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爱》步蟾

68、第六十八章

　　耷拉着头无力地推开门，抬头一看，对面一个人坐在床上，胳膊撑在腿上，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
　　董思佳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觉。

　　“叶夜！”董思佳赶紧跑过去抱着她，半晌才放开，然后拉起她上下打量，“你……”
　　董思佳很奇怪，怎么……

　　“我怎么？是不是看到我没有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很诧异了？我知道，你就希望看我死，我死了，再也没有人缠着你了，然后你好远走高飞，自由自在。”叶夜赌着气说，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想掉下泪来，但终究还是没有泪流出。

　　“不，不是，我……你，……你没事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事了？哼，董思佳，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还会过河拆桥？我照顾好你了，你可以走路了，就马上跑得无影无踪了。哼，我说过的，你这辈子休想摆脱我。还有，我告诉你董思佳，这次我是吓唬你，你要真敢就这样走了，你就瞧我是不是真的割腕吞安眠药了。”

　　“我……”董思佳明白是上当了，“叶夜，你别这样，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
　　“我没有！”

　　叶夜不跟他争执，换个语调，“董思佳，我并没有想要骗你什么，也不是要以死来要挟你留在我身边。我只是想再挣取一个机会，让我把没来得及跟你说完的话说完。如果这之后你还是要走，我……我也不再缠着你，放你走……”

　　董思佳也静下心来，“叶夜你先好好听我说。现在我也不想再骗你说因为不喜欢所以不要你的话，反正说了你也不会信。我从来就舍不得走，更舍不得离开你。但我是不得不走，我不能那么自私，利用你对我的喜欢，就把你禁锢在身边。我……我心里也是真的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必须要为你考虑，我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秦黎或者苏晨，他们都比我更能照顾你。现在我的腿好了，不需要你了，你再留在我什么对你也没什么存在的价值可言。叶夜，你有你的幸福，我没有资格再留你在身边，也没有资格再要你留在我身边。”

　　叶夜看着他，脸上是不可置信，“董思佳，当初……是你告诉秦黎的？你找过他？”

　　董思佳点点头，“是的。我比你先知道秦黎喜欢你，当初在BigCity，我就注意到他了。我打电话找他，和他面谈好久，我知道他是个好人，知道他可以照顾你，他可以比我更好地照顾你，所以……而我，我也曾希望我能给你幸福快乐，可事实却是我总是让你跟着我一起受苦，而且现在，我没有工作，连最起码的生活保证都给不了你。不能唱歌，也打不了篮球，我……我已经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会唱歌会打篮球的董思佳了。”

　　叶夜不想再跟他计较以前的事，听他慢慢地说着，脸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像刀割一样。
　　“叶夜，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让我心疼吗？”
　　这是董思佳曾经问她的，他说心疼她看低自己。可是董思佳，你现在，更让我心疼。

　　叶夜咬着嘴唇，努力地慢慢在眼角弯出笑容，伸出手去，试图想抚平他刻在眉心的无奈，董思佳抓住她的手放下来。叶夜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握紧他的手，低头看着，静静地说，“董思佳，好久了。我喜欢你好久了，久到都忘记了当初为什么喜欢你了。从大一在校园撞到你到今天，算起来也才不过五年，可是仍是觉得好久了。我是说你长的好看，说你歌唱的好听，说你篮球打的很好，你样样都好，我也不记得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喜欢你。美玲曾说我是因为初蕊喜欢你，所以喜欢和她争，说我是因为你喜欢的是初蕊而不是我，所以才喜欢你，也许，也许确实是像美玲说的那样，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叶夜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董思佳的眼睛，看着那双她从来不曾看清的眼眸，“我就是喜欢你，实实在在地喜欢你，喜欢到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只想和你在一起，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你长的好看也好，不好看也好，会唱歌会打篮球也好，不会也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我听你唱歌，看你打篮球都是因为我想看着你，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唱歌和篮球所以喜欢你，而是因为你，所以才喜欢唱歌和篮球的。其实……其实我到现在也没看懂篮球……”叶夜慢慢说着，最后又低下头来。是的，她从来就不曾注意过球赛，她看球赛，从头到尾看的都只是他一个人。

　　董思佳看着她，伸出另一只手，拨开她垂下的头发，绕在耳后。叶夜的长头已经垂到背际了，以前她的头发都只留到过肩的。她有一头令所有女生羡慕的秀发，以前她总是会小心地修剪护理她的头发，可是现在，她有多久没去过理发店了？董思佳挑起一绺头发，任它们在指间缠绕，“叶夜，我知道，知道你是个顶傻顶傻的傻丫头，固执地以为自己捡到的砖头瓦砾就是宝贝。可是叶夜，我看你跟着我受苦，我心里难受，我给不了你什么，但至少我可以给你幸福的机会，我不能把这点我唯一能给你的都剥夺掉，这样对你不公平。叶夜，你听我的，不要再固执下去了，你有你自己的幸福可以去追求，你不需要受这些原本就不该受的苦。如果，如果你相信我，你给我时间，我会努力，等我有足够的资本回来找你，等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了，我就会回来，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身边仍然有我可以存在的地方，我一定不会再离开你的，一定。”

　　叶夜看着他半晌，然后轻轻地抱住了他，把头放在他胸前，“董思佳，我不怕受苦，从来就不怕。我怕的是我会失去什么错过什么，而最怕最怕的就是失去你。”

　　叶夜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睛看着他，“董思佳，我不怀疑你的决心和能力。可是你知道吗？任贤齐有一首歌叫《诛仙我回来》，里面唱得跟你刚才说得一模一样，说什么我回来会带着一身光彩，你等着我回来，我们一辈子相伴，一辈子不分开。为什么？为什么要说，我要去追我的梦想，等追到了梦想我就会回来找你，然后我们一辈子再也不分开，然后今生我们都一起渡过。
　　今生是什么？一辈子是什么？歌里总是要这么唱。为什么总是喜欢要让女人等，等着他去把他的今生把他的一辈子过了一半了，然后再回来找等他的人，然后再把他剩下的一个半辈子当作整个一辈子去过？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在原地等呢？等着那不知道的归期，或者，根本就没有归期。你有没有想过，等到那一天，我们可能早就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们了，又会怎样？张爱玲有句话说得再对不过，我们回不去了。董思佳，我冒不起这个险。

　　幸福应该是两个人共同去追求的，为什么你一定只要我和你同甘而不要我共苦呢？难道只有甘甜才是幸福吗？你自己也说过的，生活没有浪漫，生活是很现实的，现实是有苦也有甜的，一辈子更是如此。董思佳，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所以，我不止是要和你同甘，更要和你一起共苦。

　　我十八岁才遇到你，没能和你一起长大，没能和你共同经历你以前的生活我已经很遗憾了，所以现在我绝对不要再在这里等你，等你再一个人出去闯荡，等你事业有成，等你带着光彩，等你把你的生活过完一半了再回来，然后和我过另一半生活。不是这样的，这些不是我想要的，不，这样说不对，是我要的不只是这些，董思佳，我不只要这些，我要陪你追求光彩，陪你追求梦想，陪你去过生活，我们一起追求幸福。以前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爱我，那样不对，董思佳，我其实很贪心，我不只要你的爱，我还要你的全部，你的快乐你的悲伤，你的成功你的失败，你的爱我，甚至，甚至你的不爱我，我都要，我要你的完完整整，得意也好，失意也好，我不要等你，我要陪着你，董思佳，我说过的，像那首歌里唱的，我要你牵着我的手去走过风风雨雨，我不要在你身后等你，我要在你身边陪着你，不管什么困难我都要陪着你。所以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走，不要让我一个人去寻找所谓的幸福好不好？我不用找也知道，我的幸福就是在你身边陪着你。”

　　“可是叶夜……”

　　叶夜伸出手指按住他嘴唇，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

　　半晌，董思佳说，“叶夜，你的口才真是好。”

　　叶夜笑了，“我只是说事实。董思佳，我们已经走到现在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董思佳看着她，她真的不是小孩子了，她不再是跟在他后面让他牵着走路的公主了，她不再是那个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她长成了他身边的一棵橡树，她不再需要他的照顾，她需要的是他的陪伴。而他又何尝不是？

　　嘴角慢慢漾出笑容，伸手搂住了她，“是的，叶夜，我们都不是小孩了，不能再任性了。”

　　叶夜松了一口气，重新窝回董思佳的怀抱，把脸贴在他胸膛，轻轻地闭上眼睛，然后，幸福地笑了。

　　叶夜窝在他怀里说，“董思佳，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听一首歌，我要你唱给我听。”
　　“什么歌？”
　　“幸福的两口子。”
　　董思佳沉默一会，然后轻轻开始唱。

　　“记得你最爱穿白裙子，我最喜欢你的大辫子。你爱看我傻笑的样子，说我是你爱的男孩子。静静坐在湖边的椅子，我第一次抱着女孩子。我们一起攒钱买房子，还要一起生个胖儿子。我不能忘记你的样子，我们一起过的苦日子。我们一定相爱一辈子，你永远是我的小娘子。记得过年一起包饺子，一起喝水用的茶缸子。站在河里光着脚丫子，数着天空飞过的燕子。你笑我变成了老头子，我笑你变成了老婆子。心里念着彼此的名字，永远不能忘的白裙子。等到我长出了白胡子，一起坐在家的老院子，看着满地玩耍的孩子，会想我们年轻的日子。我不能忘记你的样子，我们一起过的苦日子，我们一定相爱一辈子，你永远是我的小娘子……”

　　唱到最后，董思佳声音哽咽唱不下去了，叶夜也在他怀里哭湿了他的衬衣，加大了抱着他的力度，“董思佳，不要再离开我了！”
　　董思佳咬着嘴唇，郑重地点点头，也加大了手臂的力度。

　　“这首歌一出来我就特别喜欢，但却从来不敢唱。”半晌，董思佳轻轻地说。
　　“为什么？”

　　“这首歌唱的希望太美好了，我不敢有这样的期望，只要稍微有这样一点点念头，就再也舍不得离开你，又要挣扎好久，好久……”
　　叶夜抱着他，“我们一定歌里唱的那样的！不，我们会比他们更幸福的！”
　　“嗯。”

　　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是两个人的体温取暖，互相温暖两颗受伤的心。

　　半晌，董思佳问，“叶夜，你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一辈子有多长？想起了你上次给我留下的一句话。”
　　“什么话？”
　　“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一定还。”
　　“嗯？”

　　“啊！”叶夜突然从他怀里探出头，“董思佳，我想起来了，上辈子，我一定也跟你说过这句话。嗯，一定是我也这样干了同样对不起你的事了，所以也说了欠你的，下辈子还了。结果这辈子果然就被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真是罪过，应了那句话了，出来混，早晚要还的。呵呵，不过现在我们两讫了，以后我们也没有谁欠谁的了，哼。啊哟，不对，那没有纠葛了再下辈子怎么办？嗯，那董思佳，下辈子我们就做……最最最平凡的一对，没有谁欠谁，什么你追我我追你。嗯，我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一起玩，一起上学，嘿嘿，然后很自然就恋爱，然后结婚生小孩，然后再一起变老，一起死去，平平淡淡的，这样，是不是很好？那再下辈子……嗯，再下辈子……呀，董思佳，你也想想嘛，再下辈子，我们怎样……”

　　董思佳皱着眉头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脸色越来越难看，“再下辈子，我不要你这么啰嗦。不然，我不敢去下辈子了。”

　　叶夜果然住口，“哼，你敢？你不去我也要把你拽去！”

　　再下辈子，我们怎样？怎样？
　　冰心说，如果不幸，我怕有来世，如果幸福，这辈子就已足够。
　　叶夜，这辈子，我已足够了。

　　叶夜问，“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董思佳起来跳两下，“没问题了。”
　　叶夜拉他躺下，“不行，我还得再给你按摩一阵子，一定要好得彻底，不能留下后遗症。”
　　董思佳就躺下，叶夜边给他按摩边问他，“你到底去哪里了？”
　　董思佳说，“没去哪里，流浪。”
　　叶夜皱皱眉，“那你的东西呢？”
　　董思佳说，“在一个地下室里。”
　　叶夜说，“你怎么能住地下室呢？你的腿刚好没多久，地下室那么潮，万一留下什么病根怎么办？”
　　董思佳说，“那我明天就搬回来好不好？”
　　“不好！”
　　“啊？”
　　“今天去搬，马上去搬。”
　　叶夜挽着董思佳的胳膊，跟他一起去他说的地下室。
　　董思佳问她，“叶夜，你怎么能想出这么绝的招来？”
　　叶夜问她，“什么？”
　　“在杂志里欺骗全国的读者。”
　　叶夜说，“对付绝的人，当然要用绝的招，我的绝招多了，又不是没用过，你可要小心。”
　　董思佳想起她动用舆论武器也不是一次了，笑了笑，也就不跟她说这个了。

　　叶夜问，“董思佳，我们今年回不回家？”
　　董思佳想了想，摇摇头，“不回了。”

　　“嗯，我也觉得不用回了。我们一起过我们两个人的年，一起包饺子。我们还要好好工作好好挣钱。董思佳，你别着急，工作的事慢慢来。”

　　董思佳说，“这次我还真不着急了。前段时间一直在看书，一直在网上了解情况，也分析了不少案例，我专门注意过一个跨国公司。现在的经济前景并不如想象的那么乐观，好多银行信贷坏账准备不足，这对金融界将是一个很大的冲击，进而会对实体经济对进出口都会造成很大影响。我研究了他们公司的一些情况，给他们做了个分析报告发过去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重视。”
　　“跨国公司？你不会是翻译的同时给人写英语吧？”

　　董思佳笑了，“既然是跨国公司，当然也要跨语言写呀。我也不知道什么人会看到那个报告，所以汉语和英语都写了一份，希望可以引起重视。”

　　叶夜佩服得五体投地，“董思佳，你真不是一般人。你那会连生命都想放弃了，在绝望中还能做这些事。噢，我想起来了，新东方的校训是什么来着，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说的就是你。”

　　董思佳笑了，“在床上躺了快半年，总不能把日子都浪费掉吧。再说，我看你天天那么累，我哪好意思干眼巴巴地当日子，又不是等死的人。”

　　叶夜说，“董思佳，你这句话说得好，当初你如果有这个觉悟，我也不用白白多受那些活罪。”

　　董思佳说，“这个觉悟早就有，只是，结果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有别的选择我当然要替你着想，我不想你跟我受苦。”

　　叶夜说，“我就喜欢。对了，你知不知道美玲以前跟我说过什么？”
　　“什么？”

　　“她说如果不是我，你完全不用为了生活而对工作委曲求全，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发展自己。她说是我拖累了你。呵呵，没想到一场车祸成全了你，如果不是这场车祸留给了你这么多时间，恐怕你现在也还只是为了我们的生活而到处工作劳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努力，相信我们吧，怎么说的，人生终将辉煌。”

　　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