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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那一段过往云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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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假日,竟然连医院里的人都特别的多。
仁王手上绑着绷带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刚才看过医生,伤口不是很深,就是划得有些长,消毒处理过之后和叶与警官先生就拿着单子去拿药了。而玖夜刚才接到了她弟弟打来的电话,就走到外面去接了。
可能是因为上了药的关系,手臂伤口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仁王坐在长椅上晃着腿,偶尔视线落在包扎着的手臂上,想到这一月都参加不了网球部的活动,不禁就有些郁闷。刚才他几乎什么也没想就那么做了,果然见义勇为什么的不适合他啊……
他抬起黄玉色的眼睛,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忙碌走过的人,闻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感觉到一阵阵的烦躁。
这种感觉仿佛让他回到了好几年前,他才八岁的时候。
那年他上小学二年级,住在山形县鹤岗市。
不过那里并不是他的家乡。
仁王对于童年的大多数回忆,似乎就是这样——总是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而很频繁的把家搬来搬去。
那时候父亲的工作很忙,母亲要照顾还是婴儿的弟弟。
每次搬离一个地方的时候,小小的仁王都会安静的站在旁边等待大人们搬东西上车,却还是会偶尔忍不住去看路的尽头,然后又慌乱的移回视线。似乎既期待有人会来和他告别,又害怕面对分别时心里的那种疼痛。
那个时候,关心他的姐姐总会很抱歉的对他微笑,温柔的抚摸他的头,告诉他“小治,要忍耐啊”。
那个时候,他会很乖的点头。
那个时候,他没有朋友……
因为他讨厌分别。
更讨厌在分别之后,缺少联络以后的淡漠。
所以二年级的那年暑假,知道了三个星期后他们又要搬家的消息,仁王就总是待在家里,不想出门了。外面的太阳很大,外面的人群也很烦……直到姐姐突然因为急性阑尾炎而进了医院,手术后需要住院一星期。
医院离他家有段距离,母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所以每天下午去医院看姐姐的时候,总会带着他和弟弟一起。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仁王发现了那片海。
仁王喜欢海,不管是波澜壮阔的,还是宁静安详的。
那样流动着的无边无际又能到任何地方的海,让他总觉得它能联系着一些,他记忆里很重要又开始渐渐淡忘的东西。
那种带着微微咸味的风迎面吹过来的时候,总让仁王想起最初住着的那个海滨小镇,也总让他想起他和小伙伴们光着脚在沙滩上玩闹的愉悦回忆。
他喜欢海,固执的喜欢……
那片海从医院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瞧见,海的附近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几家规模中小型的海边旅馆,似乎刚刚开始开发起旅游来,为宣传而立起的广告板还很新,而来玩的人还并不多,长长的一片沙滩,下午常常也看不见几个人。
母亲抱着弟弟在医院陪伴姐姐的时候,他就会一个人偷偷溜出病房,去那片海边。
他不喜欢医院里弥漫着的消毒水味道。隔壁病房住院的是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常常都会有同学和玩伴过来看他,欢声笑语非常热闹,仁王看在眼里,总会有小小的羡慕,再是莫名的烦躁,然后独自走开。
他喜欢戴着棒球帽,手里提着脱下的鞋子,光着脚踩在沙滩上慢慢走着,吹着海风闻着带有咸味的空气,看着不时涌来的浪轻轻的漫过沙滩,然后又退去,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偶尔低下身子拾起几个颜色美丽形状特别的贝壳和小海螺,回到医院把它们拿给姐姐看。
那个时候,似乎连阳光都变得柔软,融合在大海那种湿润的感觉里。
然后,他发现了她。
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黑长发小姑娘,常常戴着顶浅蓝色的宽边遮阳帽,总是在离一家新开的旅馆不远的地方,摆好她的画架,面对大海与蓝天,拿着画笔认真的描绘着什么。跟他一样,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直到一个黑短发的小男孩来唤她回去。
仁王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种冲动,想过去问问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喜欢海。那是种很奇怪的想法,突然就那么冒出来了。可他又蓦然想到,他们家马上就要搬离这个城市了,是不是和他一样喜爱海,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到底没有勇气靠近,只是远远的观望。
然后,在姐姐住院的最后一天,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来到海边。那天他没有在海边看见她,心里莫名的就有点失落,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她平时摆画架的地方,最后还是失望的离开,去捡他的贝壳去了。
也许她只是跟家人来度假的,并不是那个旅馆主人的小孩,所以现在也就离开了吧。
仁王这么想着,慢慢走到海浪会涌到的沙滩,海水抚过他的脚背,打湿了他脚下的沙子。他弯下身子捡起脚边的小小的扇形贝壳时,一阵海风袭来,一个浅蓝色的帽子被风吹滚到了他前面的沙滩上,被涌来的海浪打湿,又被退回去的海浪的惯性带着,往海那边带了一段距离。他在下一个浪打来之前,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
浅蓝色的遮阳帽,帽子后面两根半长的系带被海水打湿,还在往下滴水。他觉得看着很熟悉,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小姑娘已经跑到了他面前。
个子和他差不多,黑色的及腰长发,穿着叶绿色的连身裙,上面绽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色牡丹花,眼睛大大的,是沉静的海般的墨蓝色。她对着他笑,又指了指他手中的帽子,“这是我的,刚才的风好大啊,谢谢你。”
原来她还没有走。
仁王瞧见了不远处,那里还摆着画架和没打开的画具箱,她今天换了地方。他摇了摇头,把帽子递给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真的能和她面对面的时候,他却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由得有些窘迫,压了压棒球帽想遮住自己开始发烫的脸。
“你住在这附近吗?这几天我都有看见你来呐。”那个小姑娘拧了拧还在滴水的帽子,有点好奇的问他。她的眼睛很澄澈,不过说话的话音不像是山形这边的人。
他又摇了摇头,突然有种想转身逃掉的感觉,但又不甘心这么离开,只得站在那里,低着头数脚边的沙子。
“啊……这下惨了。”她看了看拧的皱巴巴的帽子,皱起了秀气的眉,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拍了拍仁王的肩,“对了,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唉?”仁王被她吓了一跳,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她已经跑回了画架那边,放下帽子,拿了一张不大的纸板样的东西,又跑了回来。
“这个是要给你的,看你好像很喜欢这片海,就画了这个。我刚才都还有点担心,不知道你今天会不会来,怕找不到你呢。”她把那个递给他。
他愣了愣,然后伸手接过。
是亚麻布画布的油画,浅蓝的天空、洁白的云、翻起浪花的海边沙滩上,画的中间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小男孩正弯下身子捡贝壳。画的并不是很像,人画的也小,不是很像他,但看的出,画的人很用心也很认真。
“就这样了,拜拜~~”看他好像不大爱说话的样子,她把画给了他以后,就朝他扬了扬手,又跑回了画架那边,开始打开她的画具箱。
仁王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又低头看手里的画。
他很想问她,能不能和他做朋友。
可又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而她,也不像是住在这里的人。
他们始终是要分别的。
想到这里,仁王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只看着平时来找她的黑短发小男孩又过来了,离的不远,仁王听到他的声音,“别画了,大姐让你回去试衣服,快走了啦。”
然后就牵起她的手拉着她离开,比往常要急切的模样。还能听到她的惊呼,“小初,我画架和画具箱还没收呢……哎呀,你慢点……”
看着他们离去,仁王心里又升起那种小小的羡慕感。
她也是有自己的朋友的。
他拿着画离开,然后再没有去过那片海。姐姐出院以后,家里就开始忙着再一次的搬家,这次要去南方。
然后又过了很久,他已经渐渐模糊她的样子时,他小学毕业了,他们再次搬家,到了神奈川。
他还是那么固执的喜欢海,所以很努力的备考,选择了去上那个出校门就能看见海的立海大附属中学。
父亲换了工作,稳定了下来,他们以后不用再搬家了。开学日的早上,姐姐就像以前一样对他微笑,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小治,要交到好朋友哦”。
他点头,然后笑了,又想起了以前的那个小小的遗憾,不过会有朋友的,因为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
他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没有勇气尝试再踏出一步的寂寞孩子。
在校园里,遇到了那个红头发元气满满眼神单纯的活泼少年,知道他们是一个班级的新生,他一时恶作剧心起的给他指错了路,然后慢悠悠的回到教室等着。
后来,那个红发少年迟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教室,手牵着另一个墨蓝色短发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口。在看见她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时,仁王已经开始模糊的回忆突然就那么复苏了,他又想起了鹤岗市的海边。
红发少年牵着她出现,就好像多年前,那个黑短发的男孩牵着另一个她离开。
虽然他知道她并不是她,而且,谁又能那么的幸运呢?
那么恰好的,就碰见了当初的那个人呢。
但仁王还是忍不住想亲近她,仿佛是心里急切的想要弥补,多年前的那个遗憾一般。所以面对红发少年的怒火,他乖乖的道歉、自我介绍。
然后他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丸井文太和浅葵玖夜。
他知道,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