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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记得当时年纪小 ...

  •   景帝中元元年,夏。

      六月的风懒懒地拂过豆蔻花丛,连柳条都不曾吹动分毫,只有丝丝缕缕的香气荡漾开来,若隐若无的溜进了清露殿上垂下的水晶帘栊,这香气仿佛有个毛茸茸的尾巴尖儿,让阿茉的鼻子痒痒的,便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她手上正起劲儿地玩着一个披着五彩袈裟僧袍的玩偶,便只皱了皱鼻子,却忙得连抬抬手背去揉揉的工夫都没有。

      一个端着托盘的中年仆妇恰好进来,她已不年轻了,身段却还窈窕,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出过去的婉丽姿容。虽是仆妇的打扮,举止却不俗,听到了阿茉的喷嚏声,便皱起了眉头,一边跪坐着将托盘放到几上,一边轻声埋怨道:“啊呀呀,公主,虽说已是六月,可是这样光着脚还是要当心着凉啊。再说,若被那些下人们看到,也不庄重的。”

      阿茉嬉笑着将光洁细腻的赤足缩到裙子里,她已经听惯了卫娘的唠叨,只娇憨笑道:“卫娘,不碍的。”手里的活计却还没有停下,这时已经把那个玩偶的僧袍脱下,一门心思给他套上一件玄色绣虎的武士服。卫娘膝行过来给阿茉梳理那光可鉴人的头发,末了又簪上一支羊脂玉步摇。口中继续唠叨着:“而且公主的眉毛也该剔一剔了,虽说形状很好,可是如今宫里流行的是细细的远山眉……”阿茉头都不抬地随她摆弄,这时便接口道:“才不!”

      卫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这个主子,人小主意却大,自己是拗不过她的,只得又把已经拿到手中的小巧的银镊子放回到妆台上。她回身试了试托盘里青瓷鸭蛋壶,感觉温度正好,便在旁边的玉盅里倒了一盅茯苓玉露饮,捧给阿茉。阿茉品了一口,笑道:“滋味虽好,若是用冰镇镇,还会更佳。”

      卫娘还没有开口,旁边的一个梳着玲珑双鬟的十七八岁的宫女,已经脆生生的抢先说话了:“那可不成,公主,您忘了上次您吃冰湃葡萄,伤了胃,娘娘把我们这些服侍的宫人好一通训斥。可不敢再由着您的性子来了。”

      提起那一出,阿茉有些羞惭,便放下玩偶,摸摸鼻子笑道:“知道了,萱萱,就那么一档子事儿,我都快被你念死了。我看啊,你不用等卫娘这个年纪,就会变得跟卫娘一样唠叨了。”殿上随侍的宫女们都抿着嘴笑了起来,那名叫萱萱的宫女便红了脸,旁边的卫娘却笑道:“哎呀,原来老身已经这么讨公主嫌了,那以后可不敢再唠叨了。”

      阿茉忙忙地把玉盅放下,娇嗔道:“不是的,卫娘,我是说你唠叨得我爱听嘛,我是在夸萱萱呢。”众人正说笑着,一个风姿娴雅的宫妇挑起殿前的水晶帘走进来,端凝地向阿茉行礼,阿茉认得她是皇后宫中的女官,便也收敛了些态度,不肯像刚才那样随意调笑,问道:“姑姑此来,可是母后有什么旨意?”那女官躬身回道:“正是,皇后宣召公主殿下去长春宫呢。”

      阿茉一面心不在焉地看卫娘带领着自己殿里的宫女们为自己更衣梳妆,一面问那女官道:“姑姑可知是什么事吗?”那女官微微笑道:“是为公主择婿的事。”几个年纪小的宫女都轻笑起来,又惊讶又期待的样子,连卫娘都停下了正在系衣带的手,凝神等待下文,阿茉反而无所谓地一哂,也不再问了。

      那女官心里暗自忖度:都说这位皇后嫡出的公主行事见识与众不同,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一般的少女听说择婿这种事情,即便是不好意思盘根究底,也难免羞涩扭捏,这位公主倒浑似皇后要赏她件衣裳似的,不放在心上。

      在一众女官宫人的簇拥之下,阿茉沿着回廊向王皇后的长春宫走去,阿茉走得很快,却不显仓促轻浮,反而自有一种庄重气度,与她的年龄很不相合。因为皇帝皇后都极爱这个女儿,所以阿茉居住在离长春宫不远的清露殿,与长春宫之间有回廊相通,即使是雨雪天气也不妨碍阿茉随时去母亲那里承欢,这在皇宫中自然是无限恩宠的表现。

      景帝已经下朝来到了皇后这边,这时正与皇后一起凭阑而坐,临水纳凉,远远望见阿茉衣裾飘飘,迤逦行来,身姿窈窕,态度从容,恍若仙子下凡,不觉嘴角浮起了笑容。他扭过头来,对王皇后说道:“并非是朕夸赞自己的女儿,朕越看越觉得阿茉无论是品貌,还是风度,都完美无缺,实在是不知哪个少年郎能配得上她呢。”王皇后笑道:“这是陛下过于疼爱阿茉,不想把她嫁出去,才这样讲吧?”景帝喟然道:“唉,女大当嫁,阿茉竟转眼就十四岁了——那几位世家子弟都是你亲自遴选的吗?”

      听景帝这样问,王皇后看了看帘外端坐的几个峨冠博带的少年,躬了躬身回道:“是馆陶长公主推荐的人选,皇太后与臣妾一起商议的,都是世族大家的公子。”见女儿进来了,景帝便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笑眯眯的看阿茉行礼之后,便唤她坐到自己身旁。

      阿茉进来时早已经瞥见前殿的几位少年,此时却故作不知,眼睛亮晶晶的看看父皇母后,专把些采花斗草的闺阁趣事来讲,把帝后逗得不时放声大笑,竟将那一众少年干晾在了外面。

      天气原本暑热,那几个少年都是贵戚子弟,顶着大太阳进宫来,早已经是汗流浃背,还要全套礼服穿戴着,在这里危襟正坐,不免心里头叫苦不迭,面上也颇有些怨气。这几个人中身份最贵重的要属馆陶长公主与堂邑侯的长子陈须,以及窦太后的侄孙魏其侯之子窦骓,他两个都知道今日进宫的目的是备选驸马,因此礼服也最为正式,这会儿也就最为受罪。

      那陈须还好些,颇有些乃父的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不住用衣袖拭汗而已。那个窦骓则是从小在父亲的军营中长大,最受不得束缚,早已经坐不住了,他平时就仗着外祖母窦太后的喜爱,在宫中向来喜欢擅作威福,这时也不管皇帝皇后都在内殿,自己大呼小叫是否失礼,便大声斥骂内侍太监,叫给他端冰盆来消暑降温。另外几个贵介子弟便也仗势呼喝起来,一时外殿热闹非常。

      皇帝正听着阿茉软语轻言地说些趣事,闻听外殿的呼喝之声,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几个年轻人连这样的定力和耐性都没有,能有什么出息呢?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向皇后莞尔道:“听阿茉说得高兴,竟把今日的正事给丢到脑后了,那些少年看来是等急了。”便吩咐内侍将他们都传唤进来。

      阿茉原本饶有兴趣地观看,想知道自己未来驸马的人选都有哪几个,等到那几个少年鱼贯而入,伏地行礼时,阿茉不禁失望得要笑:竟都是自小就熟识的。景帝微笑着瞥了一眼女儿的神情,一面和蔼地命几个人平身赐座,然后徐徐说道:“朕因为天气暑热,宫中的宴乐都暂歇了,皇后觉得很是烦闷无聊,朕想起几位爱卿都颇通音律,便想举行一次雅集,诸卿不要推辞哟!”几个少年一起躬身领命。

      皇后一挥手,一排宫女手捧各种乐器送上殿来,景帝最擅抚琴,便自取了常用的那张“九霄环佩”古琴,其余少年揖让了一番,陈须便吹笛,汝阴侯之子夏侯颇是弄箫,窦骓最为毛躁,加之常年从军,不似别的公子哥整日调朱弄粉、鼓瑟吹笙,但君命不敢违,也只得取过檀板,聊为塞责。

      当下齐奏起来,悠扬悦耳,阿茉远远靠着栏杆坐着,只觉清风徐来,两腋生风,若论起来,竟是汝阴侯家的夏侯颇的洞箫最得神韵,在众乐声中丝丝入扣、有夺人心魄的魅力。只是夏侯颇得神态很是轻佻,眼光频频关注阿茉,见阿茉看他,居然眼波微挑、露齿一笑,阿茉别转了脸去,心中有一丝不快。

      一时乐毕,皇后称赏不已,赞几个少年技艺不凡,又问阿茉谁最为优,阿茉轻笑道:“自然是父皇的琴音雍容典雅、沉静清澈,为众人不及。”众人一起附和,景帝大笑,很是喜悦,便又合奏了几曲,然后令几个少年分别演奏,其他人都遵命献艺,到那夏侯颇时,独他一袭玄衣,潇洒离座,躬身为礼,然后说道:“久闻阳信公主弹奏古筝出神入化,臣斗胆请公主与臣合奏一曲《出水莲》。”

      众人都为夏侯的大胆而吃惊,皇后有些紧张地看看景帝,景帝轻捋胡须,微笑不言,夏侯颇见景帝并无不豫之色,胆气愈壮,抬头直视阿茉,口气倒很恭谨:“请公主赏脸。”阿茉似浑然不觉殿上气氛有些尴尬,依旧像方才一般轻松自在地说道:“夏侯公子想来是误听了传言,孤所擅长并非古筝,而是琵琶。”说罢不肯正眼再看那夏侯,而是转向景帝,娇憨说道:“女儿要与父皇合奏一首《浪淘沙》。”

      阿茉的琵琶其实并不弹得顶好,然而景帝的琴音的确是出神入化,因此这首《浪淘沙》获得了极高的赞美。阿茉扫了一眼夏侯颇,却有些意外的发现他丝毫都没有恼怒或失望的神色,反而更加兴味盎然的盯着她,那眼神就像是猎犬在盯着志在必得的猎物。此时阿茉已经定下心来,干脆视他如无物。

      乐会尽欢而散,景帝赏赐给每个出席的公子风雅的礼物,又单独赐给陈须宫中御制的笺纸,赐给夏侯颇一个五色丝线的香囊,窦骓因为乐器非其所长而落了下风,心中很是不忿,但是到底不敢在皇帝面前表露出来,只得郁郁地随众人退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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