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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大梦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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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一群黑衣人穿梭于大街小巷,两人一队,一人刷浆糊,一人粘纸。
次日,藁城便沸腾了。
“袁江军呈上请见。。。”数百份,一模一样,贴遍了藁城街市。
大家议论纷纷,原来去年之事另有乾坤,这是谁的手笔?到底谁是凶手?
同时,有人开始流传,袁江军一死,谁获益最大?谁第一时间派人接手南军?
冯典站在书房窗前,望着月上中天,心中好不得意。
叶新,徐宿,齐国,你们一个个伪君子,一个个都得死!原来,搅乱世界只需要动动手指,真是痛快!
“先生,叶公子请见!”门外管家通报。
“什么叶公子?”冯典得意正当,随口便问,话已出口,这才自明,除了叶尹,还能有谁!
“请进来!”
叶尹整了整衣衫,回到了坐席里。
叶尹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冯典,不愿开口,也不愿往前走。
冯典坐在桌前,对望着叶尹,也不开口。
终于,冯典先开了口:“阿尹,你终于肯见我了!”
说完便起身上前,挽着叶尹的臂膀,往桌前走去,叶尹虽然赌气,但还是坐了下来。
“我还真是太小看你了!”
叶尹挖苦完冯典,便开始自嘲:“常听人说,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这么快,就转到了自己身上!要登你的门求你——”
“哈哈——求我?”冯典似乎被叶尹逗笑了,发出阵阵朗笑。
叶尹的脸憋得通红,半倾着身体,手指紧紧抓着垫子。
冯典终于笑够了,颓坐在桌前,一手撑着坐席,一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你知道我为何放出这颗炸弹吗?——因为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被人威胁,受不了你帮肖力对付我!”
冯典盯着叶尹,似乎等着他的解释,但叶尹似乎并不打算开口。
“我的父亲就是受人威胁而死,你是知道的!那你觉得我会选择苟活吗!”
“但你这样做会陷天下于战乱啊!”
叶尹无奈地望着冯典,他知道冯典已经变了,人人都说纪白疯了,其实真正的疯子在这里!
“可是,疯狂最终会落幕,到时候,你又何去何从呢?”
叶尹说完这句话,便要起身离去,却被冯典拉住了袖口。
叶尹停住了脚步,他也有些不舍。
“阿尹,你说得对!疯狂最终都会落幕!就像花朵,最终都会凋谢,我最终会,啪——地一声,摔个稀碎,我,呵呵,这便是我的宿命吧!”
自那晚后,便又传出冯典病了,不过这次好像是真的。
这又是后话了。
当天夜里,同一片天空下,感念寺里。
白闲一头白发,坐在桌前,眼见月上西天,一天又结束了。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青灯古佛的日子,他感觉自己的什么就像一条河,越来越平缓,越来越微弱,有时候,他会思索,尽头那里,是不是一片金光闪闪的海洋。
他整好经卷,灭了烛火,准备入睡,却听得外面一声异响。
“谁?”
“义父,是我!”
白闲想要重新点起灯火,却别对方制止了。
“冀儿?”
黑夜中,白闲看到一个孔武的身影,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季垣死了,徐宿废了,纪白疯了,义父,您可以跟我出去了!”
冀王的语气不容置疑,白闲却久久沉默无言。这些变故,他倒都听过,可是,外面的世界,值得去吗!
“可是,我和纪白有约。”
白闲低喃着,似乎是自己要说服自己。
“您觉得,纪白现在还记得那些吗?”
。。。
周敏一袭白衣,转过回廊,朝纪白住处而去,像一只灵动的雪貂,优雅的脖子,怎么看都恰到好处。
然而,人们习惯于仰望他的身姿,却总是忽略他的神色,正如此刻,他走在这条路上,有谁会在乎他的意愿呢!
远远的,嬉笑声传来,周敏抬头一看,纪白蒙着眼睛,追着阿琪。
“我说我能闻香寻美人,你还不信!”纪白一把抱住了阿琪,凑上他的脖颈,吮吸着鼻头。“我身上本没有香,都是沾了公子你。。”阿琪一边拿自己的鼻子去拱纪白,一边躲闪纪白的鼻子。
周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旁的画师看在眼里,但不知该不该出声。
直到被阿琪看到。
“周公子来了!”阿琪在纪白耳边低声道。
阿琪是认识周敏的,也听过周敏和纪白的纠葛,便知趣地走开了。
“敏公子!好久不见啊!”
纪白很是激动,奔过去一把搂住了周敏的肩。
周敏没有回应,也没有躲闪。
“不知纪公子找我来,所为何事?”
对于周敏的冷淡,纪白毫不在乎,一手拉起他的袖口,邀他进了屋。
一股清冷之气扑面而来,周敏只觉得眼前一暗,不由停住了脚步。
“这是哪里?”周敏问。
纪白转过头,悠悠地道:“这是我的心里!”
周敏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原来是个梦!
周敏低头一看,自己赤条条躺在床上,一旁是睡得深沉的纪白和阿琪。
窗帘飘动,午后的小院里,花香弥漫。
纪衍站在院子里,听侍卫说完,朝着这边望了一眼,绝望地慨叹:“荒唐啊!难道南疆就要亡在我手里吗啊?”
然后朝一边的人怒吼:“冯典的病还没好吗!走,去他家!”
“公子,首席来看您了!”
“什么!”冯典一听,便要使劲爬起身子,身边的人见状,赶紧上前帮忙。
纪衍怒气冲冲,一路奔到了冯典床前。
但看到冯典病弱的模样,又不好发气。
“冯先生,救我啊!”
纪衍哀号着,无助地坐在冯典床前。
冯典见状,便知又有大事。
“怎么了,首席!”
“齐军冀王一起来了,就连那老白闲,都出来了!”
对完纪衍的话,冯典似乎并不意外,低头思忖着,却突然抬起头道:“要不,您再和公子白谈谈,且听他如何决断!”
“什么!纪白?哈,哈哈,看来藁城是在劫难逃了!”
秋日傍晚总是稍瞬即逝,纪衍脚步匆匆,赶往纪白住处。
“首席,你等等!”朱寰从身后赶了上来。
纪衍停住脚步,等在原地,心里想,这个点朱寰本该陪女儿玩,再过一刻钟,才用晚膳。
“怎么了,寰儿?”
朱寰虽然走得交紧,但却不急于说话,只见她来到纪衍身旁,站定了脚步,瞟了一眼不远处纪白的住处,才接上纪衍的目光,缓缓道:
“也许,首席该和安公子做割舍了!都已经这么久了。。。。难道世界还要再毁灭一次嘛!”
秋日的夕阳,孱弱如孩童,还喜欢爬高,围墙上、屋顶上,都还有亮光,但是平地已经开始黯淡了。
纪衍站在那里,他知道朱寰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也知道还有很多人想说这话。
“可是,怎么割舍呢?割舍了纪白,联军就能退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朱寰说得铿锵有力,那态势,不禁让人惊叹,昔日的南军一枝花又回来了!
“试试!怎么试!世上只有一个纪白!”
这大概是纪衍头一回对着朱寰叫喊,朱寰吃惊地望着纪衍,看着他倔强的眼神,便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
秋风凄厉,藁城楼下,以齐国为首的联军,雄赳气昂,对着城门高喊:
“赶走南疆恶狼,交出纪白冯典,为首席袁江军报仇!报仇!”
“赶走南疆恶狼,交出纪白冯典,为首席袁江军报仇!报仇!”
城楼上,纪衍望着乌压压的敌军,想起曾经自己攻下的那一座座城楼,那时候,自己意气奋发,一心想着打开旧城门,换上新主人,创造新天地!如今,这群人叫嚣的模样,多么像曾经的自己啊!难道自己已成了旧城门!
“纪衍,说了打齐国的时候叫上我!真是的!”纪白欢快的声音传来,引得众守兵纷纷侧目。
“快回去!”纪衍大喊!
纪白手脚并用,拨开守军,像一片白色的风。
“不用想着丢下我,你打不过我!”
纪白冲纪衍一笑,站在了纪衍身旁,他展开扇子,审视着楼下茫茫人海。
“熟人不少,领头的有老丁零、袁义,冀王,还有叔父白闲,连勿怎么也来了?”
纪白的出现,点燃了城下联军。
“杀死纪白!杀死纪白!”
大军沸腾了,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像猎狗摩擦着爪牙,只等一声令下!
终于,老丁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抽出了手里的剑,刚要举起,却只听哐当一声,老丁零手里的剑掉了,众人低头一看,是把弯刀。
城楼之上,朱寰一席红衣,腰上别着刀剑,手里捧着盒子。
“朱寰,果然是你,你到底是哪边的?我记得第一次回纪府,你就要我做抉择,我总觉得身边有只手,但是你生了公主扬——”
“纪白,不可对你朱姐姐如此无礼!”
这熟悉的声音!这是?纪白转身一看,徐宿坐着轮椅,缓缓朝这边驶来。
他怎么来了这里!纪白期初有些疑惑,但瞟了眼朱寰,便也猜得到了,再看看楼下的连勿,似乎对这一幕毫不意外,难道自己就这样输了?
本来,因为柔然的缘故,纪衍和诸方达成协议,南疆、齐军、冀王等从各自驻地出发,在边境汇合后合击柔然,但是,他却知道,李玉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会借着北上的名义,转兵藁城,逼迫纪衍释放徐宿,甚至攻破藁城,改弦更张,基于这种判断,她和纪衍便只派小股部队北上,而将大军潜伏在藁城周边,以逸待劳,坐等李玉上钩。
然而,他错了,李玉的大军并没有来,来的是以连勿为首的小股联军,同时,徐宿被朱寰救出来了。
这盘棋,刚开局,就输了!
其实,就在看到连勿那瞬间,他就觉得不对,连勿不擅长打仗。
纪白扬着脖子,并不正眼望徐宿。
“没有我的命令,你怎么胆敢出来这里!”
纪白高冷的质问,并没有影响徐宿脸上的温暖和从容。
“这多亏了你朱姐姐!”
徐宿说完,便抬出双脚,挣扎着从轮椅上往下走,朱寰见状,赶忙上前帮扶,但被徐宿拒绝了。
“我没事,我可以自己走!”
果然,他自己站了起来,向着纪白,一点点走了过来,来到了纪白身边,见纪白依旧昂着头颅,便轻轻道了句: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听闻此话,纪白心虚了。
“你想怎样?”
事到如今,纪白知道自己输了,但他决不会在徐宿面前认输!
“你跟我来!”
徐宿拉起了纪白的手,引着他进了城楼房间。
房间之外,几十万人剑拔弩张,房间之内,只有彼此两人,面面相对。
其实,纪白知道自己输了,也知道自己错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徐宿被他软禁在与世隔绝的小院里,每天只能吃喝睡,同时,他还发誓做尽徐宿最讨厌的事情,成为徐宿最讨厌的人,什么骄奢淫逸、诡道小人,甚至徐宿一手缔造的齐国齐军、天下太平,都要毁灭一遍 ,还要把他们画在纸上,拿给他看。
一想到徐宿看画时那种恶心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纪白就兴奋到极致。
以至于他此刻又差点失声大笑。
“啊哈哈,徐宿,你以为你赢了我嘛,不,你只是我的杰作而已——”
孱弱如风,站了这么一会儿,徐宿就已经支撑不了了。
他借着椅背,慢慢坐了下来。
“我知道,是我的错。”
徐宿缓缓地道,像一个老人讲述他曲折的一生。
“我说在雪山下和你过一生,却又任凭你卷入风浪,却没有能力救你出来。我知道那种痛,刀剑穿过皮肉,鲜血涌出,也知道那种痛,挥起刀剑,手在颤抖,整个世界都在黑色的。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奢求你的原谅,我也不希望你会原谅我。还有,关于你的画,你知道吗?每天,我都是微笑着期待你的画,我很惊讶,这世上最大的恶,最纯的真,竟然都在同一个人身上,我看着你的画,看着看着,我发现我竟似乎变成了你,我能理解你的每一个行为,你的每一次冲动,每一次犹疑,我无所希求,我只是惊叹,这世间可以酝酿出这样的人儿。。。”
空气静默,纪白的啜泣打断了徐宿。
“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以为是,我不该粗枝大叶,我不该恣意妄为,我辜负了你。。。我拼命和你靠近,却又伤了你。。”
纪白伏在桌上,不能自已。
徐宿沉默在一边,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但我,但我真的只有你。。。”
纪白的表白,有些无力,有些沧桑。
徐宿看在眼里。
“不过,你那些连环画真的是。。周敏心属叶新,你不该那样对他!”
徐宿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什么,但是纪白却急于澄清:“我不管和谁在一起,都是不是我,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是我!”
啪地一声,徐宿甩下了一叠画稿。
“这些东西,你可以不必告诉我!”
说完便甩袖而走。
纪白跟在徐宿身后,一出门口便是满眼的千军万马。
“那现在怎么办!”
纪白高声追问道。
“我会让北上的齐军与你南将军齐心努力,抗击柔然!”
徐宿一边走,一边答。
“那这边怎么吧?”纪白追问道。
几步赶到了徐宿身边。
“你问我怎么办?这里是藁城!”
徐宿的反问激醒了纪白,纪白这才发现自己昏了头,便转身对一旁的传令官道:“告诉连勿,我希望她流连藁城,好好游玩,至于南疆大军,即日便启程北上,支援前方!”
听完纪白的部署,徐宿又补充了句:“纪璇姑娘,要是她愿意去鄢都,可以和连勿一道启程!”
“哼!你想的真是周全!”纪白哼了一声,转身没有说话。
城楼之上,朱寰手提永夜,直逼纪白。
“你醒醒吧!纪白!徐宿已经死了!你犯的错,为何要让整个世界承受!”
纪白双眼迷离,犹如醉了酒。
朱寰猛地用力,永夜便插入纪白,再用力推去,纪白便被推出城楼,随着永夜,一起坠落。
“你的梦幻,也该结束了!”
朱寰将手里的盒子用力一甩,无数的画稿便漫天飞舞。
藁城雪山之下。
纪白躺在在徐宿怀里,眼里噙着泪花。
轰——
轰——
只听得天边阵阵雷鸣,却没有电闪,不远处梅林里,纪衍一边谩骂,一边敲击梅树。
“什么待梅花万里雪深时,什么不恨此话飞尽,恨西园!都是扯淡,都是睁眼的梦话!纪白,你会后悔的!”
“什么待梅花万里雪深时,什么不恨此话飞尽,恨西园!。。”
纪衍一路敲击,梅花一路凋谢,很快便铺了一地,像烟霞坠地,回归大地——
“徐宿,我知道,你已经一退再退,无处可退了,你不能因为我,置齐国不顾,置天下不顾!你的天下太平,我一直替你记得呢!”
“你这么做,值得吗?”
徐宿望着纪白,眼里的光,化成了一汪水。
“徐宿,你的臂膀,便抵得上我所有的生之欢乐,你的背影,便抵得上我所有的死之不舍,更何况,我拥有你的所有!”
“隆——”
“隆——”
一丝冰冷飘上面颊,纪白一个激灵——
“徐宿,快走!”
但见漫天冰雪一泻而下,犹如天河之水,滚滚而来,又如天翻了个,从头顶掉了下来!
“徐宿,你快走!”
而徐宿,只是把怀里的纪白抱得更紧了些,望着他,然后轻轻道:
“纪白,你的笑,便抵得上我此生所有的苦难,你的泪,便抵得上我来世所有的期待,更何况,这冰雪如玉、恰似你的名字——!”
然而,冰雪无言,执意要淹没一切、珍藏一切。
“诸位,纪白中了疯魔,无药可救,但是,我们活着的人,要做我们应该做得事情,北方柔然长驱直入,而我们还在这里玩闹,你们准备做奴隶,但是你们的子孙后代答应吗?”
朱寰挥舞着弯刀。
时间会埋葬一切,生者会埋葬死者,可是这世界,有谁还会在意他们呢!
“纪白,还我姐姐来!”冀王一马当先,奔到了纪白的尸体前面,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刀斩断了纪白头颅。
见此情形,其余的士兵一拥而上,现场乱成一片。
“朱寰,你知道吗?纪白他此生唯一的错,就是俯身为徐宿档刀,忘记收起扇子——而你们,何德何能,这般审判他!”
纪衍心肝碎裂,跪倒在城楼上!
“先生,我们就这样看着这一切吗?”
祁令问身旁的左九道。
左九道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狠狠揉搓着自己的脸庞。
“他们都是可爱的人。”
“老师,我知道这个故事存在基础是两位主角吃穿住、权利名望统统不缺,所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追逐那远方、那虚无缥缈的“爱””
“那你就是说他们是闲得慌呗!”
“哈哈——”教室里传来阵阵哄笑。
一个长着红脸蛋的家伙,罕见地发了言
“他们不是因为彼此的缺失正好互补吗?那个假山与白云的比喻。。。”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是时候睡觉了,他告诉自己。
可是那该死的故事仍旧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他放下手机,又拿了起来。
“还没睡呢,明天还要早起搬砖呢!”
在兄弟的催促下,小明放下了手机。
所谓的人生如梦啊!
总有一天
你会发现
你的追逐
你的向往
你的总也到不了的彼岸
一直都在你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