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绪木

8、（八）

　　“这些话，这些年来，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是第一个。”
　　孙权坐到了椅子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那个家伙叫做周泰，和我差不多大，就住在我家的隔壁，我们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周泰的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他的爷爷独自抚养着他。他们家开了一个小小的杂货店，感觉只要是日常生活能用的到，那里都有卖。经常自告奋勇去买油盐酱醋的我，就这样和周泰认识了。”
　　“周泰是个乍一看挺阴沉的孩子，个子又长得很高，其他的孩子都很怕他，离他远远的。因为我是混血儿，紫色的头发和碧色的眼睛有别于其他的孩子，所以他们也一直在疏远着我。也许是因为寂寞吧，两个被同龄人抛弃的孩子渐渐走到了一起，成为了好朋友。”
　　“也许很多事情都是上天注定的，我和周泰上了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而且一直是在同一个班上。因为家住的很近，我们总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几乎是形影不离。也许因为我和周泰是好朋友的缘故，周泰的爷爷和我的父母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
　　“在我十七岁那年，周泰对我说，他喜欢我。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而是恋人的那种喜欢。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也是这样喜欢着周泰，可是当他吻我的时候，我觉得世界也好，生命也好，都不再重要，只要这个男人在我的身边，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抛弃。也许，这就是爱吧。”
　　“那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常常想，要是这样幸福的时光能够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就好了。然而世界上的一切往往是事与愿违。在我十八岁那年，有一个开发商看中了我们所居住的那块土地。他给那里的居民开出了不错的条件，让他们搬走。很多人都同意了，包括我的父母。可是周泰的爷爷却说什么也不肯接受。那个开发商派人来找了周泰的爷爷很多次，开出的条件也越来越好。可是每一次都被周泰的爷爷赶出了门。”
　　“我不明白周泰的爷爷为什么要这么固执，我觉得能够离开那样破旧的房子，住进更好的房子不是一件好事情吗？可是周泰对我说，这里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是我们的家，有着许许多多关于我们的记忆。想到这里要变得面目全非了，就会觉得很悲伤。”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问题，只是一直为可以搬进新家而开心。突然觉得可以轻易抛弃自己长大的地方，轻易抛弃留有无数自己和周泰之间的回忆的地方的自己很卑鄙。周泰发觉了我的消沉，轻轻地抱住了我。他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暖……”
　　“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与此同时，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块土地上所有的居民都搬走了，除了周泰的爷爷。于是开发商趁周泰的爷爷出门的功夫，强行拆除了他的杂货店。周泰的爷爷赶回来，看到自己的家已经被拆了一半，他愤怒的冲上前去阻止，却被落下的混凝土块砸中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周泰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是绝望和坚定混杂在一起的表情。到了晚上，突然下起雪来。并不大，却细细密密的。周泰来找我，雪花遮住了周泰的表情，可是我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我拼命的阻拦他，却没有任何作用，只能站在雪中等着他回来。”
　　“他最终还是回来了，双手沾满了鲜血。周泰杀死了那个开发商，为爷爷抱了仇。然后，他回来见我最后一面，跟我说希望我能幸福。可是他明明知道，没有他我是不会幸福的，又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说呢？我紧紧的抓着他不肯放开，但是我知道，我留不住他。”
　　“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雪中。周泰最后的话还在耳边回想着。他说：‘小权，在你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会回来。如果那个时候你还记得我。’”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孙权手中的烟早已经熄灭。他一直在说话，基本上没有抽过几口。孙权把烟蒂扔进了烟灰缸中，重新拿出一支烟，想要点上。可是他的手在抖，抖的很厉害，怎么也点不上那支烟。
　　“孙权先生……”
　　陆逊抓住了孙权的手，他的手很凉很凉。
　　“陆逊，下个星期就是我三十岁的生日了。”
　　孙权看向陆逊，他的表情好像是在笑。
　　“孙权先生……”
　　陆逊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不停的叫着他的名字。
　　“陆逊，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说完这句话，孙权就沉默了，看着手中的打火机发呆。陆逊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孙权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