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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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数年，再回想起当初的种种，苏叶仍旧记忆如新。
“那个暑假后我们就没见了。”她低低地呢喃。
他应该也不会想要再见到她的，毕竟她那样恶劣地对他。
在津澜市读大学期间，她仍不敢松懈，每天过得都像是要去参加高考。争第一，拿奖学金。同学们口中舒适的大学生活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会在空闲时拿着奖学金和兼职的钱去景明市看看。
那几年，她走过公安大附近的每一条街道小路，知道哪条街的小吃最受公安大的学生欢迎，哪儿的路灯旁会有小猫躲藏打闹。
每每经过时，她总是会忍不住地想，或许陆川柏也曾经在某一个时刻走在这条路上，这样是不是也算见了一面？
又或许，他就在人潮涌动中，与她擦肩而过。
她无数次幻想，今天那个少年也会走过这条小路，她只要稍稍偏头就能如从前那般，在余光里看见他清隽松阳般的侧颜。
曾经严令禁止早恋的苏母，开始催促苏叶找个男朋友，带回家给她看看。
苏叶推脱久了，她终于疲惫，在电话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阿叶，你是不是...还喜欢小柏？”
这句话如同春雷，将她劈头盖脸砸得无处躲藏。
苏叶沉寂了很久很久，才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安静地挂断了通话。
这么多年，那句“你在妄想，你不配啊”始终纠缠着她。她明明很努力地在向前跑着，向陆川柏追逐着，可所有人好像都认为她很糟糕，不配享受美好的事物和人。
渐渐的，她也迷失在了大雾中，丢失了自己心爱的少年。
从陆母找她，陆川柏失望离开后，她就知道他们已经不可能了。可人是复杂的，即便认清了现实，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期盼——倘若她再努力优秀一点，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
她期待，又害怕。
于是，在获得工作上的第一个奖项后的某个冬日，她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她说不太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心脏跳得好快，险些要从胸膛中撞出去。她强忍着哽咽，小心翼翼地开口，“陆川柏，你过得还好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还喜欢我吗？
可话到了嘴边，勇气却陡然被抽空。
电话那端除了浅淡的呼吸声，并无应答。
许久后，电话被挂断了。
苏叶握着冰凉的手机，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周围一片热闹，却与她无关。仿佛有一柄刀子，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心脏，钝钝的疼无声蔓延开至全身。
他这回是真的讨厌她了。
那天，苏叶在公园从天亮坐到了暮色降临，南方冬季的冷像是魔法攻击，哪怕裹了厚厚的一身，也仍旧冷到了骨子里。
起身回家前，才发觉脸颊上一片冰凉的水。
*
采访结束后，苏叶回到了台里。
她在椅子上坐了很长时间才恍惚回神，视线再次被桌上那摞画册吸引，她随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竟不知不觉地看到了最后。那些画面朴素简单，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巧的是，那些画里的景物大多是苏叶见过的。
有津澜市一到冬天就会开的花，也有景明市最著名的九龙湖。
她正准备放回去时，余光忽地瞥见末页的背面透出两行手写字，心跳倏忽狂跳，却在看见那歪扭字体时再次跌入谷底。
【笑一笑？】
【你在努力讨别人喜欢的时候，也有人在想尽办法让你开心一点。】
苏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失望，只是把那些画册重新装进了箱子里，用胶带封好。或许是寄错了人，她得还回去。
临去快递网点时，办公室里的几名女同事突然愤怒地拍桌而起：“那周林要不要脸啊，还好请求原谅宣布复出？底下说什么等他的那些粉丝是马桶装在了脑子里吧！”
苏叶眉头微皱，走出台里才忽地想起来他们说的应该是几年前因为吸毒被抓的一个年轻爱豆，当年一出道便是巅峰，风头无两。
………
落地窗外的阳光很明媚，透过薄纱窗帘丝丝缕缕沁进来。面前的男人眼神如鹰隼锐利，看向苏叶推过来的盒子表示没寄错，东西就是给她的。
苏叶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再次打量起男人来。可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她也不曾想起来有过这样一位“熟人”。只模糊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眼睛.....
在医院采访时，好像见过这双眼睛。
男人抿了下唇，而后带上帽子和口罩，复又摘下，言简意骸：“上午，医院，叫我林正就行。”
苏叶点点头，刚想问什么，就见对面的林正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说极重要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心底深处蔓延出了不好的预感。
“画册是陆川柏的遗物。”
林正神色很平静，但眼眶却微微湿润，“他说你很容易情绪低落，看些绘本会好很多。”
遗....物。
怎么会是遗物？
苏叶轻轻摇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喃喃低语：“你骗我。”
他没有死。
陆川柏怎么会死？
林正直直的望着她，而后苦笑，“我也希望是在骗你的。”
“两年前，他在执行一场缉毒卧底行动时暴露了身份，就转为了参与抓捕。但是有个小明星因为吸毒，在之前的行动里见过他，转头告诉了那边的头目。”林正喉结滚了滚，无声压下后面的话，抬眸再看向苏叶时眼眶很红，“那通电话他不是故意挂断的。”
他只是太疼了，太困了，也太害怕了。
那通备注为“阿叶”的电话打来时，林正就站在陆川柏的病床旁，所有人都赶到了。进病房前医生很遗憾地告诉他们，时间不多了，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快些。
林正问他：“接吗？”
彼时的陆川柏只能像只破布娃娃躺在病床上，他吃力地牵起一丝笑，“接啊，不然她...肯定又会.....难过的。”
电话接通后，他仔细却认真到极致地倾听着那端传来的每丝声音。
直到听见苏叶带着哭腔的询问，青年的笑颜渐渐凝滞了，他望着手机的黝黑眼眸微微湿润，神色嘴唇翕动几下似乎想要说话。林正赶忙把手机递到他嘴边，却见他抬手吃力地将切断了通话。
林正傻了，“怎么不——”
“不了。”青年目光温柔地看向他手中的手机，像是在隔着时空看什么人，轻轻弯起嘴角，“她啊，好爱哭的，别人总是....哄不好。”
“我死后，千万别把我钱包里那张合照.....跟我一起烧了。”
“寓意不好。”
“别告诉她，这件事情，让她忘了吧。”
说完这句话，陆川柏忽地剧烈地咳起来，而后鼻腔里和嘴里均呛出鲜血，妖冶的红色衬得肤色更加冷，温热的血液从他的数十刀伤口里汩汩流淌。
在场的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纱布下的生命力一点一点的流逝，陆川柏的脸上的血色渐渐苍白，死神就握着镰刀站在他的身侧，谁也赶不走。
青年缓缓闭上眼前，嘴唇微动，像是自言自语般道：“真遗憾啊....我还欠她一句对不起。”
为我的母亲，也为我。
离他最近的林正听到了。
下一秒——
“滴滴滴滴——”
连着陆川柏身体上的仪器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病房。
现代医学无法挽救他，
上天亦没有垂怜正义。
明明出任务前，他还和所有人炫耀，等任务结束了，要去津澜市见一个很重要的姑娘。
*
回去后，苏叶翻遍了网上有关那个年轻明星吸毒的消息，可那些新闻里，字里行间，没有出现过陆川柏的名字，只说。
——数名缉毒警察在这场浩大的缉毒行动中牺牲，最年轻者享年25岁。
人气小生周林，被强制送入戒毒所。
……
周林的道歉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不少他的粉丝再次活跃起来，在评论区欢迎鼓励他改正了错误。
他穿着昂贵的品牌，在闪光灯下，被众星拱月。
就好像那些缉毒警察们的牺牲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苏叶盯着粉丝群里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接机消息，澄澈的眼眸一片寂静。她向周民台里请了一天假。
接机那天，风和日丽。
年轻的爱豆一露面，便有粉丝尖叫着冲上去。
她费力地挤进那群狂热的接机女孩中，看着她们恳求年轻爱豆签名，直至轮到她，年轻爱豆笑问她没带本子吗，苏叶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神色平静得过了头，她问：“吸毒的人也有资格请求原谅吗？”
“那....那些缉毒警察会有重新活过来的机会吗？”
一时间，人群寂静，而后瞬间嘈杂沸腾了起来。
少女们对视一眼，将苏叶推搡着出了人群，语气居高临下：“周林已经道歉，是戒毒所放他出来的，说明他已经改正了，你们这些人还要他怎么样？去死吗？你们非要网络暴力，逼死他才好吗？！姐姐你何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他，难道人犯错了就活该得不到原谅吗？”
苏叶被推撞到了墙上，额头重重地磕出闷响，瞬时红肿了一大片，眼前也眩晕，摇晃地扶着墙。
少女们大概有些慌，忙追着年轻爱豆跑远了。
苏叶看向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年轻爱豆，他仍旧那样的分光无限，可那个会哄她笑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泪水无声跌出眼眶，心比额头上的伤口还要疼千万倍，像是被人狠狠揪紧、捏碎。
她怔怔地盯着人来人往的错影，轻声喃喃，“那陆川柏呢......那他要怎么办？”
“又有谁，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呢。”
苏叶慢吞吞地走出机场，春光融融。
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时光，少年在楼下等她一起去上学，听见脚步声，迫不及待地拉开绿色的铁门。耀眼的阳光伴随着空气中细小的灰尘迎面洒下，洋洋洒洒。一瞬间，阴暗凉爽的楼道里充满了光亮。
苏叶眼睛被刺的一酸，下意识偏头微闭上眼。
带着暖意的微风将她的短发轻轻撩起，缠绵又温柔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会暗暗脸红的秋日。
他在黑夜里，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语气坚定温柔：“以后我当警察，把他们都抓住，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阿叶，别怕。”
“我在。”
春天来了，可那个如夏日骄阳般的少年永远地留在了寒冬。
彼夏有阳之少，未能冬出。
陆川柏，你才消失多久，他们就不记得你了。值得吗？
英雄千古，又有多少人会记得他们呢？
苏叶想起那天临走前，周林说，陆川柏将眼角膜捐赠了出去，让好几个人重新窥见光明。其中，也包括他。
所以她在医院初见周林时，才会有那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吗。
……
走出机场的时候，苏母恰好打来了电话，又是催她相亲。
苏叶安静地听着，反倒叫苏母不适应了，犹豫着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困难，让她说，别总一个人藏着。实在不愿意和她说，可以跟陆川柏说，她说，你们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
走过路过的行人有意无意地在打量苏叶额头上愈发红肿的伤口，悲伤在这一刻汇聚到了临界点，将她冰冷吞没，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妈妈。”
“景明的冬天好冷，也好漫长啊。”苏叶抬头望着天，语气变得有些艰难，她极力忍着眼泪，轻声动了动唇：“妈妈...”
我再也见不到陆川柏了。
那个献出生命来保护人民的少年，最终在时间的长河中被遗忘。人们总是嘴上说着英雄应当被铭记，事实上距那年牺牲才不到两年，鲜血换来的秩序便被遗忘了吗？
苏叶不曾追过星，但也能理解那是一种极致的喜欢。大抵是不论什么时候，看见与他有关的事物时，总会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们甚至可以不用记得牺牲者。
但她们不该说，吸毒者可以被原谅。
“我好像，再也没办法快乐了。”
我喜欢一棵树，一棵参天大树。
他那样的高耸入云，高大繁盛，却在冬日里化作蒲公英，被风吹散了。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蒲公英的花语是——
无法停留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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