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知此身在梦中》扶楠

2、若知此身在梦中〔二〕

　　二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萧剑然不由得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淡蓝衣服的人稳步走了进来，依然如水般的平静。那淡淡的蓝，犹如白云衬托下淡淡的天空，又如一池淡淡的清水。萧剑然从未见过天下与他一般气质的人，不禁有些愕然——当初稚气未脱的孩童，如今已长得高大挺拔；他英俊的相貌，足以令人叹服，然而，如夜色般幽深的眼眸中却看不到一丝感情，是悲？抑或是喜？都没有，只有如夜色般的苍茫。那长而微挑的剑眉，也相应的透出一股冷峻，像是月下的霜雪。萧剑然不禁一哆嗦：喂喂，难道皇帝派给我的就是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家伙？
　　那人走到近前，恭敬的施礼：“臣参见陛下。”
　　“诶，亭弟，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喊我‘宜兄’便可，反正‘宜兄’和‘义兄’也差不多，咱们又何必再这么客气呢。”
　　嘴边微微抬起，好像是在微笑？然而眉眼之间却并无改变，依然如冰一般。“陛下抬爱为臣，但臣岂可无礼？”
　　“唉……”殷宜不禁轻轻的摇了摇头，“来，这位是我大成义池军的主帅萧剑然，我刚才和他商议，想由你来做副帅，辅助他平叛，亭弟以为如何？”
　　“哦？是这样。既如此，臣愿效命。”
　　真受不了，这么轻松就答应了，您哪怕也得谦虚一句不是？萧剑然不禁盯着徒何洛亭的脸，瞪了他几眼。
　　“你便是主帅萧剑然？”
　　“啊，对，是啊，呵呵……”萧剑然面上呈现出了怪怪的笑容。
　　只见徒何洛亭一施礼——“啊，不敢当啊，新丰王……”萧剑然的笑容刚转为正常，又立刻僵住：本来他一见徒何洛亭施礼，认为他这是尊敬主帅，何况人家皇帝的义弟都客气了，自己又岂能毫无表示？所以萧剑然伸出两臂欲扶住他，却不料徒何洛亭却自己起来了，自己的手只好停在半空，前伸不得，后退不得，实在是大大的尴尬。
　　“你是主帅，我任副帅的话，自然要拜你一拜，你也不必客气了。”
　　“嗯……”萧剑然一边运着气一边想：岂有此理，亏你说的出口，这也叫拜我一拜，我宁可你不拜。他没好气的收起胳膊，脸上通红。自从自己成为义池军主帅，何人曾如此无礼？便是皇帝也是客气十分，他一个十七岁的黄口孺子，焉敢如此……
　　徒何洛亭的举动也令殷宜有些不知所措，忙安慰萧剑然：“将军，我这个义弟就是这个性子，将军千万不要介意才是……”
　　“呵呵，没关系的。”就算有关系，您还能把他怎么样？
　　殷宜又回头埋怨起徒何洛亭来：“义弟真是的，快给萧将军赔个不是。”
　　“臣并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赔礼？”
　　急得殷宜直向他挤眼。哪知徒何洛亭又转问萧剑然：“萧将军，您说呢？”
　　我说什么？说你有错？你不给我面子，难道我也不给皇帝面子么？“呵呵，新丰王所言甚是，陛下也不必介意，呵呵，呵呵……”萧剑然从来都没觉得自己笑的会有这么傻。
　　皇帝请两人落座，自己居中坐下。
　　“萧将军，不妨将军中情况讲一讲，也好让我这义弟熟悉一下情形。”
　　“是，陛下，”萧剑然如数家珍般的开始说起他的部将和士兵——
　　“义池军由主帅和副帅统领，下有禆将几十名，有韩嗣承、林艾让、林艾凡、纪行非、程南浩等。韩嗣承勇猛善战，性情直爽；林氏兄弟之智谋略高于韩将军，然而……咳咳，纪行非、程南浩都是难得的大将。正是有了他们冲锋陷阵，义池军才会无往不克……”
　　“萧将军‘然而’后面要说什么？”
　　萧剑然觉得背后议论别人并不好，何况若是说别人不足，更是格外不好，所以不愿多说。他虽然觉得林氏兄弟难免气量狭窄了一些，但人总还是不错的，因此刚才担心自己失言，才会把半截的话吞了回去。没想到徒何洛亭居然抓住这里不放，岂不令自己为难？
　　正在无语间，徒何洛亭轻轻的一笑，“不用了，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更好，正不想说呢……
　　“萧将军，不妨将此次平叛计划大致说一下。”
　　“哦，好……”萧剑然啜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此次吴思才反叛，以幽燕两郡为本，外有奚族为援。但幽燕两郡不及关中与洛阳富庶，此其弱点，而他们的优势，就是士兵比我们更强悍。臣以为，潼关乃关中之屏障，需以重兵把守，以确保朝廷安全，而潼关之外，据洛阳而守——”
　　“且慢，萧将军，重兵把守潼关是必要的，而潼关之外，也不必非要据守住洛阳吧？”
　　“嗯？这是什么意思？”殷宜问道，在他看来，据守东都洛阳而后与吴思才在河北决战，是理所应当，而徒何洛亭的意思，却像是并不怎么把这个东都放在眼里。
　　“萧将军为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以洛阳之地势，根本不适宜用来防守么？”
　　“这……”萧剑然其实对洛阳的地势本也有些担心，但这里既是东都，皇帝必然不肯轻易放过，那么也就只好以洛阳为大本营了。徒何洛亭这么一说，倒让萧剑然有点不好意思。
　　还好，接过话茬的是皇帝，“洛阳乃我大成之东都，其重要性非同小可，不可轻易失之啊。”
　　“陛下，洛阳固然是东都，可是如果守不住，也是没用。”
　　“这句话说的让殷宜和萧剑然都有点不自在——殷宜是觉得如果失去东都会有损大成的面子；而萧剑然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算什么啊？你岂不是太不拿我这个元帅当回事了？你也太小看我们义池军了吧？……
　　从一见面就有些不太高兴的萧剑然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啪”的一声，桌子上的杯子不禁颤了一下，“新丰王似乎也太小看我义池军了吧？萧某忝列元帅之位，虽然年轻才浅，却也打了几年仗，自度守一座城还是可以胜任的。”
　　这等于是请命去守卫洛阳了，萧剑然也不管自己先前有无疑虑，此时为了面子也一定要把城守住——何况，大成一向兵强马壮，何惧一个小小的叛贼吴思才？防守又算什么，那个小贼还不手到擒来……
　　“萧将军，请问，你将如何来守洛阳呢？”
　　“洛阳之险在于虎牢，我只要扼住虎牢，再遣一员大将固守洛阳，料也无妨；何况，以我大成之势，强于吴思才数倍，又何必防守呢？在下之意，应该以洛阳为本，另派一人去攻击敌军。”
　　徒何洛亭闻言，略蹙起了双眉，思量了一下，抬头，郑重的对萧剑然说：“萧将军，在下以为，洛阳周围无险可依，是为四面受敌之地，虽有虎牢之险，只怕……只怕也不可依赖，还望将军三思。”
　　“那以新丰王之见呢？”
　　“我的意思，不妨先将洛阳让出，我军则分兵两处，一处在洛阳之北的孟津，一处在洛阳之阳的伊川。吴思才想着洛阳是块肥肉，必定会来全力争夺洛阳，那时我军从两地两面夹击……”
　　“新丰王，”萧剑然打断了徒何洛亭的话，“我看不必了吧，我们并没有处于劣势，为什么一开始就要弃洛阳重地呢？何况若敌人看出来我们的用意，也未必会上当吧。”
　　“将军……”
　　萧剑然见徒何洛然还要再说什么，于是“豁”的起身，向殷宜说，“陛下，臣愿请命去守洛阳，必于虎牢痛击叛军，若三月后还不能将吴思才的脑袋带来见陛下，臣宁愿服从军法处置！”
　　“我看军令状就不必立了吧，免得将来陛下为难。”
　　这话听来不免有讽刺之意，但又偏偏说的那么平静。萧剑然抬头看了一眼徒何洛亭，没有看到想象中会有的一付可憎的表情，反倒是从眼眸中透出一股忧思，看来是真的在担心？本来想反唇相讥一下，但萧剑然现在只好重又低头，以更恳切的语气对殷宜说：“请陛下答应臣的请求！”
　　“这……”殷宜看了看徒何洛亭，又看了看俯身施礼的萧剑然。既然话已至此，何况自己也确实同意萧剑然的看法，因此说：“既是如此，就请萧将军率军以洛阳为本，直取吴思才。至于军令状，朕也觉得不必立了，倒不是小瞧将军，而是因为这是小事一桩，也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臣遵旨。”萧剑然自是十分高兴，赶紧用牙咬了咬嘴唇，免得笑出来——殷宜看在眼里，暗中笑道：呵呵，还是个孩子脾气……
　　“义弟——”
　　“臣在。”
　　“此次出征，既已决定按萧将军的主意行事，你要好好的听他的话，服从调遣，切不可给萧将军找麻烦。”
　　“是，臣既为副帅，自当履行自己的职责，并服从主帅将令。”
　　“咳咳，”萧剑然一听，嗯，这位皇帝义弟，意思本就与自己不和，而且看来又是一个不易亲近的人，说是服从自己号令，可一旦脾气上来，自己怕也是无可奈何。不如将义池军一分为二，自己带一队守洛阳，让他带另一部分去攻打吴思才，这样，既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同时也可以让他灵活掌握，按照他自己的意图办事，这岂不更妙？如果自己守住洛阳之余再击败叛军，活捉吴思才，这当然更好；如果自己仅守住洛阳，而徒何洛亭能击溃吴思才，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就说明三年的副帅虚位，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胜任了。
　　想到这里，萧剑然抱拳当胸，说道：“在下有个想法，就是把义池军分为两队，我带一队驻扎于洛阳，相机行事；另一队请新丰王带领，一切皆由新丰王节度，从侧翼进攻敌军。不知这样可好？”
　　皇帝很高兴，笑着说：“果然还是萧将军考虑周到啊，洛亭，你可同意？”
　　徒何洛亭也一拱手，“如此甚好，在下一定全力辅助将军。”
　　“如此，那臣先告辞，请新丰王准备好后，到义池军一趟，与大家见一面，而后也好分兵。”
　　“不必了，我现在就和将军过去一趟吧。”
　　于是，两人向殷宜告辞之后，走出了太乾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