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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锦绣狐纹 ...

  •   ——尺素心——

      几件色彩不一的华贵狐裘丢在岸边。
      那是一座睡卧死火山之巅的温水湖波。坐落在云泽国以北。名曰酿梦湖。湖水汪汪的好似天地间最大的碧玉琉璃,盈盈生翠。恰逢着春正暖,雨正润,乳白色的浓雾自湖面漫生,氤氲如少女层层叠叠的纱衣长袖轻舒,头顶天空都遮挡不见了。
      忽然,簇簇璀璨的金光划破浓浓雾气,犹如夜归人深夜迷途望见的一团家灯,温香软玉。
      烟波深处,哗的一声水波涤荡,惊呼传来:“素心姐姐,你背上、你背上有个什么东西!”
      我转身盯着背上刺青在水波里摇曳了两下,静止下来,光芒漫出一片碧漪。温水浸润狐尾形状的刺青上,拍打出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被光一照,隐约有彩虹的颜色。
      无数记忆碎片骤然间从脑海里呼啸而过,不由转头,长发砌肩朦胧如梦,那些个刺青一时摇曳生姿,一片璀璨晶光。
      “是刺青呢,很奇特吧,会放光的刺青。”我反手以指腹轻轻一掠背,微合眼眸。
      看起来就像是狐尾长在了背上,“刺得很精致很美,真是独特,很少见呢。”闻人攒雪痴痴的看着,澄澈干净的瞳孔里,折射出身为云泽公主被娇惯出来的任性,豁然一扬声,欢喜道:“我喜欢,攒雪姐姐,你可以给攒雪也刺一个么?”
      “不行。”
      “要。”
      “会很疼。你皮肤那么娇嫩,受不了的。”我宠溺的看着固执的十六岁少女。
      闻之,闻人攒雪犹豫了一下,抬手拖住圆润小下巴。她原本五官生得中上,并不十分强烈精致的美,只因了额心一点褐色的淡痣,衬得透彻眼傲雪肤,犹如雪地腊梅,清水滴墨,超脱俗世污浊般的洁净,宝妆妙容。可终究是年龄还小,太过灵性看起来倒给人不由想要保护的感觉。特别是在思考的时候。
      单色是个转,闻人攒雪拖着我的臂膀,调皮的摇了摇:“那你用鲛金粉给我画嘛。”鲛金粉是从西荒深海鲛人的皮里提炼出来的色素,泅水不溶,晒日不化,只要是不用鲛油脂涂抹,可以维持经年不变。
      我只得含笑允诺。
      一阵汹涌的大雪过后,接踵而来的是芦絮般的小雪,在半空中飘飘洒洒的落下,就仿佛是一个接一个晶莹而又细碎的少女梦。
      转转五十骨金伞柄,大块积雪便从伞面滑落,崩一声溅落在脚边,蓬起半人高溟溟濛濛的细雪雾,随风而逝,浸湿了鞋袜,闻人攒雪都恍若未觉。
      她站在门口边,目光一瞬不瞬的跳过重重人头,直视大殿正中央的一团闹剧。
      泡过酿梦湖的温泉,闻人攒雪与我挽松发,着狐裘,手执油伞轻笑而过,踏着薄薄的雪地,路过这酿梦半山腰最大的酒楼渲金酒楼,有钱闲人的聚集地,灯红酒绿,纸迷金醉。而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或同情或鄙夷的纷纷落在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不过十五岁左右的年龄,旧兮兮的灰衣不失干净妥帖,修长白净的四肢以狗的姿势匍匐在地,长发遮住侧脸,看不到眼睛。
      他跟前的紫檀太师椅上,歪坐着一位绸红袍的中年男子,鼓眼腆肚,脖裹黑狐貂,看起来很有钱。背后站着几个抱手睥睨的打手。中年男子高声叫嚷着,意图向周围人展示自己是受害者是多么无辜,然而那么得意炫耀的口气,一入耳怎么听怎么讽刺。
      “你个狗娘养的臭小偷,今儿让本大爷抓着了吧,呸,看你也索赔不聊什么,就卸一臂了事。”
      身边的人悚然一惊,抓紧乌紫骨伞柄。
      我反应过来,自小养在深宫的公主,只怕是半句赤裸裸的荤话都很少听吧,想起出门前锦姑姑给的叮嘱,我拉过闻人攒雪的手,举步欲离开。
      然而拉不动,转身便看见一张楚楚悲悯的眼,诺诺喊了一声:“素心姐……”我遂明了,只得由着她,心想识一些民间疾苦,判几件是是非非,与她有益无害。袖底扣紧淬毒暗器。
      翡翠扳指套在肥腻的食指上,朝上一勾,抬起伏地死寂的小偷的下巴。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那偷窃之人竟有这样一张绝色的容颜,扳指碧光透在他脸上,当真是眉如远山,明眸善睐,耀如春华。旁边围着的商人嫔妾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好漂亮的人。
      啧啧,啧啧。
      从将这个小偷捉住直到现在,中年男子的辱骂第一次被愕然阻断,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显然完全是被他相貌所捕惑,捏少年的力道更加重些,狠狠的划出道道细细的血痕。
      蓦然俯身靠近,嘴边挂着□□,低叹:“呵,长这么一张脸何必还来干一些下三滥的勾当,不如跟了大爷我,要什么没有。”话刚说完,肥手以格外灵敏的速度熟练的一拔开少年薄薄的灰衣。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一阵颤栗。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中年男子更激动了,眼里迸发出猥琐的光,当着渲金酒楼几十围观者手下游龙走凤摸入少年衣襟下,细细摩挲象牙一般洁白的小块锁骨。
      少年挥手打开中年男子,身子后退,火一般明亮的眼里爆发疯狂的恨意。被吓了一跳,中年男子也身靠入椅,很是愣一愣,忽而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笑来,呓呓絮语:“不错,我喜欢。”一使眼色,身后打手立即上前捉住少年。连拖带拉的朝门口走出。
      早有年轻少女惊呼出声。
      然而更多的却是无数双冷笑置之的眼睛。
      眼见他们越来越朝自己的方向步进,闻人攒雪胸口起伏,心随意转,束伞一拦路,断喝道:“站住!”刹那间在伞顶堆砌多厚的雪全击那伙人身上。
      呸呸两口,红袍中年男子愤然上前,抬起混沌糜醉的双眸,望过两名亭亭玉立的女子站在雪地里,骤然化作一汪春水,语笑恹恹的:“我道是谁好大的胆子敢拦本大爷的路,原来是两位美女,失敬,失敬,不知有何指教?”
      “你能不能放了他呢?”适才举动不过一时激动,回神过来的闻人攒雪气势刹减。
      “呵呵呵呵。”红袍男子撇一眼双手被束的男子,神色复杂,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可他偷了我钱的,欠我的——唉,看你们穿着就知是附近大户人家的女子,我惹不起,但至少也不可以仗势欺人夺人所爱吧。”红袍男子使出商场上的察言观色,逼得闻人攒雪哑口无言,搓了搓手,上上下下的将我们打量一番,续道:“不过呢,如果你们愿意做交换,也不是不可以。”
      我足尖一点,轻盈护过闻人攒雪在后,挡在中年男子跟前,袖口柔软细长的狐绒飘飘,伴着风声扬起,落下就是辣辣两耳光,长长的指甲划出一道道血痕。打得男子昏了头,半晌没反应过来。
      我冷笑:“这是教训你口出狂言。”
      打手们护主心切,只上前一步,即刻堪堪停伫——尖锐利器已抵上男子的喉头。
      “放了他,否则我要你们主子命。”我威胁。一心盼望他们快快离开,少在这街头闹事,速速了解了。
      不知是不是我眸底闪烁犹豫的光芒,或者是看我年纪不大,中年男子脸上浮现出一种商人的察言观色,精明从眼角一瞬而过,喉结翻滚:“你杀呀,杀呀,他是贼,我是被偷者,准备送他去官府送审的。青光白日之下而你居然拿刀威胁我。你难道想与贼同谋么?”
      “你当老子这么多年白混的啊!”
      他自以为信心十足的说着话,说到半途喉咙突然一断,活兮活兮逆喝冷风。
      血如瀑布喷涌而出,涌到白茫茫的雪地上,如红梅映雪般鲜艳,染到我白净如雪的狐裘上一片温热湿濡,冲鼻腥甜,我就那么呆呆的立住,适才手起刀落得刹那,面容上如地域修罗狰狞的一面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从黑暗里初见光明似的茫然——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里流光飞舞。
      ……血,铺天盖地的血,连天空都遮掩,残阳如血的铺在插满刀剑的尸体上……那些我的亲人、朋友……我不敢回头,却又次次忍不住不断回头……手是被沾染鲜血的粗手拖住向前走……□□的笑声……我以为我再不会回来。事实上我确实再没有回去过。可为什么记忆总在午夜梦回时候重演!
      尚还冒着热气的尸体直直落在自己肩上,我下意识将其远远推开,手间的匕首随尸体齐齐落下。扎入雪堆。
      打手们飞快对视,足下生风,朝官府跑去。
      不过短短时间,街头只剩下护在身后的闻人攒雪还在,勾银丝竖领披裘随风跌宕,尚探在怀里的手僵住。那里面大概是揣着一只信号烟花吧,只要云泽国公主一点燃立即方圆十里的军力都将赶到——
      明明不是不知道的,为什么我真会一时心血上涌杀了他?
      血在剑刃上不断向下滑,凝到尖上,滴落。
      我胸口疼起来,仿佛是有一块冒着寒气的冰卧在里面,不冷不融,就那般硬生生冷冰冰的卡住。不由得蹲下身去,伸手抚上亡者青白的眼,一次覆盖不成,第两次……直至最后我终于觉察我的手在不断发抖。
      如当初甄非羡所说,这并不是一双适合握剑的手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白净的鞋停颀长骨节分明的手递到我面前,掌心翻上。
      “走吧。等会儿官府的人要来了。”
      居然是那个已被忘掉的小偷。眉清目秀,薄冰红唇,表情淡然,凌驾于茫茫雪地之上,没流露出一丝目睹人死的害怕。
      明明场景完全不一样,我还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甄非羡还未曾离开,红罗软帐里,他扣紧我的手,说从此以后,再不要让人伤害我到我一分一毫。
      我递手搭上,掌心传来心脏跳动的温度,厚实而温暖。
      “素心姐姐!素心姐姐!你怎么了?!”闻人攒雪推开逃逸的人群,踉踉跄跄的凑过来,大概未想到会是这么一幕,眼珠儿一转,恍然间似想通了什么,明了一笑,酒窝深深甜甜。
      我收回手,整襟端然,问:“看什么?”
      闻人攒雪拉长了调子的说一句没什么。顿一顿,意犹未尽的补充一句:“只是觉得今天的你挺奇怪的。”
      “……是啊,我也想不到我真的会杀了他……”
      “不是这个。”抬手,撑开油伞,挡住飘飘清雪。闻人攒雪转了个眼神,递到我耳边,细语:“他确实长得挺好哦,像、像男狐狸精。”
      我笑了笑,无从接话。走在前方的少年倏忽转身,长卷的睫毛端落满雪花,一扑一朔的,脸色却严肃得要命:“快点走,等官府的人来了就不好了。”
      双双一愣,想不到这人的耳朵这么灵敏。我刚想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袖子被人暗暗一扯,转头看见闻人攒雪嘴角绕绕,使劲儿朝我使眼色,张嘴话却是朝着少年说:“好好。”
      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苍术。”话音一落,转身就走。
      细雪零落,空色烟靡,漫漫步,有惊无险。反正这么早回公主府无事,倒想看看这人有什么把戏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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