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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三月下扬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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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子脚下锦衣玉食自以为只手遮了半边天的富贵闲人不只李凤闲,只是如今才知道什么是鱼龙混杂,天高皇帝远,自己那点小圈子只不过九牛一毛。一路颠簸,马车终于在扬州歇下脚。
我迫不及待从车上下来,舒展酸疼的关节。依照苏禾的原定路线,这路才赶了一半,只是照顾到我这好凑热闹的井底之蛙,终于在确定逃出父皇的追捕之后决定游历一番我大唐大好河山。上馆子一顿酒足饭饱解了五脏庙的燃眉之急才发现这街上已经灯火通明,不远处五彩斑斓挂着彩灯,从酒楼望下去,人流如鱼。这扬州的繁荣不及京城,只是凭的添了一份咸辣的江湖味儿,使得这陌生的地方显得新鲜刺激。自从出了京,苏禾的心情也是大好,笑容里有种终于摆脱了混沌的豁达。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苏禾,属于自由的苏禾。“苏禾,你随我来!”我来了兴致,一头扎进街里。这里正在跳傩,一些古老小数名族流传下来驱鬼逐疫、祭祀的民间舞蹈。街上男女老少都带着怪异的面具,我随意从小贩手里买了两个便与苏禾混迹到人流里。“嗤!”苏禾握着我的手,却憋不住从面具下面嗤笑出声。我摇晃着猪八戒脑袋不以为意道:“猪八戒背媳妇儿流传至今,我这会儿携带如此俏丽的媳妇儿一背就背到了扬州也是一段佳话。比他还牛了。”如果不是带了面具,我想苏禾这么薄的脸皮一定是红了。光见着他面具下面水波荡漾的眼睛,我就恨不得现在就扯他回客栈了。我回以一个欲求不满的表情,顺利惊得那厮马上别过脸去。
跳傩也叫鬼舞,人们带着面具游荡在街上像是孤魂野鬼。前面被围观着的舞者赤发画皮,手持麻鞭,甩动作响。我这般好热闹,自然是削尖了脑袋向里挤。终于抢到了一个前座,不知道谁在后面撞了一下,我一个重心不稳冲撞到舞池里。眼看一麻鞭就要抽过来给我来一个皮开肉绽,一只大手就把我拎了回去。我以为是苏禾,回头来看,苏禾早就不知去向。那大手是个朱红面具的高大男人,对我这猪头不屑一顾。我灰溜溜的摸摸猪鼻子,只好把什么感谢之言都吞回去,急忙挤出围观去寻苏禾。人海茫茫,苏禾没寻到却见着个偷儿,那人正跟在一个大腹便便之人身后,贼手正等着时机探进他口袋。我虽然不是什么爱国主义青年,可是这等缺德事若是凤息见着了准要严惩的,看在他掏钱出力送我们私奔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替天行道咯。“诶嘿!这不是张大哥么?”我冲过去一把拉住那胖子。那偷儿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杀出个程咬金,下手一滞。“兄台认错人了,老夫不姓张。”那胖子把手臂挣脱,但语气到也谦和。“哦”我眼珠子一转,见那偷儿还不死心,敢情是铁了心盯上这金主了。“小弟冒昧,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上茶庄一叙?”说着,我又把人拖离了那偷儿一分。可是人家胖子可不乐意了“小兄弟,你我素不相知,当众拉扯不合礼数。请自重。”得了,还怕我吃了你。偷儿也没闲着,趁这机会又贴回来,就要下手。我把人又一带,扬声说道:“您不知道吧,我是衙门里干事的。这人来人往的,我出来巡夜。特地提醒您得当心着点小偷。”我这话是说给那偷儿听的,可是人家到不是一般的贼,见着捕快就像耗子见着猫。他倒是胆子大的很了。“您看后面这小哥,他这样子不招贼,您招。”我指指那偷儿,见他细微一惊。我巧笑道:“不如我护着您?”那胖子耐心到了极点,只是手臂被我抓着,正要发怒。
一道黑色人影抢先过来刷了打开我的手,负手而立。“小兄弟这捕快当得倒像是贼人。”我一看,正是刚才围观的时候那抓我脱险的赤红面具。不及多想,见那偷儿又要出手。来暗的是不行了,我伸手就要去揪他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那赤红面具一手将我推飞数丈,我连怎么跌坐在地上的都不知道。只觉得胸口生疼,面具也跌落。红面具向后头使了个眼色,那偷儿领会到似地上去利落的从胖子身上掏了什么出来,转身不见。这下明白了,盗窃集团来的。事办成了,杀人灭口,那赤红面具大步过来,扬手要送我归西。只是到了跟前,不知为什么闪神了。苏禾就在这时候一把拉起我,凛凛地站在我面前。那赤红面具下霸道精锐的虎眸锐利一转对上苏禾。这么多年我没见过苏禾发怒,只是这时他冰冷犀利的模样像极一把出了鞘的软剑,不卑不亢,不怒自威。面具一甩袖转身离开,临了回头深深看我一眼,害的我一哆嗦。
苏禾拍拍我身上的尘土,问道:“哪里疼?”我凑过去,把手放进他手心说:“哪儿都不疼,就疼苏禾。”苏禾就用那两汪勾魂眼来看我,说:“脸皮厚。”只是这一回再也没有松开手。
次日喝茶的时候,我给苏禾说我想典当了马车,然后散着步下江南。苏禾说好。我说你喜欢甜食,我们就一路吃过去。苏禾说好。我又说既然逃出来了就不好再拿凤息的钱。以后在哪个山脚下开间小酒楼。苏禾说好,笑意更深了。于是我把他拔过来狠狠的啃了一口。“大哥,给口饭吃吧...”虽然声音孱弱,但还是打断了我。这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岁,只是瘦的眼眶凹陷,四肢如柴。苏禾把桌上的四喜饺子整盘递过去,那孩子捧在怀里直吞口水。“不合胃口么?”我笑道。那孩子急忙抱紧那食物,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大家比我更需要啊...”“大家?”“扬州去年灾荒,粮食无收。朝廷发放救灾的官饷被贪官和富甲贪污。如今我们种地的人家流离失所,餐风露宿。”那孩子眼泛泪光,像是干瘪身躯里的仅有水分都在眼里。我与苏禾对视一眼,道:“小哥,带我们去看看。”
这里是隐藏在繁华街道之后的阴暗小巷,几乎无人问津,浑浊酸腥的气味呛得人呼吸不畅。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见到的时候仍是一震。这就是在国泰民安的大唐?严厉管制之下的扬州?所谓的清廉官员,上奏朝廷的捷报就是鼠盗盛行,民不聊生?眼下不下百来难民,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有的甚至衣不蔽体。死去的被叠放在角落和活人处在一起。那股味道就是来自那里。苏禾拿手臂护着我,像是我受不起这样的惊吓。可是生养在宫中之人,若是如此弱不禁风,岂会活到如此长命?我递给苏禾一个宽慰的眼神,从怀里掏出银票交给那孩子,那叠纸头递到孩子手里像千斤重担害地他嗖的跪下,“公子你...”“小哥,你替我将银票分发给他们每一个人,病了的请郎中开药。”那孩子哭的肩头一颤一颤“公子,我们不能白白拿您的钱啊....”“这不是我的钱,这些钱都是来自大唐的黎明百姓,一直是你们供养着我。现在只不过是还给你们一点点哦。”我想拍拍小孩的手来安慰,恩,有点脏...正犹豫着,难民已经跪了一地“活菩萨啊,请一定留下姓名,扬州百姓永世不忘啊!”我这样的纨绔子弟受不起流血流泪难民的礼,拉着苏禾就走了,然后道:“我叫李随禾。”
走了一阵,“苏禾...”我巴巴地依着他。“恩”他应声,侧脸看起来如沐春风。“我好饿。”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扩大成满满笑容,“活菩萨变成泥菩萨了啊凤闲。”
由于散尽家财,我与苏禾不得不从不愁吃喝的公子变成了穷酸书生。只是每次苏禾眯起他琥珀色的眼眸极温和的揉着我的头发,吃下去的馒头也特别香甜。以至在以后的许多日日夜夜里我都会忆起苏禾独属于我的温柔与保护,来支撑我那段艰巨而险阻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