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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自己英语第二次被挂的那天下午，齐远怒气冲冲地一路暴走，刚好经过网球社的纳新展台。其实冲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比如他执拗地不想去上英语课，比如班里同学都在备考GRE可他的四级还没过，比如他只是瞥了一眼网球社的海报，就一个念头就为自己报了名。
接待他的是个高年级的师兄，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长桌后面看书。齐远填了表，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望着网球社的迎新长条幅发呆。对面师兄收起表格，仍旧坐在桌子后面看书，丝毫没有理他的意思。
看他正认真，齐远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断。犹豫着良久才抓抓头问了一句：“喂……我什么时候来报道？”话说出口又直又冲，其实不是齐远本意。
师兄这才抬起头，对着他微微笑了下。师兄有张挺斯文的脸，细眉细眼的。齐远突然觉得比起网球，或许看书更适合他。对于这样一个家伙领军的网球社，总觉得有些不可靠。他突然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有点后悔。
“明天中午在体育馆A馆。你叫什么？”
“齐远。”
“我叫刘炼。”
可事实上齐远再次见到这位刘炼师兄，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说来也怪，自从进网球社团打了两场比赛，就再也没同学要和他对打了。其实他也就是打得狠了点，一握着球拍就翻脸不认人而已，别的并没什么不对啊。
所以那天他百无聊赖对着墙打壁球的时候，头戴黑色棒球帽的师兄突然要跟他打一场，他连头也没回的来了句：
“今天累了，不想打了！”
后面师兄瞪着眼扭的川字眉齐远是没看见，不过一回身正好和另一个人对上眼神。
有点眼熟。
后知后觉的齐远才记起来，是那天窝在纳新展台后面看书的刘炼师兄。
“你叫齐远对吧。”
他不置可否地偏了下头。刘炼笑着说：
“介不介意和我打一场？”
稀里糊涂答应了比赛是觉得自己稳赢，可是还没缓过神来齐远发现大分已经4比0了。才意识到刘炼其实是个高手，齐远站在网子对面小声喊了一句：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哒！”
和刘炼的比赛是输了，可是齐远没想到隔天下午他就接到通知说自己入选校网球队了。不仅如此，队长正带着球队在食堂三楼聚餐，叫他务必过来和大家见一面。
结果齐远还是迟到了，原因是虽然在这学校住了两年可还是不怎么记得路。冲进食堂的时候一桌菜已经被消灭的七七八八，戴黑色棒球帽的师兄皱着眉头黑着脸，劈头盖脸地来了句：
“知道纪律俩字咋写吗？！”
齐远觉得冤得慌。望着一大桌只有刘炼师兄一个熟人，他只好慢吞吞走了过去。刘炼对他做了个“没事”的口型，挪了把椅子给他。桌上没人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齐远开始觉得坐立不安起来，他也觉得奇怪，自己明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人啊。这时候一个人声打破沉默：
“欢迎齐远加入立海大网球队。”
循声望去，那人坐在最正中位置，笑得温和。
“这是咱们队欧阳队长！”黑帽师兄补充道，“我是副队，魏震天。”
威震天？副队？名字和脾气都这么牛B，原来不是正的啊……齐远心里默默地想，突然发现震天师兄的脸又黑了一截。……脊背发凉，难道他还会读心术不成？
“齐远，因为你球狠，球路野，队长才破例让你进来。如果你进社团只是想玩玩，那现在在校队可是认真的了。”震天一脸严肃地说，“还有，打球没章法很容易让人抓住破绽。以后刘炼多带带他吧。”
齐远正式进入立海大网球队了。那年他大二，正是满校园男生女生搂在一块遛马路的大好时节，他却在下课后没日没夜地泡在球场和刘炼师兄一起练发球。说来也奇怪，苦是苦了点，他从来没觉得厌烦。也常常很累想歇着，可每当看到对面刘炼师兄也一样汗流浃背地陪着自己，就怎么也不能松懈下来。
秋天快过去了，齐远第一次代表队伍打比赛，虽然只是市区内的小规模友谊赛，可是赛前还是免不了激动。那天训练结束刘炼将一本笔记塞到他手里：
“对方的资料，你晚上好好看看吧。”
刘炼已经三年级，却把学业和活动平衡得让齐远吃惊。齐远知道这个师兄虽然话不多，有时让人觉得不太热情，可骨子里却绝对是个好人不假。渐渐地，常常一张拽脸的齐远和常常一张扑克脸的刘炼成了朋友——或许比普通朋友更近一点。
其实友情是个有点奢侈的词，起码对齐远来说是这样。他从上学开始朋友就少，既不是左右逢源的交际派，也不是让人仰望的天才派，他只是个常常不服输还目中无人的问题儿童。现在问题儿童已经长成了问题青年，可骨子里带着的毛病从来没改过。
中午在食堂刘炼递了本笔记给他。齐远纳闷地问：
“谁的数据？可是最近没比赛啊。”
“什么数据，是英语笔记。你快加把劲把考试过了吧。”
刘炼平时冷冷的，但总会让齐远在一瞬间有些感动。很想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用这个我也能考过”。齐远暗暗骂着自己，然后听到刘炼微笑着说：
“拿着吧，总会有点用处。”
外冷内热的刘炼是这样，齐远知道。而心存感恩却拙于表达的自己，刘炼也应该知道吧。
傍晚时候齐远照例去球场练球，刘炼走在他后面。天色有些暗，那条窄窄的校园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全是一对一对的男男女女，倒是他们两个显得有点奇怪。齐远摸了摸头，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
“刘炼师兄，你怎么不交女朋友啊？”
刘炼一愣，低头小声清清嗓子。良久才回答：
“问这干嘛。”
“没事，就随便问问呗。”
“我觉得网球更重要。”
两人还是继续快步走着，之后就没再说话。夜风有些凉，齐远却觉得胸口热热的。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这没来由的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是朦朦胧胧觉得，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
一连几个月的集训他都和刘炼一起。王者立海大终于杀进了决赛，那些日子的训练强度却丝毫没有减弱。震天副队一直强调“别以为打进决赛就可以松懈！”搞得全队上下噤若寒蝉，只有欧阳部长仍旧微笑指导训练。刘炼一声不响地“唰唰”在本上写着什么，齐远知道这时不能打扰他。
齐远突然很期待比赛。他好想赢球，赢给刘炼看。每次他赢球时，那个少言寡语的师兄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激动地大跳大叫，只是远远地对他会心一笑，要不就是端着笔记本说：虽然赢了，可我的数据显示这两个地方你还得改进一下……只是这样，反而更让齐远安心起来。
“刘炼师兄，今天晚上还练球吗？我在球场等你。”
刘炼合上笔记本抬起头，愣了一下：“哦……今天晚上先不练了。”
“为什么啊？”
“我有点事。”
一直比自己更要严谨努力的刘炼今天有些反常，齐远想不通。刘炼被震天叫走了，棕色笔记本静静躺在休息长椅上。他凑过去，看到封面是一行秀丽的小字：
FILE No.1 真智
真智？真智是谁啊。
偌大的网球场只有齐远一个人面对正前方空空如也的半场挥拍，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自顾自地打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拿出手机才发现队里除了刘炼，没有一个人和他足够熟络到大晚上叫出来陪他。他有点沮丧，收拾了球包往回走，脚步慢吞吞的。
周边一带有很多露天网球场，齐远碰运气似的想看看有没有人在打球，结果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炼？！
齐远吃了一惊，正想大声喊他，才发现刘炼身边还有一个人，高高大大戴着眼镜，挺眼生的样子。那人手搭在师兄的肩上，投机地聊着什么。刘炼笑得很开心，比看到自己赢球时候更甚。他那样灿烂的笑齐远从没看到过，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刘炼说的有事不陪自己训练，就是来见他？定了定神，齐远哼了一声，摸摸鼻子往回走，走着走着觉得心头有点酸。天空深蓝，可在这城市却看不见星星。昏暗的路灯幽幽地照着他，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可是，关于“真智”是谁和那天晚上刘炼见的人又是谁，这两个问题转天齐远就得到了答案。
“青学的钱真智啊，那是刘炼的青梅竹马，俩人以前一起打双打的。”万景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转着球拍，瞪了齐远一眼，“全队就你不知道吧。”
青学？双打？青梅竹马？齐远觉得脑袋有点蒙。
“为什么全队就我不知道啊？”
“问你自己，你到底有没有去看决赛分组名单啊。”
“那青梅竹马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问刘炼呗。”
“齐远！训练时别开小差！”震天副队远远地看过来，齐远噤了声。刘炼就站在震天旁边，仍旧拿着本子在记笔记。
万景吹着泡泡走远了，留齐远一个人呆愣愣站在那。正午的太阳很大，照得他胸口都渗出汗来。
下午训练结束，大家四散去食堂觅食，只有齐远没什么胃口。他在休息室里翻出了华东大赛青学的决赛录像，对手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冰谛国际学院。得偿所愿，齐远终于在屏幕上见到了钱真智。只不过和刘炼不同，钱真智打的是双打，同组的是个包绿头巾打蛇球的二年级，叫陈海堂。
“齐远，数据显示你最近状态不好。决赛快到了，这样可不行。”
身后一个声音把齐远吓了一跳。刘炼抱着一叠笔记本走进来：“在看什么？”
盯住屏幕的刘炼表情变化了一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华东大赛青学的比赛？”
“是。”齐远匆匆关上了摄像机，“什么事啊。”
“你自己看看。”
接过刘炼递来的数据表，齐远皱了皱眉：“我不用看这些数据。我自己什么样我还不知道。”
为什么刘炼老跟自己这么严肃，和钱真智在一块的时候就笑那么开心？齐远很想问，可就是问不出口。
“你现在的打法漏洞太多，我帮你准备了特训。晚上在球场等你，别迟到啊。”
“我不去了……我有事。”
“什么事比训练重要？”
“反正就是有事。”
刘炼垂下脸，一言不发。齐远双手插袋，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低头踢了踢地板。
“你能翘训练去见钱真智，就不许我晚上去见同学啊。”
齐远清楚看见刘炼的脸渐渐僵住，觉得心上的螺丝紧了一扣。可他又故作镇定地接着说：
“人家现在在青学双打打得那么好，还有学弟陪着，默契十足不是吗？不像你天天在震天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齐远，有完没完，你够了！”
齐远的笑容收紧了。印象中谦逊的刘炼师兄一直很温柔，从来没发过脾气，而今天，是第一次。
因为那个钱真智。
齐远今天心情不好。他又恢复了从前独来独往的生活，上课，吃饭，练球。其实这没什么不好，不用迁就别人，就能生活得自由又随性。其实就像他打球一样，从前没有章法地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只是觉得痛快，其实这就够了不是吗。
齐远想不通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这天晚上，他百年不遇地去了趟自习室，从包里掏出刘炼给他的英语笔记。师兄的字和他人一样干净，甚至有点偏执似的整齐，只是满行的洋文让人头晕。齐远想着下午刘炼的发火，便觉得后悔说那句话。如果网球队没有刘炼在场，自己的位置又该摆在哪？他觉得有点难过，或许该去道歉吧。这时电话却震了起来。
“喂……”
“齐远！你现在马上给我过来网球场，晚一会儿就等着瞧！”
震天副队的催命电话让齐远“腾”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卡啦”一声响。不顾全自习室同学的注目礼，齐远抓起书包跑了出去。
球场里没见到刘炼，倒是震天副队和欧阳队长正在球场等他。齐远有点诧异：
“刘炼呢？”
“他有别的事。从今天开始欧阳对长亲自带你的特训。”震天抱着手臂说。
“哦。”
其实也好，免得尴尬。齐远这样想着。训练进行得很顺利，队长有不同于刘炼的另一套方法。齐远觉得也许是该认真提高，让刘炼刮目相看的时候。只是队长突然倒地的一瞬齐远蒙了。
“幸诚！！”
“队长……怎……怎么了？”
“愣着干吗？快打电话！”
再和刘炼见面已经身在医院。看着震天副队在队长床边紧张的神情，齐远知趣地从病房走了出来。齐远不喜欢医院，漫长的走廊尽头是一大扇玻璃窗，白色阳光让人觉得遥不可及的刺眼。
刘炼正靠在楼梯间的阳台上。齐远突然有好多话想说，就没多想地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刘炼师兄。”
对方有点惊讶地回过头，不知为何齐远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
“对不起。”
齐远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只是身体行动快过思考，就一把拉住了刘炼的手。一点也不柔软，这是男人的手无疑。指尖很凉，轻轻一握就能摸到坚硬的骨骼，手心的老茧是多年潜心练球的结果。
“我会努力。就算队长上不了场，冠军也一定是我们的！”
刘炼看着他，牵动嘴唇僵硬地笑了一下。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让齐远不快，可刘炼的笑现在却充斥了他的脑海。
那场志在必得的比赛立海大竟然输给了青学，这是每个人都始料未及的。比赛结束，全队在队长病房外等待手术结果，齐远只知道那天震天的脸色特别难看。
齐远还知道的一件事是，对于那场本可以不输的比赛，晚上刘炼被队长叫去谈话谈了很久。
齐远其实还没长大，他是个很在乎输赢的人。非常在乎。成王败寇，这是齐远眼中简单粗暴的真理。游戏的输家在他眼里不屑一提，可今天他却第一次出现了小小的动摇。
这个动摇来源于那天刘炼和他相继输掉比赛之后，他们几个去医院看望队长。刘炼就走在他前面，步子很快，但摇摇晃晃的。齐远那时很想上前扶他一把，可转念又觉得自己这冲动来得莫名。
齐远发现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有人怀抱异于常人的天资，有人被幸运之神垂青，然而总还有人这样努力勤奋，却终于还是碰壁徒劳。刘炼是这样的人，其实他也是。面对令人沮丧的结果，再怎么矫情地选择反抗，最终也只能还是和生活握手言和。
因为日子还是照常的过。
自从将蝉联多年的联赛冠军拱手让人之后，立海大队内就一直弥漫着肃杀的氛围。队长还没出院，震天的脸每天都拉得很长。训练中不允许有一句多余的话，强度也大大增加，不从的，就铁拳伺候。
齐远和刘炼的交流也变少了。在球场他们从不过话。偶尔会对上眼睛，刘炼总是定一定神，然后默默走远。
单细胞的齐远其实没有特别在意过什么人，可最近闲下来时候他会莫名回想起那天在医院。他也不知抽了什么风，攥着刘炼的手保证说，冠军一定是他们的。他只记得那天师兄笑得很僵，手指尖都是冰凉的。然而他食言了。他不知道刘炼会不会怪他，于是一根筋的齐远只能把自己关在网球场，更加挥汗如雨地训练。
如果有这一天，师兄，我一定会帮你赢回来。绝不食言。
立海大校庆的那天，齐远被分配到观众席拼一个造型。可那天他实在没心情，便不顾导员的威胁擅自翘了班。只是想散散心，脚步却不由自主踏到了队部门口。
推开门的时候看见桌子上堆了一摞一摞的本子。定睛一看才发现刘炼正在纸堆中埋首苦读。
有些惊喜。齐远站在那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愣愣地开口：
“你在干嘛？”
“齐远？”刘炼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哦……我看看从前整理过的数据而已。”
齐远抓抓头，拉了把椅子在刘炼面前坐下，随手捡了一本。封面上是师兄一贯的分类命名方式：
FILE No.5 真智
再次看到钱真智的名字让齐远头大。叹了口气将刚才的笔记本扔在桌上，又捡起一本：
FILE No.8 真智陈海堂
……
FILE No.11 真智陈海堂
FILE No.20 陈海堂
“怎么全是他们俩的？！”
将本子甩在桌上，齐远莫名其妙的大嗓门让刘炼吓了一跳。
“啊，我也纳闷，不知不觉就记了这么多。”
“你干嘛这么在意他？”
齐远问得刘炼一愣。
“也没有，毕竟一起双打过……”
“你喜欢他啊？”
话问出口的时候齐远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觉得耳朵有点烧，抬眼睛，刘炼没有说话。他低垂着眼皮，脸色煞白。齐远发现其实师兄很瘦，肩膀窄窄的，根本不像网球这种力量运动的运动员。左肘上的大片淤青是昨天练球新添的伤，看起来有点刺眼。
“不喜欢。”
良久，刘炼缓慢地开口。
齐远咬着嘴唇，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上。很长时间以来困在胸口的酸涩似乎终于找到了原因，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很疼，可却流不出泪来。该道歉？一时却想不出恰当语言……
“师兄，对不起……”
刘炼在一大摞本子中抬起头，嗓音有些哑：
“你相信吗？”
“只要你说的，我就相信。”
齐远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
起初他不明白在胸口浮现出的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是什么。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居然是在意刘炼的。可追溯这种感觉最初的所以然，他却毫无头绪。齐远用拳头捶了捶脑袋，他断定自己一定是一时头脑发热犯了傻。可又抑制不住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刘炼的一举一动，微笑，静默，专注甚至他的消沉。
齐远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会常常在人头攒动的球场找寻刘炼的位置，可又总是在目光刚确定的一瞬间就撤回。他还常在训练时故意将球大力击出，惹得场地对面的陪练队员疼得大叫不满。其实这举动并没什么意义，齐远只是想让在远处场地做笔记的刘炼能注意到他而已。然而每每对上刘炼的眼光，他却又不敢直视。
齐远幼稚的举动到底引起刘炼多少注意，他真的不清楚。不过事实是倒是引起了震天的注意。于是这天训练还没结束，齐远就被告知震天副队要找他谈话。
深呼吸，齐远双手插袋懒散地推开休息室的门。傲慢的姿态只是个掩饰的借口，其实心里也在打着小鼓。
“齐远。”
震天板着脸叫他的名字，齐远垂着头不说话。
“这两天你的训练情况有多糟，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
震天的声音和他的名字一样，齐远心想。想着想着，嘴角翘起了个看似好像不屑一顾的笑。
一直面色严肃的副队突然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你再这么吊儿郎当下去，小心我把你踢出校队！”
“踢就踢，当我怕你啊！”
“你再说一遍！”
“你不是一直看我不顺眼吗？！”
鼻子和眼睛都有点酸，过了一秒齐远才发现是震天往自己脸上抡了一拳。这拳结结实实砸在了齐远的鼻梁上。钝痛还在其次，齐远只感觉脑袋里全是混乱而尖锐的蜂鸣声。
“你以为自己是副队长就了不起？少自以为是了！告诉你，你们这身破烂队服，老子不稀罕！”
齐远和魏震天轰轰烈烈的一架转天便在网球队传开了。虽然队内没有正式通报开除齐远，可一连一周齐远都没有去训练。
齐远虽说也为自己一时冲动而后悔，可让他低头找震天认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事情说来也简单，如果欧阳队长或是刘炼师兄在场，能为自己讲一句话，事情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地步。可偏偏欧阳队长在住院，队内一切事物都由带班队长魏震天负责。而刘炼……齐远也已经一周没有看见过他了。
如果是从前的刘炼，绝不会放着自己不管。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可齐远突然有了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鼻头泛酸，他也不知道是被打得太疼还是想哭的情绪在作祟。
正沉浸在伤感中，突然手机震了起来。屏幕上的名字几乎齐远倒吸了一口气：
“……刘炼？”
“齐远。”
其实齐远自从休息室那次之后，就没再怎么和刘炼说过话了。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让齐远的思维停顿了几秒。
“你是来帮魏震天说服我的？还是省省力气吧。”
明明心里满怀期待，说出口的话却句句带刺，齐远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我就是想见你一下……”
“没那个必要吧？”
“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说，晚上在老地方等你。”
“我不会去。”
“但我会等你。”
电话的盲音传来，齐远脱力地合上手机。他想见刘炼，很想很想。他甚至在离开球队的这些天晚上，不止一次跑到从前他和刘炼练球的网球场坐到通宵。可是刚才那种态度又让齐远产生了不可遏制的自厌的想法。
他已经做了过分的事，现在又说了过分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他也不知道见到刘炼该说什么。
齐远穿戴整齐躺在寝室的床铺上，那时手表上的数字是22点整。接到刘炼的电话是三个小时前，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捂住了头。
最后齐远还是跳下了床。那时已经快11点，夜里风很凉，齐远一边迈步一边绝望地想着刘炼可能已经早就走了。懊悔情绪开始侵占头脑的每个角落，他想到刘炼一个人在球场的冷风里可能等了好几个小时，就开始自责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越这样想就越难过，脚步也越来越快，刚出宿舍楼还是步行状态，而现在，完全是向球场狂奔而去了。
到达球场已经是满脸通红，急促的呼吸在夜空里变成一团一团的白雾。齐远来不及调整呼吸，他急切地环顾球场，却只看到四面空空如也。
刘炼不在这里。
突然觉得有点鼻酸，齐远坐在地上抱住了头。
“还以为你不来了。”
“刘炼？！”
齐远抬头，刘炼就站在他面前。
“本来已经要走了，可是刚好看到你从那边跑过来。”
刘炼的语气有些故作轻松，这让齐远不快。
“找我什么事啊。”
“其实也没什么，想和你聊聊。”
“我没兴趣闲聊。”
“齐远，回来训练吧。”
刘炼这么直入主题齐远倒是没想到。觉得有些失望，齐远微微低下头。
“得了吧。是魏震天派你来给我讲道理的？”
“我是说真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球队。”
“你们？”
齐远慢慢站起来，盯着刘炼的眼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和刘炼面对面，齐远觉得一定是夜风把自己头脑吹昏了。
“那你呢？你希不希望我回去？”
刘炼没说话。齐远觉得眼角涩涩的，他冷笑着从嘴里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去哪？”
“我回去睡觉。”
“齐远！”
刘炼的手攥在齐远手腕上，从后面拉住了他。温度还是记忆中那样冰凉冰凉的。齐远定在那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他。
“我当然也希望你能回来。”
刘炼的声音很小，淹没在风声中几近不闻。
“你少在这装好人！”
齐远一边大吼一边推搡着甩开刘炼。对方吃了一惊，直直地看他。明明在意得要命，何以总是这样一次一次出言伤人？齐远也不知道，他只是一个劲儿挣脱开往回走。
刘炼在身后再次拉住他。齐远还想挣，推着刘炼的动作大力了些。刘炼的后背直直地砸向球场边的铁丝网上，发出的巨大声响让齐远愣在那。很想伸手去扶，可最终还是一动没动。他咬着嘴唇，疼痛或麻木都没了感觉。
“既然这样，我有东西要给你。”刘炼直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了几个笔记本，“你要退队，那这些也没必要再接着记了。”
齐远机械地伸手接过，最上头的笔记本封面上居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FILE No.1 齐远
齐远立在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眼泪夹着簌簌的风就这样一股脑地往下流，无论怎么止也止不住，手攥着本子大力地都让纸张变了形。过往的一些琐碎的事开始像幻灯片一样重现在眼前。
他忍不住，也不想忍了。
“师兄，我……我喜欢你！”
自己哭的样子可能很丑，他低着头尽量不想让刘炼看见自己的脸。
“我知道你可能很讨厌我，可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对面的沉默让齐远全身止不住地有些发抖。可是他隐约知道有些话一旦没说出口，也许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寂静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漫长。良久，齐远终于听到了刘炼的回应。
“别说傻话了。”
“我没有！你有多喜欢他，我就有多喜欢你。”
“我不懂你说什么……”
刘炼想走，却被齐远按住了。刘炼垂着眼睛就站在他面前，近得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齐远觉得头脑发热，他攥着刘炼的肩膀他轻轻侧着头吻了下去。
齐远已经十九岁，从来没有亲过什么人。柔软的触感几乎让他晕眩。只是贴着嘴唇的轻轻一吻，心脏却快要跳出喉口。
“我可以喜欢你吗？”
泪还没干，齐远满脸发烫，瞪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刘炼，他觉得自己从未这样认真过。
刘炼没说话，但对于齐远紧紧攥住他的手，也并没挣脱。
齐远从未像今天早晨这么清醒过。他把昨天翘课一整天写好的情真意切的3000字检查折了又折，最后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裤兜，临了还拍了拍口袋，然后才背起球包出门。
七点不到，齐远就早早来到网球场开始了一天的卫生清洁工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干劲这么足，以至于震天带着队友晨跑回来也看着他吃了一惊。
“呦！这不是齐远吗，少见啊！你今天吃错药啦？”万景“扑哧”一笑，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
“我没吃错药！从今往后我齐远保证会认认真真训练，请副队长和队友们监督！”
九十度的深鞠躬，齐远难得低头认错。
“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是不是今天早晨没睡醒呀你。”任王把手搭在柳天圣肩上，对着齐远上下打量。
“我睡醒了！这是我的检讨书，希望副队长能收下。”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一起把眼光对准了震天。
震天黑着一张脸，什么话也没说。一干人等齐齐望向他的眼神让他有点窘迫，最后极不情愿地伸手拿过了齐远的检讨。半天，终于吐出四个字：
“下不为例。”
“谢谢副队长！”
“你小子少得意！如果不是刘炼昨天一直替你说情，你这四年别想踏进网球队的大门！”
齐远终于又回到了球队，只不过为了检讨，只好包办了一个月捡球和卫生工作，但内心却是快乐的，说来也怪，连带着今天的阳光也变得温和了。
推着捡球车站在场地上，齐远看到刘炼远远向他走来。
“把那几个笔记本还给我吧。”
“为什么？”
“因为你的资料……我还要继续收集。”
齐远傻傻地笑了，因为他看到刘炼也在微笑。
也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还有很多苦楚和迷惘在前方。但是，起码今天是美好的。
就足够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