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日久_

1、不忘（全）

　　很早以前他就曾聽說，鬼界是沒有花的。
　　除了黃泉路上遠遠看見的一抹紅紅的影子，雲天青還真沒在鬼界看到過花。

　　這其中還有個傳說。
　　傳說只有把靈魂一起栽種下去，才能使這片土地真正開出花來。

　　聽過的人，或者聽過的鬼都明白，這當然只是個傳說。
　　如果一個鬼連魂魄都失去，那便是真正永世不得超生，還能種什麼花？
　　這是他躺在轉生鏡臺上時突然想到的，那時他正百無聊賴地看著天花板上的蜘蛛結網。

　　似乎從那以後已經過了好幾百年，但究竟是幾百年他自己也不知道。
　　儘管日子無聊得很，到也不至於過不下去。鬼界雖不如人間有趣，但打發時間的事情還是有的。比如逛逛無常殿，摸摸奈何橋邊的那塊石頭，和望鄉台邊上的老太太聊聊天，或者乾脆躺在轉生鏡臺上，看天花板上蜘蛛結網。

　　就是在那座橋邊，他第一次聽到了那個傳說。
　　買湯藥的老婦人語重心長，每一個字都刻進他的心裏。明知不可信，卻總是忍不住在胸口千百遍的念叨。
　　近乎是本能地，他總要想起返思穀的鳳凰花。或為花，或為那鳳凰一般清洌驕傲的賞花人。
　　師兄你看，這花好生漂亮——他微微仰頭，側目看著身邊的人，肋間一陣倉皇，卻生生咽下了後面的那句。
　　真的……就像你。

　　——我在這兒呆了幾千年，不曾見過有鬼像你這麼癡的。為你好，也為你思念的人好，早入輪回吧。

　　癡。算是。他自嘲地笑笑，做鬼做到這份上也算失敗到家了。只可惜總有人沉溺著，即便成了灰化了塵，到頭來卻無論如何參不透。
　　參不透，又何必參。十丈軟紅，三千煩惱，若是事事看分明，又有什麼意思。
　　毋需解釋，手一撐從望鄉臺上跳下。

　　誰叫他欠下他那麼大一筆賬，生前還不清便只有這時候還了。
　　唯有輪回是不敢想的，只因他一向明白，他和他之間是沒有來生的。
　　他寧可他恨極了他。也不願他一句話就打發了他，讓他獨自在這裏等上千年萬年。
　　自作自受。他牽動著嘴角，本是向上的弧度，可也是苦的。想再見一眼那般純粹的火紅，如今竟也成了奢求。
　　道歉不過是藉口。他早知他不肯來見他，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守在這裏。只需能再見一面，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那也是好的。

　　返思穀的鳳凰花，也該輪回了千百轉，不知如今是否還如往昔那般紅得耀眼。
　　他終究還是害怕，只因他實在把握不住那個鳳凰一般清洌驕傲的人。
　　離去是那最後的一次回首，他深深地看著他，凜冽如冰。讓他不敢想像，那樣故作平靜的眼眸下，其實是怎樣的怨怒和恨入骨髓。
　　是他親手毀去了他的一切，他怎能不恨他。
　　……怎能不恨。

　　他忽然很想念返思谷的鳳凰花。不過寥寥幾枝，遠不及醉花蔭的滿目驚艷，奇的卻是那花竟常年不敗，無論春夏，只要他一踏入返思谷，便能在稗草之間尋得蹤跡。
　　那花竟似知道他的心意一般，紅得如此純粹。

　　若是此間也有，該有多好。日后他便是來到此地，定會在微微蹙眉之間想起他。他或許還會問起他，那個曾經在鬼界徘徊了千年的魂魄，如今去了何處。又或者他會在轉生鏡臺前，猶豫著，念一遍他的名字。

　　若是那時他再度失約，不知他又會說些什么。
　　是恨，是悔，還是……
　　無論如何，他終究是牢牢記住了他，那記憶仿佛烙印，無論愿不愿意，終究刻在他的眼里，心里，骨子里。
　　世間讓他空等兩次的人，只有他。世間讓他虧欠兩次的，也只有他。

　　也好。如此，總能算作是永生不忘。
　　永生……不忘。

　　后記

　　許多年以后，鬼界的轉生鏡臺前，竟開出了大片大片火紅的花。
　　一時間大家都蜂擁而去。
　　可那花竟也是有靈氣的，沾不得些許俗氣，人一多它便要謝。
　　直到有一天，一人素衣寬袍，攜劍而來，那花才再度盛開起來，映得地府半邊天空都是火一般的鮮紅，一如那人肩上的青絲萬縷。
　　——師兄
　　他于是近乎倉皇地轉過頭去。

　　只是這一次，什么都沒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