魅惑也无姣娆。良久，她才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
　　“娘娘在说什么？妾身不懂。”女子答到，声音中多了一丝楚楚可怜，“娘娘，妾是钩弋呀。”
　　“李娃，卫青的死与阿彻无关。”女子睁眼之际，眼神清澈的如一泓清泉，与钩弋对视间，钩弋的心中满是怒火，为什么她可以稳坐后位三十几年眼神还能如此清澈？
　　“娘娘，为什么？”
　　“李娃，收手吧，本宫把自己的孩子都赔给你了，这十几年的怨是不是也该结了？”
　　“卫子夫，凭什么？你的孩子赔给了本宫，那本宫的孩子了？你夺走了我最爱的两个男人，就只赔给我一条人命吗？我告诉你不够不够！”钩弋歇斯底里的大吼，好久又突然掩唇娇笑，仿若要笑出泪来，“不好意思，妾身忘了您如今是旧人了。妾，赢了。对了，皇上为了能让太子回来说您自杀了。”
　　“我竟是死人，你赢了又如何？李娃还记得当年吗？当年你喊我子夫姐姐，当年卫青还是卫青的时候。”
　　“记得，记得陈皇后，记得金屋，皇上的兄弟们，卫青还有你和你喊阿彻时候的笑靥。子夫姐姐，我究竟是李娃还是钩弋？你明知道皇上只爱你一人，为什么要让我做夫人，既然让我当了夫人为什么又霸着他不放？若不是你这好姐姐，我又怎会对进宫的卫青一见钟情？是你，毁了我。”钩弋说着话无力滑坐在地上，泪眼朦胧，“你助我假死出宫，你以为是天大的恩情吗？如果我没有出宫，至少我能看见卫青，至少不会只能听见他身死，连最后都不能见他。”
　　卫子夫始终没有落泪，只是闭上双目不闻不问。她好像沉浸在当年，耳边能听见她喊他阿彻，他唤她子夫。
　　“你叫阿彻，不会是太子吧？哈哈，阿户，你的九哥的名字真有意思。阿彻，我叫子夫，一定要记住啊。”
　　那一年他们刚刚认识，他还是少年郎，而她爱的还是别人，是谁来着？哦，对了是李当户，那个在她封妃不久就战死沙场的男人。
　　夜深沉，软榻上的女子安详的入睡。一个黑影接近她，来人穿着黑色的龙袍带着金丝边，一双深邃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卫子夫。
　　其实她不美，只是她每次唤他阿彻的时候他的心里都会有东西咬了他一下一样，又痒又痛。可是一开始她便不爱他，到如今居然谋算起了自己的江山，卫子夫啊卫子夫，你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我的心你丝毫不懂？来人转身便要走。
　　“阿彻，据儿呢？”
　　男子冷笑，“皇后，你的心里还真是只有你儿子呀。”可有过我，这句话刘彻不敢问，他怕，怕她说她爱的是另一个人。
　　“那也是你的儿子不是吗？”卫子夫的心有些痛，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么无情？
　　“卫子夫，为什么你不能学学钩弋。”
　　一句话让卫子夫心死，她起身盯着她丈夫冰冷的背影，嘲讽的问：“学她什么？是心狠手辣？还是风情万种后面的狼子野心？！刘彻，你居然相信他们编造的巫蛊之术也不信你的儿子？早知如此，我当年……”
　　“当年如何？！”刘彻打断她的话，转身攫住她的手，眼中是隐忍不发的怒火，冷冷的问，“你爱的还是他，对吗？”
　　卫子夫的眼神望着他，“你来之前，我睡着了，梦见了当年。那时候你还是九爷，我们相遇是因为阿户，那个温情的男子，初见你时我不知道你是太子，我叫你阿彻，太年轻了，所以现在想起当年都是一种挥霍。不过不是你的缘故，我不会和你们一起会长安，也就不会认识卫青，那个敬我尊我为姐的人，也就不会进入长公主府，不会因为一支舞曲再见你，更不会阴差阳错的成为阿娇姐姐的眼中钉肉中刺，又怎么可能和你在一起三十几年？刘彻，你至今还怀疑我，你不觉得对我不公平吗？”
　　刘彻久久没有说话，他放下卫子夫的手，竟拥她入怀，她瘦了。他把脸埋在她的颈侧。这个他心上一滴血的女人，让自己爱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最后究竟会如何？
　　“阿彻，用我的命换据儿好不好？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吗？那就让我死了吧。卫长已经死了，你为我留一个血脉好不好？阿彻，皇后你愿意给谁就给谁好吗？我不介意……”
　　“对不起……据儿回来后我们就……”
　　“报~”一声尖喊刺破上空，“皇上，太子拘捕自杀身亡，尸身现在未央宫。”
　　挽着刘彻腰的手滑下，一双眼睛瞪得死死的。谁自杀了？太子是谁？谁在未央宫？卫子夫推开刘彻踉踉跄跄的要跑出去。
　　“子夫！”刘彻狠狠拉回卫子夫，从身后抱着她，任她挣扎哭喊。
　　“死了！死了！！啊~~~据儿啊~~~啊~~刘彻，你还我的孩子，刘彻，我的孩子……”
　　三十几年了，这一刻刘彻终于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爱有多深，这一刻自己的心有多痛，眼睛里面酸酸涨涨，泪流进女子的脖颈间，心痛到无力。刘彻抱着卫子夫弯下身，所有的痛楚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夜，未央。太子身死的消息传遍整个汉宫，他们都说太子死了，皇后的甘泉宫开始闹鬼，那一日太子身死的消息刚传来时，甘泉宫里溢满了一个女人悲戚的哭声。他们都说那是身死的卫皇后的哭声，久久不绝于耳。而那位汉宫的主人在那一刻终于明白没有什么是永生，却也在那一刻知道自己错了，只是，晚了。
　　次日，苏文偷偷摸摸进了甘泉宫。原来真的没有死……苏文跪倒在卫子夫床前，一双浑浊的眼满是激动。
　　“五主子，您真的没死。”
　　“滚。”卫子夫低声呢喃了一个字。
　　“五主子……”
　　“苏文，你害了我的子女，还有脸喊我主子？”
　　“五主子，我只是想你可以出宫，可以离开你不爱的人，可以重新回到龙宫，可以……”
　　“够了！”卫子夫打断苏武的话，“你告诉了阿彻我的身世让他痴迷长生不老，可是你知道吗？我那样反出龙宫就是为了像凡人一样，你说我不爱他，苏文，你了解我吗？我不爱一个人又怎么会耗尽自己三十几年的年华？苏文，我爱他，一直都爱他。可是啊，苏文，你毁了，毁了我的家、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宁愿死了受尽六道轮回之苦，也不回龙宫受千万年的清寂。”
　　征和三年，卫皇后、戾太子薨。征和四年刘彻下罪己诏，同年钩弋死。
　　那年的汉宫满满是伤痛，那年本该已经薨逝的卫皇后在甘泉宫中梦见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