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往昔待追忆》娟然晴雪

6、栀子花儿与竹屋

　　过了很久，这漫长的煎熬终于停了下来。耳边呼呼的风声不再咆哮了，身体也变得暖了许多。我闻到了浓郁的栀子花香气，芬芳扑鼻，醉人地缭绕着。
　　这时，我面部的穴道被解开了。我急忙睁开眼睛。
　　我置身于一个竹制的屋子里的一个走廊里。墙壁是竹枝组成的，这也是我判断它是竹屋的原因。走廊两旁摆着许多竹桌竹椅，古朴而雅致，情调非凡。而那些竹桌竹椅似乎不是用来坐的，而是装饰而已。因为每一张竹桌上都摆放着一盆花，栀子花。白色的花朵热烈地绽放着，芳香袭人。
　　眼神从屋子里收回，我急忙抬眼去看，看到的是那妖孽的脸。皮肤细嫩白皙，目光清澈如水，笑得很淡，在我看来是洋洋得意的。
　　我心里气愤异常。
　　“好了，到了我这里，你就可以不必想什么咬舌自尽了。因为这里有结界，进了这里的人，就是不死之身。无论你是自杀还是杀我，都是办不到的。如果你咬了舌头，后果就是说不了话了，然后活受罪。过了几天它还会长出来。”
　　他轻轻一笑，带着一丝挑弄和戏谑，展露出无限的风韵。
　　我感到忿恨和羞耻感从四面八方涌来，都聚在了我的心里，使劲地折磨我，让我痛苦异常。
　　“妖孽！你放了我！你放了我！”我大喊着，泪水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下。“怎么这么不争气！哭什么！还在这么一个下贱的妖孽面前哭！”我心里说道。我把眼睛睁大，狠狠地瞪着他，逼自己止住眼泪。
　　他站住了，看着我，眼睛里晶莹了，有清澈的泪花在闪动。他的眼里溢出的忧伤简直要把我淹没了。
　　过了一会儿，他先是抿了抿嘴，然后用牙使劲咬了咬下嘴唇，把目光从我的眼睛上移到前方，继续向前走去。
　　我的脸上突然感到温热，抬眼看去，是他的泪水。
　　心里刺痛难耐。
　　我讨厌这种感觉！
　　“妖孽，别把你的脏东西弄到我的脸上！”我冷冷地喊道。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泪水更加汹涌地流下。我却能感觉到，他把我往外边抱了抱，让我离他远了一点。
　　终于，到了一扇门前，门是竹制的。他用脚轻轻地把门打开了，然后走进去。
　　里边的栀子花香更加浓郁了。我抬眼望去，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栀子花的影子。白色的花儿盛开着，如雪一般覆盖在整个竹屋里，与嫩绿、鹅黄交相辉映，美丽无比。
　　中间是一张很大的床，铺着雪白的被褥，绣着大片洁白的栀子花。
　　他把我放在床上。床软软的，使我几乎陷了进去。床头的一张竹桌上放着一大盆栀子花，香气扑鼻。我心里紧张极了，呼吸不畅。
　　他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淡淡地一笑，目光清冷而温柔。
　　我闭上了眼睛。我不想看到他，不想面对他，不敢想象以后会发生什么，还有没有回到主人身边的那一刻。
　　“你相不相信，我是个正人君子。”
　　话音还没有落下，我便感觉到穴道被解开了。睁开眼睛，看到他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笑盈盈地看着我，正要喝一杯茶。
　　我立刻站了起来，发现剑还在我的身边。我拔剑对着他，说道：“放我出去！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他的目光淡定而温柔，笑容从没有消失过。
　　“我说过了，这里有结界，进了这里就是不死之身。不过既然有我设下的结界，你就不要想着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出去了，最好在这里好好住着。我说过，我要让雪寒仙黎秋影爱上我。我说到做到。”
　　他看着我，目光坚决而自信，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却还有清冷的忧伤。然后，他将杯子举起，将里边的茶慢慢地喝下去。
　　我紧紧皱了皱眉头，气得浑身发抖。一个想法浮现在脑海，我将剑向前刺出去，从他的心口刺了进去。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聚在茶杯上的目光充满了惊愕，清澈的泪水顷刻间涌了出来，口中鲜血直流，白衣已经被染上鲜血。他慢慢地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惊愕的眼神立刻变得悲痛而忧伤。片刻后，他温柔地一笑，声音颤抖着说道：“那么，恨我吗？”
　　我心里剧烈地刺痛着。但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样一个为妖孽而心痛的自己。我没有说话，用力将剑拔出来，又一次狠狠地刺进他的腹部，丝毫没有犹豫。
　　他的手一松，茶杯掉了下来，打碎了。那声巨大的响声让我的心剧烈地颤抖着，手也开始颤抖。
　　他的目光依然温柔，嘴角边依旧闪烁着微笑。胸口的两处伤口漫出的鲜血已经将胸前的白衣染成了暗红色，眼里的泪水混着口中吐出的鲜血流下，鲜艳无比，仿佛是死亡的颜色。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我用余光隐约看到，门口站着另一个白衣少年，比眼前这个妖孽的年龄小一点，个子也较为矮小。他看到我，大叫了一声：“穆姐姐？！”声音中是难掩的喜悦。
　　我将剑抽了出来，带出了大量的鲜血。竖着的剑，仍然有鲜血流到地上，蔓延着，流淌着，竟像一股溪流。
　　小个子少年的惊喜过去了，剩下的只是诧异。他飞奔了过来，将我一把推开，蹲在那妖孽面前，拉住他的手，说道：“哥哥！哥哥！”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他已经泪流满面，哭着对我大喊道：“穆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对哥哥！”一脸的天真。
　　这个小一点的男孩也是一个栀子花精，大概十六岁的样子，脸上还漂浮着浓浓的稚气，圆圆的蓝眼睛亮晶晶的，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晶莹剔透，轻轻颤动着。
　　那妖孽将这小妖精拉到身边，用手挡在他的身前，然后看着我。他的目光依旧清冷而忧伤，温柔如水——哪怕在这个时候。
　　“我都说了，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不死之身。你杀不了我，你为什么，为什么还……”
　　我侧过身去，将头抬高，目视前方，冷冷地说道：“你也说了，即使在这里，如果我咬舌自尽，也会说不了话。我恨你。哪怕杀不了你，也不让你好过。”
　　“哥哥！她到底是不是穆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走了一百年，竟然变成了这样？”旁边的小妖精哭喊着。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我，眉头皱着，颤抖着，然后把眼睛闭上，挤出眼中剩下的泪水。
　　我的手微微地颤抖。我使劲握住剑，希望制止这种颤抖。结果，反而颤得更厉害。
　　他突然说道：“如果你恨我，你就多刺几剑。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找我的软肋吗？多刺几剑，可以有利于你早日完成任务。”
　　他好像知道了主人说过的话。真是一个傻东西！他以为我会被他感动而心软吗？他以为这么几剑就能平息我的愤恨吗？哼！
　　“没错，这就是我的目的。”我转过头去，瞪了他一下，举剑刺出去。
　　又是一剑刺了进去，又是鲜血从伤口处和嘴里流下。流淌的鲜血鲜红刺眼，异常妖艳，就像流逝的生命。鲜血仿佛冒着热气。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从一颗火热的心里淌出来的。
　　“哥哥！”看着我的剑刺下去，一旁的小妖精大哭起来，喊声震天响。
　　他的手用力挡住那小妖精，不让他靠近我。小妖精使劲推着那“羁绊”，哭喊着。而那妖孽的胳膊无力地颤抖着，却又那么有力，让那小妖精挣脱不得。
　　我心里却丝毫没有任何的感动，只感觉这几剑难解我心头之恨。心头的刺痛越厉害，我越觉得气愤而无法忍受，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我拔出剑，又一次刺了出去，并拔了出来。
　　真想杀了他！
　　随着鲜血的流逝，他可能也坚持不下去了。小妖精推开他的手跑到了前边，用双手握住我持剑的手。
　　我用力躲开，他一下趴在了地上，扑在我脚边哭喊道：“穆姐姐！你怎么变得这么狠心？”
　　我把脚向后撤了一步，他执着地趴在地上哭喊：“你怎么对哥哥这样？你以前从来看不得哥哥有一丝痛苦的，可你现在却这样折磨他！穆姐姐！你是不是中了什么迷药？穆姐姐，你醒醒啊！”
　　我扬起头，冷冷道：“我不是什么穆姐姐。我是雪澜仙子座下雪寒仙黎秋影。你认错人了。”
　　他抬起头，诧异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去，爬到他的哥哥身边，说道：“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穆姐姐怎么了？”
　　他静了许久。
　　然后，他笑了。笑得沧桑，笑得忧伤，笑得温柔如水。他伸手把这小妖精揽在身边，说道：“琼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黎秋影姑娘，是雪寒仙。不要叫她穆姐姐了，她不喜欢听你叫她穆姐姐。”
　　“那，她到底是不是穆姐姐？”
　　他看着我，微微颦眉，目光严肃而坚定，说道：“她是。”
　　“我不是！”我冷冷道。
　　他微微一笑，对他的弟弟说道：“琼儿，你来作证，我说了，有一天我要让这位仙女姐姐爱上我。记住了吗？”
　　小妖精点了点头。
　　他笑了，说道：“好了。去你的房里吧。”
　　小妖精抹抹眼泪，笑了笑，说道：“哥哥，那我先去睡了。”然后他凑到他哥哥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相信你能行！”然后兴奋地冲了出去。
　　小妖精出去以后，屋子里恢复了安静。他站起身来，动作仍然不见迟钝，虽然流了那么多的血。他正要说什么，我却不想再听下去，又一次拔剑刺了出去。
　　看着鲜血涌出，他的双腿微微打颤，表情却一如从前那般平静而温柔，我的心里却感觉到胸口有剧烈的刺痛感，疼到了难以忍受，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耳朵里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他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