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随》阿鹂

16、第十六章

　　明知故问，我能拿林子昭的文集如何。
　　我郁闷地撇了撇嘴，颇是狼狈爬起身，道：“当然是读，难不成还当饼充饥么？”
　　蔓吟却嘻嘻笑道：“未尝不可呀，与其望文相思辗转反侧，倒不如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从此之后再不分离，就像我当初对着子秋的信件那般，你说，有道理不？”

　　谬论！这都哪跟哪啊。
　　我别扭极了，“小姐别忘了，这册子你也读过，爱不释手的可不止我一个人。”
　　“我是看过不假，可我不像你，都藏到枕头底下了呀。”蔓吟眨巴眨巴秀目，道，“子昭是我的小叔子，我欣赏其才华借书一览再正常不过，可你不同呀，你女大未嫁正当妙龄，却如此珍视他所著，这不正是心存爱慕的表现吗？”

　　“可笑，你看叫欣赏才华，我看就一定是少女怀春？”天呐，我的头又开始疼了，悔不该昨晚读罢贪图省事把文集直接放到枕下。
　　“早料到你会抵死不认了，不过没关系。”蔓吟这时又打我枕下搜出一物，皮笑肉不笑盘问，“那此物又怎么解释呢？你从来没有玩偶的，怎么突然添了个不倒翁？我看这家里就数子昭喜欢捣腾这些小玩意儿，八成是他送你的吧？”

　　哎，我那点可怜的秘密呀，事实上从五年前与她交心那刻开始，我们彼此之间便再无隐私可言。
　　可为什么连匣子我也给藏到枕头底下呢？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答不上来，我只知道我喜欢不倒翁胜过文集，还有现在被蔓吟发现了匣子，忽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不否认，那便是默认喽？”蔓吟继续追问。
　　我被她饶有兴味的目光盯得不甚自在，只好硬着头皮承认。
　　蔓吟哈哈一笑，“这么说你喜欢子昭？”

　　我的头当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玉苓从不敢有非分之想，二公子之所以送我不倒翁，也只是为了赔礼道歉，你莫想歪了。”
　　“可是枕头……”蔓吟跟枕头卯上了。
　　我恰巧瞥见窗外的天色，急中生智一指柜子打断她道：“小姐，你用药的时辰到了，药盒就在那上方搁着，恕我现在不便起身相帮，还请你自觉些取来就着温水服下，免得让姑爷担心。”

　　蔓吟一脸扫兴，“知道啦知道啦，臭丫头也学会指手划脚了，要不是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定不饶你。”离座取了药想倒水，却发现青花茶壶内滴水未剩。
　　如我所料，她嘟哝了一句郁闷，遂掉头看我，“没热水了，我去厨房斟点，顺便将你的药端来。”
　　“切莫如此！你用完药就直接回去吧，那药罐子怪沉怪烫的，还是唤其他人送吧。”生怕被她继续念叨，我趁机提议。
　　蔓吟有些不乐意了，“怎么？你是嫌我笨手笨脚，怕我砸了药罐吗？”

　　我连忙摇头装无辜，“岂敢岂敢，我只是觉得天色不早了，回头姑爷该抱怨了。”
　　“可……就留你孤身一人不大妥当呢。”蔓吟闻言略显迟疑。果然搬出林子秋比寻找百十个借口奏效。
　　我再接再厉，“无碍，我已恢复得差不多了，照顾自己不成问题。”
　　“恩……”她蹙起秀眉，犹豫了片刻，终于松口道，“这样吧，貌似你和茵茵比较熟悉，我还是让她过来一趟吧。”

　　“真的不必了，倘若实在需要人帮忙，我出门唤一声即可，区区小事不便烦劳茵茵的。”成功在即，我故意挺直了腰板睁大眼睛望住对方，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蔓吟的反应却令我颇感意外。她一脸怪笑，玩味道：“我看，你不是怕麻烦茵茵，而是担心她来此之后，子昭没人服侍吧？”

　　“……”我冤！
　　话说林家又不止茵茵一个仆人，少了她自有其他人填补空缺，林子昭身旁何愁无人伺候。
　　过去我怎么没发现，蔓吟其实挺好事的。
　　恩，为人妇后果然不一样。
　　不过好在这好事的大小姐终于离开了。
　　我舒心地喝下一碗汤药，只是舌根的苦味尚未淡去，门外便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柳、柳管家！你、你怎么来了？！”我险些咬到舌头。夜色迷蒙，西边貌似没太阳呀？
　　柳苌楚站在门口并不进屋，一脸嫌恶瞅着我，道：“你能否换副正常点的表情？当我是鬼魂还是怪物，用得着回回见面都一惊一乍吗？”
　　“呃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你会来探病…”我讪讪干笑。
　　他冷眼睥睨，一哼道：“谁有闲情探病，我只是来收钥匙的。”

　　我微微一愣，“钥匙？什么钥匙？”
　　对方冷笑一声，“不就是祠堂的。”
　　我愈发困惑，“收回祠堂钥匙作甚？”
　　柳苌楚面露讥诮，尖言冷语道：“事事皆需挑明那还有何意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还是尽快交还钥匙吧，省得有人再数落我柳某人苛刻，埋怨我使唤坏了你这夫人的娘家姊妹。”

　　“此、此话从何说起呀？”我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上前两步问，“可是我家小姐她……”
　　“废话少说！我忙得很，没功夫和你磨耗，你还是不还？”柳苌楚语气不善，一张脸冷得像冰，像与我结了仇。

　　看来他误会了，误会我背地中伤，向蔓吟告状。
　　蔓吟也是，怎的如此沉不不住气，何必为我中暑一事与他再结梁子。
　　怪只怪自己太不中用了，送一盆驱蚊草也能生病，也罢，这打小报告的罪名由我揽下，总好过蔓吟顶着偏袒的头衔。
　　我心头叹息，垂首道：“玉苓知错了，我保证今后会踏踏实实做事，绝不再有半句怨言，还请柳管家你大人大量宽恕我这一回，允许我继续打扫祠堂罢。”

　　“怎又改了主意？”柳苌楚音色古怪，我闻声一怔抬起头，但见他细长的双眼微微眯着，眼神如鹰一样锐利，表情似笑非笑，“莫不是指望下回换大公子亲自责备我？”
　　我顿时语塞。他这话未免有些小人之心了。

　　为免一个措辞不当又得罪对方，我缄口不言，只低帘觑向鞋面。
　　今晚有些闷热，柳苌楚的目光却颇具冰镇功效。在他锁视之下，我只觉头顶阴云笼罩，四面温度节节下降。
　　终于，迟迟等不到回答的他失去耐性，拂袖一哼道：“你好自为之！”再不多言径自离去。

　　强压顿消，我浑身立即像被抽空一般，许是元气尚未恢复之故，四肢发软扶墙而走，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以回床。
　　熄烛就寝，如银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床前洒下一地清辉，我望着枕边那只仿若结了层浓霜的匣子倦倦打了个呵欠，闻着匣子散发出来的薄荷香味舒适地阖上双目，耳边萦绕着的，尽是知了们稀疏的低吟……

　　这一夜梦境极度混乱。
　　时而见到蔓吟嬉笑怒骂的模样，时而又重见初遇时林子秋浅浅的笑容，黑暗中，柳苌楚冷冰冰的面孔和茵茵飞扬的神采先后浮现，蔓吟出嫁当天徐尚落寞的神情历历在目，还有我和林子昭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也像走马灯似的转过……

　　长夜终于被晨光吞噬，梦里交横的浮影散去，醒来之后，我不由长长地吁了口气。
　　蔓吟放了我几天假，且送来一大堆补品供我调养，我无事一身轻，小日子本该过得有滋有润，奈何柳苌楚爱答不理的态度，终是令我心虚地取来抹布前往祠堂。

　　路过客堂时，见茵茵和几个丫鬟正躲在柱子后头窃窃私语，不知往屋内偷窥什么，我难忍好奇，蹑手蹑脚走到茵茵背后，将下颌靠上她肩头，悄声问：“看什么呢你们，这般偷偷摸摸的？”
　　“嘿嘿，是你呀。”几人闻声回头，见是我，表情均是又艳羡又暧昧。
　　“来得正好玉苓。”茵茵这时轻笑着将我揽到身旁，一脸戏谑，道，“我们正在瞧你未来夫君呢。”

　　“呃？”我愕然道，“谁的……夫君？”
　　“你的呀。”茵茵眉眼弯弯，“还不知道吧，又有人上门打听你了，这回可是位百里挑一的好人选，连大公子都特意搁下生意赶回来为你把关，不信，你自个儿瞅瞅。”说着，芊芊玉指指了指厅内。

　　我的脑袋里乱轰轰的，像塞了团棉花。堂中林子秋可不正与一相貌清俊的白衣青年从容笑谈，蔓吟则手握茶盏默不作声坐在另一端，兴味盎然打量着青年。
　　“如何，他是不是长得一表人才？”茵茵在我耳边小声道，“你好生福气呀，此人姓‘卫’名‘召南’，乃大公子昔年同窗，学问不亚于二公子，品行兼优在伝州地面久负盛名，唯一的遗憾就是家境一般。”

　　“家世背景又岂是重点呢。”我望着堂中情状生硬地笑笑。原来他就是遐迩闻名的卫召南啊，依稀记得他是当日闹洞房时唯一没有向我敬酒的男宾。恩，今日再细看确实年轻俊雅，一言一行皆显出涵养，只怕多数女子见了他都会怦然心动。然而不知何故，眼下我非但没有喜悦，反而觉着胸口闷闷的。

　　“嗳，你上哪儿去？大夫人貌似对他印象不错，没准一会儿会有下文，唤你进屋呢。”见我欲走，茵茵忙一把拉住了我。
　　动静有些大。
　　我心头一慌，吞吞吐吐道：“我、我还有事……”不料一句话未及说完整，堂内便传出蔓吟的声音：“外头可是玉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