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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转眼入了季夏,天气凉爽许多,虽然我与林子昭依旧日日碰面,但却相对无言,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蔓吟已正式接管了家事,不再无所事事空虚渡日,我本以为她性子骄躁不甚有耐心,不想她竟能将家中大小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管起账来也是有板有眼,‘贤内助’三字当之无愧,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娘生忌将至,我已有些日子不敢沾荤腥,当年她过世时正赶上严冬,烈风暴雪天寒地冻的,我背着她冰冷的尸身走了两天两夜,始终难寻寸土可将她安葬。
      最后无法,我只能用冰雪为她磊起一个小小的坟茔草草埋葬,然而等到次年徐尚陪着我重返旧地之时,我却再也找不到坟头。

      雪化了,我娘不知所踪。
      生无安身处,死亦难获葬身之地,这便是为我吃尽苦头的母亲的境遇。
      我伏跪在地嚎啕大哭,怨不得苍天不公,只恨当时的自己弱小无能。
      一直到我泣哑了嗓子无力再哭,徐尚才上前相扶。他眼里蓄着泪水,却没有宽慰我什么,只是揽着我,默默望着悠悠远去的江水良久良久。

      我希望娘能走得心安,遂收拾起悲伤,随着徐尚回到伝州,在庙里为她立了块往生牌。
      但因当年颠沛流离常常不知月日,以致我记不清娘确切的过世时间,所以往后这四年,我唯有选择在娘生辰这天前往庙里看望。

      “小姐,明日我想告假出门一趟,准不?”这一日,蔓吟正于主卧内聚精会神记着账,我冲了杯热茶搁在几上,向她请示。
      蔓吟笔尖微微一顿,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罩出两片阴影,眸思瞧得不甚真切。我只看见她抿着唇似乎在考虑什么,片刻后她闷笑一声,这才抬起脸来,道:“准啊,怎么不准,以往就算我费尽唇舌你也不愿休假,难得你自愿一回,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嗯?”我对其反应大感诧异,“你怎么,都不问我前往何处呢?”
      蔓吟一脸的莫名其妙,道:“那可是你的自由,我打听那般详细作甚。再者说,你上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回来呀。”末尾处,表情意味深长。

      这……我当然会回到她身边,只是她忘了么,明日便是我娘的生忌,过去四年里,她总是风雨无阻陪我同去的。
      “好吧好吧,那你快些交代要去何处,最好长话短说,你家小姐我现在已经够焦头烂额了。”约是被我讶异的目光看得不甚自在,蔓吟蹙起秀眉,略显不耐烦地搁下笔。

      我心叹:她嫁了人之后果然一颗心全扑在林子秋身上。
      再一想她出一趟门定是劳师动众,怪麻烦的。于是摇摇头,无奈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在宅子里呆闷了,想外出透透气,顺道再买些小玩意儿,免得日后无趣。”
      “真是!就这点小事还向我请示。”蔓吟闻言,忍不住朝天花板丢了记白眼,遂背过身忙她的,再不搭理我。

      翌日,我起了大早,挎着竹篮上街,买了些果品和香。那寺庙颇远,建在城郊且坐落深山,我走了约摸一个半时辰才到。
      入了庙,隐隐可闻诵经之声,这里算不得小,但因地处偏僻,平日并不似别处香火鼎盛,冷冷清清的,只有零星几位香客。一名僧人在院中静静扫着地,灰白的僧袍随风微动,其后香樟独木成林,蔽天的荫凉,绿意盎然,别有一番静谧幽远。

      循着花岗石路来到大殿,我将果品摆上供桌,燃了三支香,跪上蒲团拜佛。漆金佛像前燃放着一排光明灯,光晕温暖而祥和,耳闻阵阵远古的木鱼声,我默默祈祷,满怀心事缓缓沉淀。礼毕,我起身走到门外,将香安插于阶前大方鼎中,接着返回大殿,往功德箱里捐了些香油钱。

      一旁那正礼佛的白眉老僧见状,不由停止敲击木鱼,指挂佛珠,双手合十朝我施礼。
      我亦合掌恭然回了一礼,遂掏出张纸条递给他,他接过看了看,不一会儿,便从侧殿为我请来娘的往生牌。

      一年一度,我终于又见到了娘的往生牌,但当紧握在手,掌中那份踏实之感竟渐渐酿成心中的怅惘。
      昨日,如在梦中。
      她十二载含辛茹苦的养育,她辞世前注视南方那痴缠的眼波,最痛不过,那一年外夷来犯,整个边陲生灵涂炭,她背着我躲过了戮杀,而我背着她,却难敌酷寒与饥饿。

      不过一方小小的木牌,怎比得上娘手掌来得温暖,又怎能镌刻得出她音容笑貌呢。
      我轻抚着往生牌涩然一笑,想告诉她,这五年来自己过得很好,除了,有些想她……

      日头已上中天,娘的往生牌被请回侧殿,我在正殿上为蔓吟点亮一盏光明灯,祈福完毕,又去了趟长生殿,为徐尚立了块长生牌。
      留下一部分果品,我带着余下的走出殿,时隔有一年,院中那棵树仿佛又长高了些,人云摘取它可保家宅平安。我本想折一枝带回家中,怎奈身量有限,纵使踮起脚尖伸长手,也够不着。

      气馁际,一只修长白净的手闯进视线。
      “咔嚓。”一声,有段细枝被折下,送到了我眼前。我错愕转首,但见助我之人面如冠玉,眸含浅笑,不是卫召南又是何人。

      “赶巧了卫公子,您也来祈福呀?”忘了道谢,我接过树枝直接问候,想到适才窘状皆被对方瞧了去,脸颊不由发烫。
      卫召南微微一笑,简明道:“闲来无事,便来此处随方丈参禅。”环顾四周,怪问,“就你一个人吗?”
      “恩。”我颔首答道,“这几日家中琐事颇多,我家小姐忙得脱不开身,因此命我前来,代她为老爷和姑爷祈福。”再一瞧他亦无陪同,便问,“公子也是独自一人?”

      “是啊。”卫召南点了点头,神色惋惜,轻声慨然,“承蒙方丈大师点化,召南受益良多,只可惜晌午已至,此去城中路途甚远,我若再逗留,恐将晚归惹家母担忧,所以只好现在回去。”然后看了一眼我挎在臂上的竹篮,问,“你的事情可都办妥了?那么介不介意与我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呃,这……”我想拒绝。因着上一次相亲事件,此刻面对他,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可是,我就这样拒绝会否太无礼了?
      且不说他曾对我上过心,值得我感激,好歹他是我家姑爷的同窗,即便我对他无意,或多或少,总该顾及林子秋的面子,再往近处追溯,他卫召南刚刚帮我摘过平安枝,这恩情我尚未寻得时机报答,眼下他不过是出于关怀邀请同行,我却拒之千里,那岂非太扭捏、太不近人情了?

      我犹豫片刻,终归还是心软同意。
      鉴于无车马走大道,我二人便徒步而行,取捷径下山。
      卫召南话不多,除了叮嘱我小心,一路下来,几乎不怎么与我闲聊。
      不过他却真体贴,先是怕我摔着,从道旁捡了段陈木要我握住,由他在前方领着走,后来行至宽广处,他见我热出一头汗,便让我在附近一处废置的茶棚内稍坐歇息,自己则带着水囊折回山上,取来些许山泉供我解渴。

      其实我倒不觉如何渴,只是从晨间到现在走了不少路,我这双受过伤的腿不免泛酸。好在时下气候并不湿冷,两条腿一时半会儿兴不起风浪,想来我坚持回城应无大碍,我对卫召南之举无以为报,便从竹篮里选了只个头饱满的水梨,用山泉洗净,请没用过午膳的他将就着果腹。

      卫召南欣然接过,然而拿在手中却不立即食用。
      正当我失落,以为他只是出于礼貌而勉强接受之时,他却搁下梨子,另外又为我洗来颗果子。
      “谢谢。”我握着水果心头微暖,他但笑不语这才吃起梨来,细嚼慢咽吃相斯文,全然挑不出任何瑕疵。

      “恩,且慢走玉苓姑娘,你裙上沾东西了。”用完水果正欲启程,卫召南忽然出声唤住我。
      “呃,是么,在何处?”我连忙轻挽裙裾低头查看,果然左后侧裙摆上正沾着条条形绿叶,估计是先前途经灌木丛时,不慎沾到的。
      “呵呵,我来吧。”卫召南轻轻一笑,上前两步半跪下身,先于我去取那条形叶子。

      看他神情专注、动作小心,我有些傻眼,这季夏的山间分明挺凉快,我耳根处却莫名地往外冒热气。

      站起身,卫召南居然没有扔掉叶子。
      我大感不解。他也不多言,三下五除二便将叶子摆弄成竹蜻蜓的模样,随之双掌夹住叶柄一搓松开手,让叶子旋转着飞向上了天空。

      “小姑娘,我没有钱请你吃馒头,只有这一文不值的竹蜻蜓,就送给你作个伴如何?”五年前初到伝州,当我衣衫褴褛流浪街头,拖着溃烂的双腿站在馒头铺外痴痴而望时,好像有个过路的白衣少年,曾经送过我这样一件小玩意儿。可惜白衣少年离开没多久,我便被几名少年围住。那为首的蓝衣少年相貌俊朗,大约十五六岁,衣着光鲜似乎颇有来头。他望见我手中的竹蜻蜓,不由脸色阴沉将我揪到面前,目光森森盯住我,低声切齿道:“你这肮脏的女人,凭什么占有他最喜欢的东西!”

      我不明所以不知如何作答,饥肠辘辘无力反抗,被蓝衣少年劈手抢走竹蜻蜓,又被众少年逼至僻巷,遭到了辱骂与殴打。
      倘若后来不是蔓吟现身相救,我想,我早已和娘团聚。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蓝衣少年临走前望向我那凌冽的一眼,只是真的想不起来,当年那过路的白衣少年,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卫公子,多年以前,你我可曾遇见?”飞叶落地,我怔怔开口。
      “嗯?”卫召南闻声转过头来,脸上犹有稚气未散,阳光倾泻在他柔滑的黑发上,那清异秀出的五官,在我心中刹那间倒流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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