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随》阿鹂

22、第二十二章

　　“回来啦。”才要入院，便听身后传来声音，回首瞧去，林子昭正倚在墙上，神色颓然望着我。
　　“二……”之前经由卫召南解说，我对林子昭的误会已然开释，进门那会儿正惆怅卫召南之事，倒未曾留意到林子昭就在门边，眼下甫一见了他本是欢喜，然一想他不知可有撞见适才一幕，心头转而一沉，忧问：“你……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林子昭扯了扯嘴角，笑容倦倦的，道：“有一阵了，远远便瞧见了霁云兄送你回来，本欲出门问候的，但想我若现身免不了又得同他一番客套，回头该耽误了他回家的功夫，索性就躲这儿了。”
　　“这样……”时隔一月再度说话，我既兴奋又忐忑，此刻听闻他语，脑袋不禁空荡荡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难辨滋味。

　　林子昭走了过来，停在我面前，定定望住我，问：“这一天都和霁云兄上哪儿去了？玩得可尽兴？”
　　我心跳如鼓，忙别开眼躲开他目光，摇摇头道：“不曾玩过，只是在寺庙里遇见，便结伴回的城。”
　　“哦。”林子昭淡淡应了一声，闷葫芦似的不再做声，再没有了下文。
　　我百感交集，齐胃紧握了两手强作镇定，微微垂着头没敢正视他，但能感觉到他一直看着我。

　　相对无言，又不好逃离，一时间空气凝滞，我二人彻底成了院中新置的两樽塑像。
　　良久过去，林子昭猝然伸一手向我。
　　我一惊，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他却拉过我一手手腕，不容分说将一物塞进了我掌心。

　　摊掌，是个铜钱宽的扁圆盒，外观有些像老虎油。我抬起头怪问：“这是何物？”
　　林子昭这方松开手，答道：“曾听嫂子说你双腿旧疾难愈，素日里最经不得长途跋涉，想你今日走了不少路，回来只怕不甚好过。恰好我这药是最行血解乏的，回房后你且取一半化进热水，将脚浸在水里泡上一泡，另一半睡前抹在痛处，翌日便可无碍。”

　　“哦……明白了。”愣愣听罢，我将他一长串嘱咐回顾了一遍，咀嚼出有哪里不对劲，便问，“但是二公子，你如何会晓得我今日走了不少路？是我家小姐透露的？”
　　林子昭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颔首答道：“不错，早间她告诉我，你独自一人徒步去了城外。”

　　“……”好个蔓吟呀，分明瞒着我约出了卫召南，这会子又对林子昭说我是独行，累他巴巴地前来送药，赶巧就撞见了门外一出。她这使的都哪条兵法？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我忽然觉着自己正置身于阴谋中心，再看林子昭也是一脸无奈，显然他业已觉察，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对了，”林子昭这时道，“方才见你把脚崴了，走起路来不甚利索，貌似伤得不轻呢，不如就将那足浴之事暂且缓一缓，先请个跌打师傅过来瞧瞧。我这盒药到时亦可派上用场，今日之内你只管冷敷，待明日此时再开始配合着这药改热敷，未来几天就寝之时切记将患脚垫高，以免肿胀。”
　　“诶。”心头暖烘烘的，我莞然答应。难为他如此上心，不计前嫌地对我再三叮咛，再一寻思此番和谐或多或少也有蔓吟一份功劳，当即我便决定不再找她兴师问罪。

　　“那日……玉苓多有失态，只盼二公子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计较。”纠结多时的道歉终于出口，我讪讪一笑，如释重负。
　　林子昭眸色一怔，下一瞬，一扫原本横在眉宇间的阴郁，展颜笑道：“大是无妨大是无妨，也怪我当时想得不够周到，其实早在齐裳出现时我便该立即向你介绍，没得平白闹出误会，惹你恼了这么一阵。”

　　“咳咳咳……”我生气了吗？几时的事？怎么形容得我跟个妒妇似的！
　　我只恨不得能寻个地洞钻进去，“二公子快别再取笑了，我岂敢生你的气，怪只怪我自己认识不清，错怪了齐姑娘，现在想来不止羞愧，还冤枉了那条手绢。”哎好吧，为了脸皮着想，情急之下我只能不厚道地拿手绢说事。
　　怎知林子昭听罢一愣，随即放声大笑，道：“不错不错，那蚕丝手绢委实无辜，我只道你嫌它来路不明事后便将它扔了，没想到你仍旧惦记着。”说着凑近脸来，挑着眉戏谑问，“要不这样如何，下次诗酒会本少爷再为你赢条更好的，嗯？”

　　最后这句羞得我又是一阵急咳。
　　郁闷，怎好打趣是为我了呢？
　　亏得我如此诚恳地道歉，他倒好，满嘴胡吣一味戏弄，真是好不可恶，气煞人也！
　　“请让道！我再不与你说了！”恼羞成怒，我一摔袖，挎着篮子便要离去。
　　林子昭却在身后扬声补充道：“嗳，那咱可先说好了，等你痊愈，我再去劳烦你做宵夜，尝尝你的手艺可有进益。”

　　……完了！那门房王伯可在不远处站着呢。
　　我的脸一阵阵发烧，不禁用手捂住，一瘸一拐仓惶逃离。

　　日落时分，蔓吟闻讯赶来。宝髻松挽、衫垂带褪，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这两日她忙着结月钱，本就无甚心思装扮，长年来又习惯了我服侍，平日是宁可素面朝天也断不容他人插手，故而我一日不在家，她便成了这副光景。

　　“小姐，你又这么邋遢！可知这家里头上上下下，都等着你作表率呢！”朽木不可雕也，世间怎有女子懒到这种境界。
　　“嘿嘿。”蔓吟满不在乎地笑笑，来到床边坐下，一面察看我伤势，一面催促道：“快快，抓紧说来听听，到底今天是卫召南体贴，还是子昭更细心些？”

　　我忍不住朝天翻了翻白眼，“就知道是你在背地里捣鬼！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馊主意，连累我今天险些打洞钻去。”
　　“诶？”蔓吟愕然道，“钻地洞？这是为何？难道我弄巧成拙了？”
　　“可不是。”我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人家卫公子老实，一五一十全告诉我了。至于二公子，他多精明一人，就你那点小九九，还指望瞒得过他。”
　　蔓吟嘴角抽了抽，“卫召南什么都说了？”呆愣一阵方低呼，“天呐，他脑袋别是叫驴给踹了吧，竟老实巴交到这份上！”

　　“得了吧你。”我一哼道，“若他果真被踹过，我还得多谢那头踹过他脑袋的驴子，免得我改日被你卖了，还傻乎乎地为你数银子哩。”
　　蔓吟横了我一眼，蘸了些许药涂我小腿上，轻轻揉了起来，“但是说真的，你究竟觉得他怎样呀？”这话她并非头一遭询问，只是今日与卫召南长谈后，我的回答更客观了些，“为人倒是没话说，只不过你白操了这份心，卫公子他早有意中人了。”

　　“你指的是齐裳吧？”
　　“嗯？小姐也知道齐姑娘？”
　　“那当然。”蔓吟得意洋洋道，“为你相对象撮合又岂能马马虎虎呢，他的背景德才如何如何，你姑爷和我自然一早打听得清清楚楚。”
　　“那……”
　　“只管放心，他和齐裳没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二人也均是洒脱之人，该忘的早忘了。”蔓吟说着又换了我另一只脚按揉起来。

　　“小姐焉能这样说呢。”我摁住她动作，道，“三年算不得长，便是想忘也无法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他们当初是活生生被人拆散的，这份遗憾与苦楚，比得昔日小姐姑爷不得聚时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不是吗？”
　　蔓吟望着我，深深叹了口气，道：“丫头，你平日看着聪慧，怎么在感情这方面想法却这般天真呢？”

　　“呃……”
　　蔓吟道：“你想，如果说当初卫召南是无能为力解救齐裳，那么现在他面前已经再无障碍，他却为何不回头找齐裳，反而还喜欢上你了呢？”
　　“我、我不知道。”茫然摇头。倘或卫召南是因嫌弃齐裳而移情别恋，那便太薄情寡义，太不可原谅了。
　　“傻瓜。”蔓吟面露苦笑，许久，轻声叹道：“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爱齐裳呀。”

　　“这、这怎么可能？！”我未可置信。
　　她却道：“千真万确，你也知道你姑爷和他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这些年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你姑爷都是再清楚不过。”
　　“譬如？”
　　“譬如当年他一心苦读，并无意愿过早成家，只是无奈父母之命，又生得一副好脾气，方才对齐裳和和气气。”

　　我仍是无法相信，“怎么会，我看他明明很关心齐姑娘。”
　　蔓吟笑了笑，道：“所以说他这样的人难得呀，他虽对齐裳无意，却因着一份责任，一直默默关心着齐裳。”
　　我瘪瘪嘴，“所以喽，反正他也不嫌弃对方，那将对方娶回家中岂非皆大欢喜？”
　　“哪有那么容易啊。”蔓吟小心翼翼地放下我卷起的裤管，道，“齐裳本人什么想法我不清楚，但卫家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今日的齐裳的。”

　　“这话从何说起？”我不禁困惑，“齐姑娘与卫公子本不就有婚约吗？”
　　“那是以前。”蔓吟徐徐道：“卫氏乃前朝御史的后代，时至今日其本家虽不富裕，然家学深厚、宗亲繁多，可以说整个卫家在伝州享有一定声誉，而作为宗孙的卫召南，他的婚事便备受家族关注。那齐裳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奈何中途入了风尘，抛头卖笑了这些年，贞洁必然逃不过争议，纵是卫召南不介意，卫氏宗亲们也难免说三道四。所以卫家只当从未替卫召南订过这桩亲事，绝不容许他和齐裳再有牵扯，明白吗？”

　　“明……明白……”我嗓子眼发涩，心中酸作一片，只替齐裳不值，“太不公平了，齐姑娘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怎么就……”
　　“这都是命啊……”蔓吟喟叹着拍了拍我的手，望住我，深深的道，“咱们女人最怕认命，认了命便等于输了一生，所以，千万懂得为自己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