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春（20220419后陆续修改润色）》一棵翠绿的树

54、如梦令

　　纪衍看着纪白雪白的衣衫，逐渐染红，一阵心痛，撕心裂肺，席卷而来！
　　只见纪衍一步冲前，拨开了众人的剑，抱起了纪白。
　　“快传医者！”

　　床榻之上，纪白气息微弱。
　　医者起身道：“首席，纪公子身上，除了刀剑之伤，还有箭簇之毒，刀剑之伤可治，但箭簇之毒。。。”
　　“箭簇之毒，怎么了？”纪衍追问。
　　那医者低声答：“箭簇之毒已深入骨髓，任由华佗在世，也无能无力啊！”
　　“不，不。。。”纪衍一边叹着，一边望着医者，似乎在哀求医者。
　　那医者无奈地低着头，退了出去。
　　“纪衍，你救不了我的！”纪白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纪白，你醒了！”纪衍奔到床头，望着他苍白无力的面庞，抓起他的手，又放了回去，道：“你为了个旁人，做出这样的事！你是受了什么疯魔！你想干什么！”
　　纪白微笑地望着纪衍，然后轻轻地道：“但你还是要救我！”
　　纪衍望了一眼纪白，然后低下了头，半晌，才慢慢道：“纪白，我一直觉得，这世上，你是最懂我的人，我是最懂你的人，可如今看来，还是我错了！”
　　“你没错，纪衍，是我错了！”纪白道，他的眼角开始湿润起来。
　　“你别哭，纪白，一定有办法的，我就不信，我穷尽天下之力，找不到救你的办法！”纪衍急切地道。
　　却听纪白道：“纪衍，这一世，我无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纪衍一边倾着身子问，一边背过脸去，藏起眼里的悲痛。
　　“只是，藁城之外，有一处绝美雪山，若我能，能死在那雪山之下，便真能含笑九泉了。”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老陈，你进来！”
　　“老陈死了！”老陈的妻子惊叫着跑了进来。

　　蓝天如幕，白雪如玉。
　　巍巍大山之下，红梅遍布，犹如一片片烟霞萦绕在人间，而一树树细看，却又是：剪绡零碎点酥乾，向背稀稠画亦难，日薄从甘春至晚，霜深应怯夜来寒。
　　背风处，梅花间，一间茅屋，一所茅亭，半截都没在雪里。
　　徐宿从茅屋出来，一手拿个炭炉，一手拎着壶酒，站在茅亭里，张目眺望。
　　纪白又是多日不归！
　　徐宿望眼欲穿，越想越心焦，想要亲自前往藁城，接应纪白，却又怕纪白回来找不到自己！却听得远处传来马嘶人喊，难道，他回来了！和谁一起吗？再一望，果然远处有一队人马，拖着一辆马车，朝这边而来。
　　等人马渐近，却见最前面那人是纪衍。
　　徐宿站在那里，脑子飞速转动，为何纪衍会到这里来？
　　却见那纪衍领着一行人，直直来到了徐宿面前。
　　“徐宿！你果然在这里！”纪衍一边喊着，一边叫停了人马。
　　“纪首席，别来无恙！不知您。。。。”
　　徐宿一语未毕，却被纪衍打断——
　　“徐宿，你别废话了，你看看马车里是谁！”
　　徐宿眉头一转，赶忙奔上前去，掀开车帘，只见纪白半支着身体，挣扎着从车上往下爬。
　　“纪白！你怎么了？”
　　徐宿一把扶住纪白，只见纪白在徐宿胳膊上，胸口一起一伏，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徐宿，我回来了！”
　　徐宿抱着纪白，却觉得他不住地往下滑。
　　“纪衍，这是怎么回事？”
　　“徐宿，你以为纪衍这样子，是因为我吗？不，都是你，都是你害他这样子！”
　　面对徐宿的质问，纪衍怒声怼了回去。
　　却纪白挤着笑，望着茅亭上的酒壶，然后对徐宿道：“徐宿，那是，你为我准备的酒吗？。。带我过去！”
　　“纪白，你坚持住！”
　　徐宿背着纪白往茅亭走去。
　　“首席，什么时候动手？”纪衍身后的人轻轻问道。
　　“别急，听我指令！”

　　徐宿抱着纪白坐在木凳上，拉起他的手腕，见他脉息微弱，就上下搜索伤处。
　　“纪白，你伤哪里了？”徐宿急切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却见纪白强撑笑颜，抓住徐宿的手，道：“徐宿，见到你，我死而无憾。”然后又换了口气，努力地道：“纪垣死了，这纪衍，料他也难成气候，今天，我也把他带过来了！”然后又换了口气，小声地凑着徐宿耳边道：“但你也要提防他！”
　　“什么，你说什么！你伤哪里了，纪白，你告诉我！”徐宿焦急地喊着，只觉地急火攻心，声音嘶哑。
　　纪衍听到徐宿喊声，边跑上前来，咬牙切齿道：“他身中剧毒，深入骨髓，已经性命不保，却还想着来见你！”
　　他对徐宿深恶痛绝，但对纪白于心不忍，这才带他前来，顺便，了结这一切。
　　“你中了什么毒，我去找解药！”徐宿问纪白。
　　“若有解药，我不会去找？”纪衍痛切道。
　　“徐宿，你别折腾了，让我好好看看你！”纪白柔柔得道，他的声音越发微弱，徐宿只觉得自己双脚不稳，天地摇晃。
　　“正梅花，万里雪深时，可不就是这样吗！”纪白幸福地道。
　　徐宿抱着纪白，仰面朝天，却依旧不能阻止泪如雨下。

　　而一旁的纪衍，越听越气：“什么，正梅花，万里雪深时，什么正梅花！”
　　纪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起剑，去敲打那梅花。
　　纪衍一路敲打，梅花一路零落，雪白的地面，便点缀了许多星星点点红，又被风吹起，一片片，纷纷而起。
　　纪白见状，知道该自己动手了。袖口短刀划出，纪白一个翻身，照着徐宿的胸膛刺去，但还是手抖了。
　　“拿下！”纪衍一声令下，那些兵士便窜上前去，扑倒了徐宿。
　　徐宿呆若木鸡，忘不了刚刚纪白的眼神，那般冰冷，那般锋利！
　　任由自己被五花大绑，塞进了马车。
　　纪白瘫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着：“你真傻，纪白！你真傻，纪白！”
　　只有纪衍，春风得意。

　　纪府大堂。
　　纪白望着季垣的灵位发呆。
　　纪衍进来了。
　　“纪白，你打算怎么处置徐宿？”
　　纪白没有回答，扶着桌子腿，想要爬起身子，这些天，他剑伤叠加毒伤，又遭遇如此变故，早就不成了人形。
　　纪衍见状，赶紧上前扶起了他。
　　“我想见见他！”纪白说完，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还有那个叶新，也一并带来！”

　　很快，几个士兵架着徐宿进来了。
　　“徐宿，别来无恙！”纪白强撑着口气 ，踱到了徐宿面前。
　　徐宿努力抬起头，看了一眼纪白，又低下了头，任由纪白观摩自己的蓬头垢面和伤痕累累。
　　这几天，他被扔在大牢里，整夜整夜睡不着，不断听到狱卒谈论季垣的死，便也想明白了几分，他知道肯定是哪里有误会，可是现在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呢！
　　“让他坐！”纪白一边指挥兵士让徐宿落座，一边自己也落了坐。
　　然后拿出了永夜，又拿出了永夜的剑穗。
　　“这都是你给我的！”
　　“剑穗是我给你的，可是永夜，怎么在你这里？”
　　“你不用表演了！”纪白有些不耐烦。
　　当日，他因为一把永夜，便丧失了理智，都没有察觉那人头是泥膜塑造，就酿成了惨剧！原来，季垣吩咐老陈制作道具，只是为了试探纪白！
　　事发晚上，老陈暴死，纪衍一番调查，这才发现老陈其实是叶新的人，而那把永夜，确实是真的永夜！
　　“难道这剑不是你的？难道这世上不止一把永夜？难道有人偷了你的永夜？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可以给我个解释吗？”
　　纪白抓着桌子，无法抑制自己的悲痛。
　　“永夜明明放在茅屋的抽屉里——”
　　“我已经派人里里外外搜过茅屋，没有找到另一把永夜！”纪白粗暴地打断了徐宿的话。
　　正在这时候，叶新被带进了。
　　“大哥！”
　　叶新看到徐宿的模样便破防了，挣扎着奔到了徐宿跟前。
　　“阿新！”
　　徐宿看到阿新，很是意外。
　　“你没有离开藁城吗？”
　　“我。。。我只是估错了一步。。。”阿新悲恨交加，不想再说下去，抬起头，看到桌上的永夜，又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也许，自己当初不该拿来永夜！连累了首席，可是道具不够逼真，戏剧又怎么进行！
　　“徐宿，你我终究不是同路人！”
　　纪白斟了一杯酒，放在了徐宿面前。过往种种，真真假假，他的脑子已经凌乱如麻。
　　阿新望着那杯酒，看着徐宿端起酒杯，就要送进口里——
　　“大哥！别喝！”阿新喊着，伸手就去夺那酒杯。
　　徐宿夺过了阿新，重新端正了酒杯，然后望着纪白道：“纪白，我这一生，无怨无悔，唯有阿新，希望你。。网开一面！”
　　说完便要一饮而尽！
　　阿新见状，一把抓过桌上永夜，朝徐宿肩头甩去，徐宿后背着地，手里的酒也撒了出去！
　　“叶新！”纪白奋而起身，众人也围了上来。
　　叶新手提永夜，剑锋直指纪白。
　　纪白盯着叶新，右手已经摸上了扇柄。
　　却见阿新剑锋一转，重重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纪公子，我这条命，是你救的，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说完便轰然倒地——
　　眼睁睁看着阿新死在自己面前，徐宿这才真正意识到，纪白可能真的变了！
　　徐宿抱着阿新，看着他的鲜血一点点流尽，感受到他的体温一点点冷却！突然，他一把抽起永夜，用尽力气，刺向纪白。
　　然而纪白并未躲闪，只是怔怔站在那里，那神情，像极了那日短刀之下的自己，惊恐而又绝望，以至于没有招架之力！
　　愤怒减了一大半，悲痛使他跌倒在地！
　　而纪白，望着自己肚子上的永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可能他已经受伤太多，麻木了。
　　见众人手持刀剑，冲向徐宿，他条件反射似的跪倒在地，将徐宿保护在了自己脚下。
　　“都退下！叫医者！”
　　纪衍从门外赶来，被眼前的慌乱景象吓到了。
　　拨开人群，扶起了倒在血泊里的纪白，让他靠着自己的肩头，看着他肚子上的永夜和肩背新添的伤口。
　　泪水止不住地就流出来了。
　　“我才离开一回儿，你怎么就又把自己伤成这样。。。我要告诉你啊，寰儿刚刚生了。。”
　　“生了？。。”纪白听到寰儿生产的消息，眼里露出了久违的松快！但很快又昏了过去。

　　春风细雨燕子来，新人如画故人愁。
　　纪白一手捧着酒杯，一手搂着少年的腰。
　　“阿琪，你躲什么！”
　　纪白嬉笑着，非要把那酒送进少年的嘴里。
　　“公子，我醉了！你就放过我吧！”阿琪一边装作求饶，一边慢慢倾倒了身体！
　　看着身下少年面容娇羞的模样，纪白早就心花意乱，没了分寸。
　　“好吧，那我们换种方式！”纪白坏笑着，拿起酒壶，猛喝一口，含在嘴里，然后去找阿琪的嘴唇。
　　阿琪挣扎着手臂，想要躲开，却被纪白紧紧骑在腰上，抽不了身。
　　阿琪眼睁睁看着纪白一点点靠上前来，知道自己逃无可逃，只能干咽口水。
　　谁知，纪白只是对着他的嘴角，轻轻地张开了嘴。混着口水的酒水，顺着阿琪的嘴角流下来，丝丝温热，阵阵清香，阿琪忍不住伸出了舌头，一把抱住纪白的脸，一顿胡乱的吻。
　　两人酣畅淋漓，夕阳如醉，透过亭子的纱幔，照在纪白古铜色的胸背上，阿琪靠在纪白的肩头，偷偷望着纪白的脸，而纪白却望着远方。
　　“公子，首席来看您了！”外面的人通报道。
　　纪白转头一看，纱幔之上，纪衍的影子拉得很长。
　　“纪衍！来了多久了！一声不出，你倒也憋得住！”纪白打趣之后，才开始不慌不忙找衣服。
　　看两人穿好衣衫，纪衍才揭开了轻纱幔子。
　　“纪白，你的伤还没好全，你就这样子！。。你！！”
　　纪衍深知自己白费力气，但又忍不住自己的恼气。
　　“我什么样子！哈哈，你知道吗？我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松快过！”然后又交代一旁的画师，道：“刚刚都画好了吗？”
　　“基本钩好了，晚上回去补上细节，就好了！”那人答。
　　“好！继续画！”
　　“你和首席的对话也要画吗？”
　　“我和纪衍说话又不好看，钩个轮廓，对话记下来就可以了！”
　　纪白一边交代着，一边想着徐宿看到这些的表情，忍不住乐呵起来！上年纪府之变后，徐宿便被安排在了单独小院，严密看管，吃穿住都是妥帖的，就是不能迈出院门，一是院门内外守卫重重，二是每日吃食里的九香软骨散，分量不多不少，正好使得徐宿能走不能跑，能说不能喊，甚至连下个楼梯都要人扶着。
　　在这里，徐宿每日除了吃睡、坐在窗前发呆，就是看纪白的每日“通报”，纪白专门请了几位画工，一天三次换班，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画下来，送给徐宿。
　　毕竟整个房间除了日用品外空无一物，纪白的通报成了他唯一的消遣。
　　“纪白！你放过自己吧！不要胡闹了！”
　　纪白这些荒唐行径，在外面传得风风雨雨，纪衍费劲力气，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你知道世人都是如何评论你的吗？”
　　“说来听听！”纪白知道纪衍又要日常规训了，便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上了酒，望着他，等他慢慢说。
　　纪衍见他这幅模样，便知道自己又要白费口舌了，便转而对着阿琪道：“你叫阿琪？是吧？你来告诉纪白，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他的！”
　　阿琪一听，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纪白心软，见不得阿琪为难，便开口道：“阿琪这么喜欢我，肯定不愿意骂我！你问他作甚！”然后咽下一口酒，接着道：“我知道，他们说我心狠手辣，荒淫无度，还有些变态！哈哈！”“纪白！你醒醒吧！”
　　啪——纪衍心中激怒，一掌打在桌子上！
　　阿琪如梦初醒，呆呆地望着纪白！
　　纪衍待人温和，对纪白更是异常包容，甚至大家都默认，纪白如此胡闹妄为，纪衍有一半责任。可今天，他却拍桌子了，真是头一次！
　　“公子，这段要画吗？”
　　“画！怎么能不画！”
　　一见这情形，纪衍便再也待不下去了，长叹一声，愤而离去！
　　却听纪白在身后喊道：
　　“若你要去打齐国，记得叫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