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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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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叶苒苒看着桌前逐渐燃尽的油灯出神。
小白现在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谢瑾,刚才她识海翻腾,想来就是谢瑾识海受到冲击所致。
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
叶苒苒抬头看去,见是凌云带着一个耄耋老人走了进来,那老人浑身被黑袍遮挡着,唯有走动间,能看到他的半个脸庞上,有着和叶苒苒如出一辙的恶鬼纹路。
凌云对那老人尊敬至极:“先生,就是这里了。”
叶苒苒细细打量着来人,这人虽说和宗主一模一样,可是与时时刻刻正气凛然的宗主不同,他的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诡谲和神秘。
他抬眼,嘴角挂着一抹贪婪的笑意,伸出一只手,沙哑着嗓子开口:“晚上好,神女。”
露出来的脸庞皱皱巴巴,仿佛是被火烧过一般,恶鬼纹路给那坑坑洼洼的脸颊上平添一丝恐怖。叶苒苒觉得有些不对劲,皱着眉头问他:“你不是宗主,你是谁?”
他笑了一声,抬了下手,凌云垂下头,知趣地走了出去。
叶苒苒指尖凝聚起灵力,双目戒备地看着他。
老人兀自坐下身来,不答反问:“你觉得凌云是你师兄吗?”
叶苒苒回答得毫不犹豫:“凌云师兄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自然是我师兄。”
“既然你说凌云是你师兄,那我就是天衍宗宗主。”
老人微微一笑,露出森白的牙来,在油灯的映衬下,竟然显出几分扭曲。
可是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叶苒苒听不真切。
“世人皆有贪念,就算是修仙大能也不例外。”老人坐下身,自顾自地说道:“有贪念,便会有心魔,一正一邪,方能成全大道。”
心魔?难道说他和宗主长得一样,是因为他是宗主的心魔?
叶苒苒想到初到客栈的时候,小二口中所说的假天衍宗一事,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逐渐在眼前浮现:“你的意思是说,凌云师兄根本不是什么门外弟子?他身上没有绣着木槿花纹,是因为凌云不是听命于宗主,而是听命于你的吗?”
老人没有说话,神情却是已然默认。
叶苒苒心里涌出一丝了然,怪不得她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记忆中的宗主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觉,原来竟是因为宗主生出了心魔。
可是他在修仙界已经是无有了最高的威望,为什么还会生出心魔呢?
“自然是因为有更大的力量在诱惑他。”老人说道:“神女神丹,便是这世间最强的力量。”
“从他偶然获得神女神丹的那天起,便生出了贪念,一开始本来是想以自身炼化,可是后来却遭到恶鬼反噬,生出心魔。”
他抬手,指尖描绘着那可怖的恶鬼纹路:“他非但没有获得神力,反而却将恶鬼反噬到自身身上,日日夜夜遭受恶鬼啃食元神,只有召回神女魂魄,才能停止反噬。”
叶苒苒看着小臂上的恶鬼纹路冷笑一声,只是宗主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就算她恢复了神力,恶鬼反噬依旧没放过他。
说到这,老人眼里生出一丝嘲讽:“可召回神女魂魄又能如何?神女没有神力,自然也无法替他承受反噬,于是便将我与他的元神分割开来,用我的手,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说的这些勾当,多半指的是魔童冢和杏花村,可是其他人并不知道恶鬼反噬一事,于是宗主便编出来一个什么纯粹力量之类的狗屁话。
现下龌龊事没少做,恶鬼反噬也并没有停止。
说到底还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
叶苒苒正要继续问他,突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漫天火光。
言路推门进来,草草地向那老人行了个礼,拉起叶苒苒的手慌张说道:“苒苒,快走,有个疯子杀进来了!”
叶苒苒心下一动,问向言路:“你说的疯子,可是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年?”
言路忙不迭点点头,可点完头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叶苒苒大喜,站起身,抬腿就要往外跑。
一定是谢瑾来了!
那老人看见叶苒苒的表情,眼里竟生出一股诡异的兴奋:“可是那地牢里的药引?他竟然还没死,甚好甚好。”
看他这表情,叶苒苒本能地觉得没好事,一开门就跑了出去。
言路想追,可那老人却摆摆手,拦住了言路:“让她去,只有她才能杀了那药引。”
言路不解地看向他。
脸颊上的恶鬼纹路逐渐加深,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来。
那药引是绝佳的容器,既然他可以炼化魔力,自然也能炼化这恶鬼诅咒,待诅咒转移到他身上之后再杀了他,这世间便再无恶鬼诅咒。
神女神力现在也已经恢复,届时宗主吸收了神力之后,他便可以成为这世间最强。
*
为了抑制魔族暴走,杏花村内到处都是魔族禁制和降魔石,叶苒苒不过刚走了几步路,就觉得呼吸困难,使不出力气,没走几步,身上不同部位便会传来刺痛的感觉。
她看着身上凭空出现的血痕,咬了咬牙,向那火光的方向走去。
待她走近了,一眼便看到被困于阵法中的谢瑾。
紫色的降魔阵化作星芒状将他困于其中,一袭白袍已经被染成红色,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发丝在风中飞舞,眼角微红,宛如地狱修罗。
而天衍宗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死伤过半,唯有凌云带着几个弟子苦苦支撑着降魔阵,见她来了,凌云眼中闪过一丝焦急,然后嘴巴一张一合,可叶苒苒却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这时候叶苒苒意识到,她失去听觉了。
此时困于阵中的谢瑾缓缓抬头,于漫天火光中,他嘴唇微启,说了几个字。
他说,找到你了。
叶苒苒看懂了,她眼眶一热,正要掐法决,眼睛不经意间一瞟,便看到了被扔在地上的佩剑。
那是她在长林幻境里的时候,送给谢瑾护身的女子佩剑,剑鞘雪白,剑身修长,叶苒苒还能想到谢瑾使用这把佩剑那肆意洒脱的模样。
再往上,只见剑身上面用烫金小字刻着它的名字:苍梧。
是魔君谢之霖的佩剑。
这一瞬间,穿越过来的种种回忆涌现于脑海。
她笑着将佩剑赠与谢瑾,谢瑾用这把剑在人皮林中杀出一条血路,用这把剑将剥皮怪斩于身下,用这把剑保护了她一次又一次。
可这把剑的名字,叫苍梧。
原来,谢瑾就是她一直要找的谢之霖。
叶苒苒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剑,定定地看着上面的烫金小字,直到快要不认识这两个字的时候,胸中突然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震惊抬头,只见那心魔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谢瑾的身前,一掌拍向谢瑾的胸膛,无数恶鬼争相恐后地从他掌心中流窜出来,进入谢瑾的身体里。
而心魔脸上的恶鬼咒印,却在逐渐淡化。
原来他竟要将这恶鬼咒术转移到谢瑾的身体里!
叶苒苒想也没想便捏出一个法决打向那心魔,咒法传输被迫打断,心魔和凌云踉跄一下,强行稳住身子,降魔阵法也随之消失。
就在这时叶苒苒小腹之中灵力汹涌,她指尖凝聚着淡绿色的灵力,笨拙又青涩地描绘着谢瑾留在她识海内的护身咒法。
咒法结成的那一瞬间,无数根藤蔓拔地而起,藤蔓盘根错节,围成一个巨大的护盾,将他们两个护在其中。
霎时间,树静风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谢瑾半跪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几乎同一时间,叶苒苒小腹一阵抽痛,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将这口血咽了回去。
她不想让谢瑾看出异样。
叶苒苒跪坐到地上,她将手里的苍梧交给他,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眼眸晶亮地对谢瑾说:“去大闹一场吧!”
最起码在她还能保护谢瑾的时候,她想让谢瑾杀个痛快,杀光这世间杂碎,杀光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
可谢瑾眸中却闪过一丝犹豫,他没去接剑,嘴唇动了几下。
叶苒苒却看不懂他在说什么,她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掌,柔声说:“我听不到了,你想和我说什么,写在这上面。”
谢瑾猛地抬头,黢黑的眸子里闪过震惊,不解,疑惑,最后被浓重的悲哀淹没。
他缓缓抬手握住叶苒苒的手掌,一字一顿,坚定又认真地写下几个字:
走吧,回家。
这一瞬间,委屈和无助席卷而来,叶苒苒没忍住,眼泪如同断线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谢瑾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他是肆意张狂的,是无所畏惧的,在叶苒苒的记忆力,谢瑾从未退缩过。
可现在,他于漫天火光中走来,踏过尸山血海,搭了半条命进去,却只想带着她逃离这里,想带着她回家,回那个处处是温暖的长林。
“我没有家了,谢瑾......”
叶苒苒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我也回不到过去,也回不到长林了......”
她无处可去,只有谢瑾身侧才是她的容身之处,可是她大限将至,日后只会成为谢瑾的软肋,成为谢瑾日后变成魔君的枷锁。
她不想这样,她应该做些什么。
叶苒苒擦干眼角的泪水,定了定心神,一字一句地说:“谢瑾,我要走了。”
谢瑾的手骤然收紧,疑惑地看向她。
“不过我不是死了,咱俩会在未来遇见的。”
叶苒苒此刻无比清醒,后世关于谢之霖的信息并不多,除了苍梧剑之外一无所知,要想让未来的宗主无法从她的回忆里探知到任何关于谢之霖的任何事情,那就需要从把自己记忆里的谢瑾,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这次离开之后,你不要穿白衣,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样貌,也不要和别人提及,你认识我。”
叶苒苒看着自己的手渐渐趋于透明,胸口好像被挖空了一大块,她伸手缓缓握住苍梧冰冷的剑柄,泪珠一滴一滴滑落到剑身上,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滴落于谢瑾的指尖。
谢瑾手指颤抖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逐渐透明的叶苒苒,一向骄傲自负的他宛如一个孩童般,慌乱地将她揽入怀中。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他说,苒苒,求你不要死。
那个昔日骄傲张扬的少年此刻被斩断了羽翼,小心又卑微地守护着他心中唯一的那束光。
叶苒苒胸中涌起巨大的悲怆。
她快要走了,可是谢瑾的天道反噬还没有破除,眼下唯一的破除办法,就是亲手杀了他。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环住了谢瑾的臂膀,而另一只手握着苍梧,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利刃刺过胸膛,血液喷涌而出,灵脉内一直汹涌澎湃的灵力也在一瞬间枯竭干涸。
叶苒苒再也忍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她看着谢瑾不可置信的侧脸,用尽全部力气轻声说道:“记得要变强,然后来天衍宗找我......”
然后缓缓地,动作极慢地,将嘴唇贴向了谢瑾的脸颊。
风声骤起,谢瑾只觉得怀中一空,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可却只抓到了一缕微风。
怀中的温热随风而去,除了那柄穿透胸膛的苍梧剑,一无所有。
接着巨大的藤蔓护盾轰然倒塌,空旷的护盾结界中,也只剩下了谢瑾一个人。
苍梧横穿胸口,可他仍然能感受到体内翻涌滚烫的灵力和魔力,甚至胸口上的疼痛都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这是被逆转了的同心咒。
她杀了他,也是在保护他。
*
叶苒苒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宗主关切的双眼,见她醒了,忙差人送来汤药,然后亲手将她最爱的蜜饯放至她的唇边,问道:“苒苒,如何?”
宗主的一举一动与她记忆力的阿爹别无二致,她有些厌恶地偏过头,哑着嗓子说:“没找到。”
送到唇边的蜜饯一顿,接着传来宗主不可思议的问话:“怎么可能没找到?无相阵法不会出错!”
说完他有些粗鲁地扯过叶苒苒的胳膊,一股温热的灵力注入她的脖颈,接着叶苒苒听到他问:“天机印都用了,怎么可能会一无所获?”
叶苒苒抿了抿唇,斟酌着说道:“天机印是在杏花村用掉了,我在那以命相搏,杀了一个人。”
“谁?”
叶苒苒面色淡漠,毫不在意地说:“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少年。”
“十年前,杏花村......”宗主转头问:“十年前杏花村那事有活口吗?”
叶苒苒这才注意到,她的床边阴暗处,正站着宗主的心魔,他哑着嗓子恭顺回答:“没有,那时闹事的确实是个少年修士,不过被神女斩杀后,已经被扔下黑水渊了。”
黑水渊乃是恶鬼和妖族聚集之地,被扔下去的修士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叶苒苒心口猛地一紧,但是从他们的口吻中能听出谢之霖还活着,就说明那时候谢瑾被扔下黑水渊也没有伤及性命。
不过是又多吃些苦头罢了。
宗主看着她小臂上的恶鬼印记,喃喃自语:“难道她穿越回去所做的事情,和十年前竟然一模一样吗?”
“无妨,”心魔掌心中凝聚起微弱白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浮梦云烟还有一次机会,可以抹除她这段时间的记忆,然后再送她回到过去。”
叶苒苒这才顿悟,原来她这段时间的所有记忆,竟然就是她十年前的亲身经历!
怪不得她对穿越回去的时候记忆十分模糊,这竟然是这浮梦云烟的功劳,她满眼失望地看着一直备受尊敬的宗主,近乎绝望地开口:“宗主,我在你的心里,只是一个工具是吗?”
“家是假的,记忆是假的,身体和灵魂都是假的,我活得就像个傀儡,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宗主抬手,满是皱纹的手拂过她的脸颊,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可说出的话却无比冰冷:“苒苒,或许我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让你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
他的语气渐渐沉了下来:“人无爱,便会没有软肋,这次你失败的原因,也许就是你心生怜悯,这个怜悯让你无法成就大道,甚至让你学会了对我撒谎。”
说完,他收回手,打了一个响指,再次问道:“见到谢之霖吗?”
叶苒苒本不想回答,可她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见到了。”
她瞪大了眼睛,只听宗主继续问她:“为何不杀他?”
叶苒苒想抬手捂住嘴巴,可身子却不听使唤,她咬紧牙关,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可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
“因为我爱上他了。”
宗主眼里闪过一次了然,淡然吩咐心魔:“一会儿用浮梦云烟,将她的情爱全部抹去,给她的记忆便是从小生活在天衍宗,从未踏出宗门半步。”
心魔垂头应了一声。
接着宗主继续问向叶苒苒:“谢之霖可有什么弱点?”
“是我。”
宗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弱点是你的话,下次动手便可以更方便一些,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来这位魔君也不例外。”
心魔在旁边附和:“看来神女此次之行也并不是全无收获。”
宗主点点头,继而问道:“谢之霖除了身负苍梧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特点吗?”
叶苒苒嘴角渗出一丝血迹,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俊俏,白衣,眼尾小痣。”
宗主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后退了一步,示意了一下心魔。
心魔走上前,将掌心放在叶苒苒的额头上,发出微弱的白光。
叶苒苒平躺在床上,满目凄凉。
她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只能无助地看着脑海中的那个惊才艳艳的少年郎,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叶苒苒的眼神从饱含恨意,到空洞麻木,然后又恢复了一些神采。
待心魔离开后,她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看着手心里的血迹,一脸疑惑地擦干眼角泪水,问向宗主:“宗主,我怎么哭了?”
宗主又恢复了方才那一脸慈爱的模样:“你刚历练回来,受了些伤,为你疗伤的时候你疼哭了。”
“哦,”叶苒苒应了一声,随后又问了一句:“什么历练?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伤有些重,记忆受损,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将养几天就好了。”
说完他拍拍手,心魔顺从地从桌边拿起一摞书籍,宗主俯身,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苒苒,你现在已经有了灵力,养身子的时候多看些咒法书籍,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叶苒苒拿起一本书翻看了一下,随口问道:“什么任务?”
“回到过去,杀了魔君谢之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