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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old ...

  •   发表:2022-05-06
      1修:2024-01-07
      cold honey/flame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在高楼的天台边缘。

      天边的落日在凄美的背景色里并不刺眼,云彩绚烂夺目,世界都镀着美丽的光晕。
      眼前站着的那个人的白色西装上也被镀上了同样的色调,黑色的略显长的碎发同样显得柔软,尽管他给人这样的感觉,但是那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这样想着,那个人突然转过身来,略深的眉眼轮廓,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湛蓝的眼睛,不是因为虹膜色素缺乏而产生的蓝色,而是由于他“真理”的能力而外显出的冷冽的蓝。

      他说:“我知道了。”

      他点了一根烟,优雅地叼在嘴里,无所谓地说着:“我是不是杀过你的亲人?”

      他知道了。为什么还不动手?他有能力现在就杀掉我,而不是就这样后背对着高楼的边缘。我这样想着,绷紧神经,小心地说道:“我的哥哥。”

      “真是对不起,他好像异化失败了——别问我为什么记得他,你们家的红发红眸真的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不顾我震惊的样子,那人突然扔掉了烟迅速踩灭,然后上前拉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扣住手腕,然后猛地向后倒去!

      他想干什么?
      身体不受控制地失重,突然我感觉到身侧擦过了子弹,如果他没发现一定会打中我,然而我们避开了,风在耳边呼啸,几乎无法呼吸,而他贴着我的身体,心跳丝毫不乱。

      我屏息凝神,蓦地感觉到身体一紧,是他张开了冰蓝的翅膀。

      眩晕片刻,我们降落到地面,他看着我说道:“怎么样?这种下坠的体验还是第一次吧?就当作补偿好了……”
      我冷漠地打断:“不是第一次。”
      他略带惊讶地看着我,我说:“我从小就和我哥哥一起擦高楼的玻璃。一次我没站稳掉了下去,那时我哥哥突然异化,以难以想象的高速来到我身边抓住了我。但从那之后他时不时就开始发狂……”
      他静静地听着我的讲述,没有一点不耐烦……察觉到我像一个跟大人倾诉的小孩之后,出于羞耻心,我就没再说下去。

      “你哥哥很爱你。”他说着,慢慢地将羽翼收拢到消失。我注意到他左眼角的泪痣。
      “……”我想是的。我没说出口。
      “刚刚的人不一定是来杀我的,”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到现在都没追过来,很可疑……你要小心一些。自己住的话,门窗要关好,买菜回家时走大路,擦玻璃的时候系好安全绳……”他絮絮叨叨。

      “我叫伊卡洛斯,你应该知道。”他离开前看着我这样说道,“别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尽量不要进中央部门。”他眨了眨轮廓温柔的眼睛,笑了:“再见啦。”
      伊卡洛斯是鼎鼎有名的执行者,在这座港湾有很高的地位,据说处理过上万的异化者,我觉得他是笑面虎,伪装出和善的样子,否则怎么能坐到这个位置。后来我才知道他本来就是那样温柔的人,符合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但是没有如他所愿,这年七月份我缺钱进了中央部门,他们把我安置到和他一样的部门,专门负责控制异化失败的人。部门叫做”治安分部“,尽管和治安总部毫无关系。我们被叫做“执行者”。
      在这个世界里,百分之三十的人会异化,其中有百分之八十三的人会失败,不定时地发狂,对周围造成巨大损伤。执行者通常需要控制住发狂的人,带进收容所中,但是如果对象过于难以控制,可以当场击杀。我哥哥是一员。

      队里我年龄最小,队长她对我说:这里四月、五月是春天,六月、七月是夏天,八月、九月是秋天,剩下的都是冬天了……春天发狂的人是最多的。

      冬天很长,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躲在家里,政府定时送来足够的食物。所以小时候我们全家只能在冬天吃饱……一般情况下。
      为什么冬天要躲在家里?尽管很冷,但是也不至于全员隐蔽在小小的房间里吧。
      她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冬天很快到来。闲得发慌的小队在分部宿舍里打牌,突然队长急匆匆地赶进来说要出任务。
      他们面色凝重,一个个都裹上了三层衣服,带上了自己最趁手的装备。
      “有异化失败的人从监狱里逃出来了。”队长跟我说,“每年这种情况都会发生一两次。他们太凶暴,又觉得自己是正常人。”

      我们踏着厚厚的雪重新踩在地面上,透过湿漉漉的围巾看到呼吸出的热气,眼睛被白色的雪被刺得发疼。城市都睡着了,没有什么活着的痕迹,直到我听到远处轰鸣的爆炸声。
      飞快跑过去,队员们毫不犹豫地向那片地方开枪,硝烟和雪混在一起,统统铺撒在我的脸上,血腥味也非常呛鼻。
      他们真的很给力,不一会儿那些人全部倒下了,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今天下手都很干脆,没有犹豫地杀死了所有逃离的人。平时相处看不出他们是如此杀伐果断。

      不知不觉间有人来到我的背后,手化成凶狠的爪子扼住我的咽喉,在我耳边吼道:“都把枪扔掉!否则,我杀了他!”

      我的队友都回头看着我,面色迟疑,过了一会儿队长说道:“你们不应该跑出来的。”
      “凭什么?”他很卖力地怒吼着,不知道在指责谁,不知道在声讨谁,“我们都是人,是人!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
      我快被他喊聋了,尽管那是撕心裂肺的、绝望无比的怒吼,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会知道发出那种叫声的人一般都已经穷途末路。这时我手心凝聚出暗红的火焰,融化着周围的密密的雪丝。
      那是很美丽的景象,控制住我的人呆住了,没有想象到那种美丽的火焰下一秒就吞噬了他的身体。脱离掌控后我大口呼吸着坐在地上,雪花灌进衣服,被冷得发颤,就好像真的很害怕一样。
      我想他一定很想活下去,不是在冷寂的雪天被火烧死。但同样地,我也很想活着。

      回去之后,队长问我:“他是不是你杀的第一个人?”
      我说:“是的,但是在这之前我害死过很多人,只剩下我活到今天。”
      她摇了摇头,卷发从耳侧跑到前面:“你才十六岁,这样想是不对的,别把别人的死归罪于自身,你应该学会笑着活着,不是这样……”
      我杀掉那个人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会杀了我罢了。没有异化成功不是他的错,异化成功也不是我的错。

      我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下手如此干脆,但是我后来隐隐约约猜到了,那群出逃的人如果被活捉回去会经受没有人道的实验。所以给予他干脆的死亡也算是一种善行吗?

      一年过去,我逐渐长高,他们都非常惊讶,经常问我是不是吃了什么化肥。中央发的军靴很快不合脚,我也成了队里最高的人。但我还把我自己当小孩。
      我们出任务的频率不算低,一天一两次,有时候发狂的人很难对付,清醒后又用楚楚可怜的泪眼看着你,说着我不要被关起来。
      一个戴眼镜的队员说:“一年中有差不多半年在下雪,你们被关在房间里,现在只是将被关的时间延长了一倍而已,这样想会好受一点么?”

      后来我问他这歪理是谁告诉他的,他说是赫赫有名的“真理”大人。

      治安分部隔壁是科学部,有时候要去那上交资料,那些同事用脚瞎写的资料。

      那是入冬的前一天。我一个人揣着档案袋去了科学部,他们打量着我,好像我是什么珍奇动物一样。领路的那个博士戴着口罩,不稀罕给我一个眼神,把我带进了一个极大的白色房间。
      那里面站着一位看起来地位就很高的博士,姓白,黑发、略带着金色的眼睛,我猜到他的身份,礼貌地双手递上资料袋。
      他看也没看那资料一眼,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和我想象的一样斯文。
      我给他看了我的工作牌。
      “贺炎羲,火焰异能力,治安分部……”他瞄了一眼我的头发,说道,“还挺符合刻板印象的。”
      “将他带下去。”
      我意识到这句话什么意思的时候,双手已经被隔热的金属罩子给罩住,被三个人按着,我也懒得做无谓的反抗——这里是科学部,是他的地盘,我压根不占任何优势。

      被人押送着乘升降机来到不知道多深的地方,打开门的瞬间我瞬间感受到渗入骨髓的阴冷,闻得到血腥味以及动物毛皮的味道。
      艰难地向前挪步,面前的黑暗中藏匿着强大到令我浑身本能地颤抖的敌人。我如坠冰窟,双手被控制住,使用不了异能。完完全全的绝处。

      挺直僵硬的脊背,与那在黑暗中缓缓挪动身躯的巨大敌人对峙,它发出饥饿的喘息,而我放轻呼吸,蓄力等待着。
      突然一股金色的火焰朝我呼啸而来,那火势大到把我的皮肤蒸红,但我躲开了,身体在地上侧滑过去,冲向它的方向,感觉到头发有被烧焦的味道。
      但是这时它的尾巴扫中了我,没来得及体会那鳞片刮在身上的恐怖触感,我就被狠狠地掼在墙上,头昏眼花,四肢痛苦得像是碎掉了。我本能地发出痛苦的喘息,而它饶有兴味地俯视着我——深蓝色的眼睛。

      但无论如何我仍然站了起来,用没有太多愤怒和恐惧的眼神打量着它。

      是一条龙。

      被科学部豢养的龙,或者被科学部“创造”出的龙。

      很明显我手部的枷锁没有松动的迹象。它仍然牢固,让我没有值得一提的还手之力。

      很快又一击来袭,风在耳边呼啸,爪子将我的腹部狠狠划破,我开始体会到死亡的来临。
      但是我想活下去。谁都无法撼动这一点。我被冻死在窗外的紧紧注视着我的母亲,我从高台上跳下来抓住我的哥哥,他们和我一样暗红的眼中,装的全是我的生命,所以我更需要活下去。

      在它的金色炎浪来袭之时,我的赤红的火焰径直对上。

      那金属枷锁在我的手上流淌着融化,和血色的火焰交缠着对抗龙的金炎……
      这时打断我的是身后人的到来。

      那是记忆中的冰冷的蓝,旋转出肆意的光芒蒙住那条龙的双眼。它被困住一会儿,原地一声接着一声地咆哮着。
      他拽住我的滚烫的手,低声说:“快走!”
      我没有领情。
      “你也想杀了我吧?现在,动手。”
      “不是,”他说,“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不容置疑地把我拉出了这里,门把那条龙关在后方。

      我席地而坐,看着远处伊卡洛斯和那位博士言笑晏晏,很熟悉地交谈着。
      “多少人?”
      “三百七十一。”
      “失败的比例开始上升了。”
      “还有这个资料……我无法破解,请帮我留意一下。”
      伊卡洛斯身上穿着外出的白色军装,身材笔挺,看上去无懈可击。我发现博士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紧紧注视着博士的眼睛,当博士想要碰一下他的手臂的时候,向另一侧及其细微地躲了一下。
      两个人应该有什么同寮之外别的关系,可能甚于一般的友谊。但这种事情一般都不希望被旁人追究吧。
      一会儿白博士走了,离开前不善地打量我一下,我不是很关心地移开了目光。漆黑镶银的军靴走到我面前。

      伊卡洛斯看了我一会儿,应该在心里质问了很多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看来他还是记得我的。
      我只是觉得他很累,问他:“要入冬了,你冷不冷。”
      我没想到的是听到了我的这句语气平淡的连疑问都算不上的关心之后,他开始轻微地颤抖,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他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就像刚刚和那凶兽对峙的是他一样。我不清楚为什么“最强”的执行者此刻如此脆弱。
      于是我给他点了一点小小的火苗,想要放在他手心里取取暖,但摊开他那只刚刚握紧我的手,发现果然被烫伤了。

      他拂开我,又恢复油盐不进的执行者模样:“赶紧离开这里。”

      我说:“你得去医务室。是谁想杀我?为什么又不杀了?和我哥哥有没有关系?”

      “我听你的同事说你话挺少的。”
      “谢谢关心,‘真理’大人。所以我活下来对你有好处吗?”
      “没有。”这次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只不过眼睛没有看着我。
      又在隐瞒。高层惯会的技巧,我最讨厌的东西之一。

      这个态度也问不出来什么,反正我迟早要知道。我也没再纠缠,转身走了,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皱眉。街道上满是“明日开始封禁”的红标识,路上是准备好的灰色粮车。雪已经微微地下了,落在地上就会融化,或者消失在灰色的天空中。

      第二天就开始下大雪,这时候他就不在这座城里了。伊卡洛斯每年的冬天都会出城,去早已没有人的城外找幸存者和生物材料。
      被关在治安分部的女孩子们实在百无聊赖,举办了了一个酒会,我队友有人厚着脸皮去参加,拉着我也去了。有人跳舞有人唱歌,逼我也去。
      ‘这是惯例!不信,你去问队长?”
      队长也点点头。
      “我不会啊。”
      “你去上台走个秀,指定受欢迎……嗝……”这是醉汉。
      我拒绝。

      他们说我很冷漠,我觉得他们说的对,我哥曾评价我笑比哭还难看,这只能怪我。我其实挺关心身边人怎么想的,但是他们都有自己的世界,不会有人轻易地袒露真心,我也一样,我不能跟他们讲述我自己的事情,所以也不去走进别人、企图挖掘他人的秘密。
      “都是借口罢了……”有个姑娘说。
      是啊,都是借口罢了。科学部有人要杀我,我值得他们杀?
      但只靠着我自己的力量,我迟早会死在他们手里,我相信这一天会来得很晚,但这种孤零零的情况下和谁发生友谊以上的关系,都不是好选择。

      再见到伊卡洛斯,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仍然在冬天,只不过他提前回来了,帮我们处理出逃的异化失败者。那可以说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战斗,背后的羽翼明明就像天使的翅膀,却旋转出死亡的冰蓝光芒,投下死亡的阴影。展开的光翼将所有的逃出的人钉死在雪被之上,这一切甚至用不上十秒。

      那是绝对强大的“真理”的力量啊。
      人类多少是慕强的,他刚刚收起羽翼就有不少人围到了他的身边,毕竟“真理”的支援十分难得,而我们小队又和他有一点竞争关系,所以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并肩战斗(算是吧)。我把目光移向那些没来得及一丝挣扎就无痛死去的倒地的尸体,只觉得他又残暴又温柔。

      “没有别的办法。”同事说过,“异化失败的人只能关起来,一旦出逃就是灾难,因为那时候他们会对中央产生仇恨心理,已经出了好几例的杀人狂事件了。而且在中央收容时会服药的,出去了产生戒断反应,更加难以控制。”

      也可能多少有点幼稚,我盯着强大到可以让所有人折服的他,转身朝着分部走去,想要早点回去。
      其实这时候天气最冷了,再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阻止我离开的是科学部的装甲队,不客气地停在我面前,一脸冷淡的白博士从上面下来,伊卡洛斯看到了他,也走了过来。
      “没有发现……”伊卡洛斯说。
      “回去说。”

      他走过我的身边,我捉住他的小臂,他停下了脚步,黑发上全是雪丝,睫毛上也是。

      “给我看看你的翅膀。”

      “你想干什么?”博士已经示意周围人围了上来,旁边我的队友全在担忧地看着我,我没觉得害怕,毕竟我今天都成年了。伊卡洛斯示意他没事。
      “他身上有血腥味……你闻不出来吗?”我说,“虽然我对你们没什么好感,但,他要是死了……”

      他不说话,没有狡辩,等待着我说完,但我已经没话说了。
      发现这一点后,他扯了扯嘴角,反而笑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收回觉得他温柔的那句话,尽管我坦荡荡,他也确实让我难堪。

      “贺炎羲,”他傲慢地说,“后起之秀啊,想要超过我吗?”

      这句话从“真理”口中说出来很有讽刺的意味,他成功惹怒了我,但是没成功让我打破心理防线。这时候队长叫了我一声,他们都觉得我要松开伊卡洛斯的时候,我朝他的后背烧了一下。

      很快我被控制住,头被狠狠摁住、埋在地上的雪里,我没反抗,因为目的已经达成了:他的后背的衣服被烧毁了一些,已经可以看到裸露在寒风里面的是渗出鲜血的伤口。
      果然。

      ……
      “贺炎羲!你给我滚回去,停职,反省,直到冬天结束!”我的队长突然大声喊道,开始毫不留情地骂我。

      我看着博士和伊卡洛斯的神情,伊卡洛斯一直在摇头解释自己没有事,博士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他们要么早就知道了,要么就是真的命都不要了,轻易地把伊卡洛斯打算着舍弃了。

      无论如何,很明显不是我期待的大惊失色,他们都平静得过了头。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小丑。雪又冷又硬,伊卡洛斯和博士没回头地上了机甲。
      我被冷得咬紧牙关,心想这人有时候真的让人讨厌。

      回去后队友们给我弄热毛巾敷脸,队长笑嘻嘻地说道:“博士和真理大人是发小。”
      我莫名其妙:“说这个干什么?”

      后来是机械的日复一日的工作。我们一般不和他一起工作,没有这种必要,而且看到他也挺烦的。
      一次分局举办联谊会,各小队成员切磋,我顺利地一路赢下来,因为同事们很多危险的异能不会用在同伴身上,我们也只拼一拼体术罢了。
      队友被我几拳揍下去了,其他队的队长也投降,骂骂咧咧地问我我哪来这么大劲,我说我小时候擦玻璃,擦不干净不给钱,所以力气不小。

      理所当然地,最后我对上了伊卡洛斯。
      他今天没有穿军装,随意的夹克配牛仔裤,没有打理的黑发垂在肩膀上。
      周围人发出戏谑的口哨声。
      “这位最近风头挺猛啊……”
      “他跟‘真理’有梁子吧?”

      “我不跟你打。”
      我用平静的语调来蔑视他。
      “重伤成什么样了……还强撑着?不怕死吗……”
      他狠戾地朝我一拳挥过来,没想象过的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战斗方式,但总比消耗他好多了。但是看到那双毫不领情的冷酷的蓝眼睛,我觉得很不爽。
      他骑在我身上揍我,挥了一拳又一拳,力道很够,我以为他真的要下死手,本能地反抗着,最后拉开我们的是队长——她的异能是荆棘牢笼,很适合劝架。

      “所以我们谁赢了?”
      “幼稚!”他骂道。
      他有什么资格说我?

      四季不规则地轮换,我晋升成副队长,有了一定的自由,在老家附近买了一间便宜房子,随便置办一下。有一次回家路上居然见到了白博士,副驾驶的人(看不出男女)亲吻他的侧脸。
      我在心里默默给他记过:作风不正啊。

      但是完全没想到的是他也看到了我。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就把我叫去了科学部。
      “请坐。”他抱臂坐在软椅上。
      我说:“干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
      我懒得理他,他爱说不说。
      “和伊卡洛斯有关系。”

      见我有了兴趣,他又不紧不慢地卖关子:“你每次异能评级都故意隐瞒实力,走到今天,倒是靠的人缘……有趣。这种闷葫芦也招人喜欢?”
      “听好了,贺副队长,伊卡洛斯不是什么天使,他的翅膀给他带来的只有噩梦。那翅膀中蕴含的那种力量一旦爆发,谁都不会想看到后果。那种力量是我们无法破坏的。但,如果是你的火焰呢……”
      他走到我的面前,说:“别装出毫无波动的样子,现在觊觎他的翅膀的人不少。”

      我说:“你想我弄掉他的翅膀。”
      他勾了勾唇角:“这是要保护他。”

      从那讨厌鬼那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我回到家里,给自己做了晚饭,百无聊赖地吃着。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冬天时家里没有食物,出去讨要,结果空着手被冻死在我家窗前,离温暖的屋内只有一步了。
      而相隔十多年,这时候,命中注定一般的巧合,让一个身影降落在我家窗口。
      窗没关。而且……我没开灯。

      那人一边收拢羽翼一边找地方躲藏起来,我在阴影里好奇着发生什么事了,看到窗外一队的黑衣部队冲过去。
      他见到是我,眼神晃了一下,极其震惊。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他身上没有明显伤口,身上是惯常的军装。
      我没问他发生了什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小口地喝下了这杯热水。

      “派系斗争罢了。”他说,“你觉得我是什么?我也只是工具。”
      “这些年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一点。我……原本出生就应该被清除,但是当权者想要我的力量。”他轻轻说道。“现在我的能力不稳定得很,已经快过期了。他们中有人觉得与其让我的力量落到别人手里,不如提前解决了我。”
      “愿意相信我吗?我会保护你。真的。”
      他看着眼前的地面,说:“……好。”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

      趁他答应,我问:“你单身吗?”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去关上了窗,看着手里握着的吞梦丸——我的一个同事送给我的东西,可以封住人的记忆。我把它融化在果汁里,给他喝。看到他咽下去我就走开,走到卧室,不去看他。
      我要让他忘记一切,直到一切风平浪静为止。
      忘掉一切,不再参与那些,老实当个失踪人口。

      我关上卧室房门,祈祷着他一定、千万要忘掉一切,忘掉我。僵硬地把自己的身体挪到床上,闭上眼睛,设想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我应该趁他意识混沌拔掉他的翅膀,然后把他锁在什么别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这下子他会恨我,正好。
      其他人再也找不到他,再也不会伤害到他。没有别的办法。这样想着的我紧闭着双眼,内心冷硬如钢铁。
      本来他就可以算作我的仇人,这么做,也算替我的哥哥报了仇。

      可是突然听到门锁传来的声音,门开了,我被吓到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感觉到有人走过来,身体重重地倒在床上。
      我屏住呼吸,他面对着我躺着,似乎没有发现我,因为屋子里太暗了吧。我小心地睁开眼睛看着咫尺之遥的他,那具修长有力的身体蜷缩在被褥里,无比安稳地呼吸着,就像一个累了困了的普通人,有点长的黑发乱铺在枕头上和他的侧脸,形成对比鲜明的色调。那无疑是一具温热的他人的身体。

      我却着魔一样不能动弹,因为他的双腿只隔了一层被子贴在我身上,传过来不能够忽视的热意,呼吸出来的热气轻轻刮着我的脸庞。突然他好像感觉到我的存在,睁开了那双诗一般的蓝色眼睛。
      我心脏狂跳,疯狂的不稳定的感觉在内心翻滚着,但在表面上,我们只是在对视而已,沉默着打量对方,我却此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想亲吻他。

      他迟疑着开口:“这是你的房间?”

      我回答:“我们的。”
      他哦了一声,很明显已经疲劳到不愿意再继续思考了,这时候我才发现他之前有多么累——他伸出手臂,不容置疑地蒙上我的眼睛。
      “睡觉。”闷闷的声响。

      我想了想,伸出手臂去拥抱他的身体,他没有抗拒地在我的手臂中睡着了。我悄悄地看着他的睫毛,呼吸他身上衣服的一点烟味和洗衣液的味道,心想我看起来是不是一点也不危险。把自己的胸膛和他的用一层被子隔开,别因为心跳而吵到他。现在和他一起陷在被褥里,是我出生以来最温暖的时刻。
      我不敢睡着,开始胡思乱想和这个人的关系,以及那……令人有些尴尬的反应的原因。我一直觉得他只是“真理”伊卡洛斯,那对我来说呢?是仇人是危险品是同事,向来不太在意他的死活。但是不容置疑的是他真的很漂亮。队员问我喜欢什么样子的女生,我说我不知道,他们问你觉得谁最好看,我想了一圈,脑子里蹦出来他的样子。
      有冰蓝色羽翼的伊卡洛斯带着我从高楼跳下去过。
      我如此回答他们。倒着看那些高楼大厦,就像处在世界尽头。彼时我才十六岁,现在我十九了。

      我跟他还有这种可能么?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他坐在床角,面色严肃,打量着我。

      “解释一下?”他问。

      “你叫做伊卡洛斯,那不是什么寓意好的名字,我是你的同事,黑化了把你关在这里不让任何人看见。”我面无表情地说。
      他露出警惕的神色,但是那双眼睛很轻易地看透了我没什么威胁。
      “所以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贺炎羲。”

      他说:“我受伤了。”
      他开始解衬衫的扣子,迅速地一颗一颗解开,露出匀称的身躯,我走到他的背后,红色的伤疤看着令人心惊。
      我说:“我看看能不能治好。”心中暗骂科学部的废物。
      “你可以治?”
      “我可以学。”
      他发出点儿惊叹。

      然后我们出门,我给他乔装打扮地很成功。我们一起去在外面的超市买了很多的食物,他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那双杀人的手安静地握着推车,眼睛有时候会驻留在我的身上,想要看穿我。
      直到下午我们才回到家中,我给他买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单人的用品全变成双人的份。他插不上手,就静静地看着我忙活。
      “你会做饭吗?”
      伊卡洛斯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用很多佐料做了色香味俱全的炒饭,跟他同桌吃饭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砍掉那翅膀的事情早就被我抛在脑后了。
      我想我应该辞职,既然已经决定带他藏好,就最起码在名义上远离中央。我会用很激烈的手段教训来刺杀他的人,让他们只敢躲在暗处,就像过去的那些暗杀者一样——要想靠近我、妨碍我,就势必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擅长这个,训练了很久,也有信心让伊卡洛斯也藏起来。
      我的家目前还是安全的,鬼会相信伊卡洛斯到了我家来。
      但是我的辞职一定不会顺利。

      晚上十点,他爬上床,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只剩胸膛的起伏,看起来很安稳宁静。
      “我走了。”
      我上前去贴了贴他的嘴唇,只是单纯的触碰,就像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没有其他的意义……只不过是我自私地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他依然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否睡着了。
      “晚安。”我离开房间。
      我在他喝水的杯子上留下了便签:
      请等着我,两周后我没回来,就去找书桌旁边柜子里面的药丸,吃下去。
      我想了一会儿,撕下那张,重新写了一张:
      等我回来,不要着急。

      我关上队长办公室的门,斩钉截铁:“我要辞职。”
      她正喝茶,一口呛住,咳嗽了好一会儿:“发什么疯?”
      她认为我没有理由辞职。我说:“我要回家擦玻璃……不想杀人了。”
      拖了一周半,我恢复自由回到了家中。我脱掉大衣想挂在门口,但是上面已经挂着另一个人的白色大衣了。搭在手臂上,我走进客厅,他趴在沙发上听歌,注视着我收藏的黑胶唱片,背上打着单薄的毯子。风把窗帘吹起来,光偶尔在他的侧脸上轻抚。

      “cold life will not fall apart”
      “cold love is the unbeaten proof”

      “终于回来了。”他侧头看向我,“再不回来我就真的要逃跑了。”
      我在原地呆愣一会儿,想要回答什么,一瞬间又忘记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他问。
      我想起来,我从队里拿的没开封的医药箱。
      现在我知道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要替他偿还那些,帮他治好——没有那么简单,要是能轻易地治好,科学部早就治了。
      但是我的同事中有人有医疗系的异能,应该多少会起一些效果。而且我再也不会让他张开翅膀伤害自己。我让他脱下衣服,他第一次还没听清楚,我催促他,他才慢吞吞地脱掉上衣。

      我捏碎了医疗药洒在他身上,用绷带仔细地缠了好几圈。
      我:“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我不会做,就随便吃点……查了网上的做法,结果差点炸了厨房。”
      我想象那个场面,不知不觉就弯起嘴角,他重新披上衣服,说:“我之前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开始好奇了,毕竟被人“囚禁”在家,但是家门不上锁的情况,怎么想都很奇怪。
      “都说了只是同事。你欠我一次又救我两次,所以现在我欠你,照顾你。这没什么值得质疑的。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走到外面,住哪睡哪?”
      “……”

      他收起那副怀疑的神情,我猜他发现自己的翅膀了。我走的时候在房间周围布下了火炎结界,用了点小窍门。这间房子选取的时候有很大讲究——住户密集但隔音甚佳,这个位置没有任何人可以在窗外偷窥,布局里有很多死角。
      他这几天呆的应该算是安稳吧。他没再找我的茬,我又自豪地想,能养他在家、护住他安全的人,也就我一个了。
      “我想抽烟。”
      “你不许抽。”

      所以我给他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他吃得很优雅,但很多,看来饿得挺严重的。
      我问:“想出去玩吗?”
      他摆弄刀叉:“我不觉得你会让我出去。”
      因为这就是我本来的目的。但没事,“我带你出去买过菜。只要待在我身边就行,还有我也是要工作的,以后我去擦玻璃的时候你跟着我点……可以吗?”
      “擦玻璃?”
      “是的。”我有点脸红,但擦玻璃理论上是可以养活我们的。这座城市有几千座摩天大楼。它们光鲜亮丽的表皮需要不恐高又不怕死的人打理。
      他浅浅一笑:“好啊,这样你掉下去了我还可以接住你。”
      “不会掉下去的。你想怎么接住我?”
      他在试探我知不知道他翅膀的事情,现在已经确定我有事情瞒着他,这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向来不喜欢别人的隐瞒,但自己的隐瞒却是必要的。

      他看我在网上找工作,只披着我的八百年不穿的西装外套,黑发搭在肩上。他在打量我。我呼吸被他弄乱了。

      我做好安全措施,戴着帽子,他看着我,笑弯了腰。
      那种笑容出现在真理的脸上总有一点奇怪。我问:“怎么了?”
      “你像体验生活的富家少爷。”
      我:“少上网,现在哪里还有富贵家族……而且我家祖宗三代全是穷鬼。”
      他抿唇笑,宽松的衣服被顶楼的风鼓起来,我开始工作。

      今天的风实在不小,他看我在下面晃悠,还担心地喊:“你有没有事?”

      我说:“没有!”

      他说:“我看着你呢!你掉下去了我就接你!”
      他悠哉悠哉地在楼顶荡着腿。

      我寻思他怎么不想我点好的。

      这年头从事我这行的人实在太少了,所以薪水还算不错,但是清理一座大楼需要不少时间。他等得无聊,说:“要不然我帮帮你?”
      我:“你被我囚禁了,你见过哪个被囚禁了还需要工作的?”

      我提出帮他剪头发,已经过了肩膀了,这样洗完头之后不吹会着凉(他经常这样)。他面色有些古怪,说你没必要这样做。
      我还算强势地把他摁在镜子前,警告他别想留着头发臭美,别人不会看你。
      我替他修建发丝时,他耳朵有点红了,没想到剪个头发反应这么大……我取笑他。但我触碰他的柔软的黑发的时候,那却给我了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感觉。

      他会唱歌。
      我会唱歌。

      他和我在小提琴曲里学习跳舞。
      他和我一起打双人游戏。
      我们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我们从87楼搬到地下三层。
      我们从地下三层搬到闹鬼别墅。
      我们从闹鬼别墅搬到居民楼。

      他什么都不记得,所以我也没办法给他过生日,所以他勉为其难和我一起过。冬天虽然不能去采购,但我囤下来的食材足够多。
      我说:“我身边人的生日我向来是记得的,不在身边就发祝福,在身边的时候,我会给他们做蛋糕。”
      “真羡慕啊。你一定很受身边人欢迎吧。”
      “那不一定,就有两个人不喜欢我。”
      “恋爱过么?”
      我摇摇头。
      “为什么?不喜欢?”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了解、不明白的意思。”我去做蛋糕了,留下气急败坏的他。一边打发奶油一边听他懒洋洋地提问,我就和他讲我小时候的事情。
      还有和同事的一些琐事,他也听得津津有味,只是经常会无意识地皱起眉头。
      “如果你们一家,妈妈、哥哥和你都是这样颜色的头发和眼睛,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家子了。”一直无聊地听着我说话的他突然插话。

      失忆后的他意外地坦率,坦率到让我的防线差点次次崩塌,而且让我多了很多废话。但是这一点可比之前那个处处隐瞒的真理大人好多了。
      “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他吹灭了蜡烛。

      我说:“这应该我吹。”

      他装作没听到:“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几岁了?”
      “反正比我大。”我报复他帮我吹蜡烛。同时给他切了一块蛋糕。

      他品尝着甜度适中的奶油,说道:“所以之前的我,不算你‘身边的人’。”
      提这个干什么?
      我抬头看他,他嘴角沾了一点奶油,却没有察觉,皱着眉头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我拿了张纸把奶油抹掉,问他好不好吃。
      他看我,说:“好吃,厉害。你有喜欢的人吗?”
      真理长得很好看,像模特,现在被烛光照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我该怎么回答?
      “应该……有。问这个干什么……快吃蛋糕。”

      “只是想说,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呢。我不算你的朋友,不算你身边的人,这样还要为了我放弃掉以前的安全的工作?还要带我出去玩、随便养着我?”用冷静的语调,他发出质疑。仿佛又成了那个原来的真理。
      以前的工作也不安全啊。

      “我乐意。别想了。”

      他慢吞吞地吃完了蛋糕。
      “有时候我觉得你养我像是在养宠物。”最后一口吃完,他说,眼睫微垂,像一座石像,“养小猫小狗的人和你一样。”
      “我……”

      他不愿意多说,回到卧室了,我想去解释,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解释一点什么。
      “我说,我是为了保护你!”我透过闭着的房门说道。

      “一直有人企图要杀了你,我说我要保护你,之前的你答应了。没有别的意思,我一直在保护你。”
      “为什么?”
      我哑然。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提出保护他?我有资格吗?这个发现让我心烦意乱。他对我来说这么重要,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是为什么?我扪心自问,却在头脑中搜不到答案。
      因为……

      我才想起来,那时候本来是几乎想要杀掉他的。
      我当时骗了他。

      我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把门打开,我们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他沉默了一会儿,打开了门,我看到他半垂在地上的蓝翅膀。
      他捕捉到我的反应:“你知道。”
      我有些生气:“为什么展开翅膀?”
      他说:“你觉得我今天很无理取闹吧?你印象中的我是不是十分安静、从来不会追问你?原来的我很值得你这样做?就算都不是,你也从来不和我解释,让我只靠猜你的心思?”

      我的心剧痛。
      他的羽翼渐渐重归于无形,但那脊背上一定重新留下伤口。羽毛化作光星,那是很美的画面,我只觉得心疼。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然后又什么都不说。那个吻、那个拥抱都是什么意思?”

      “非要每一次都是我来提问吗?你……喜不喜欢我?”
      我知道我完了,防线被冲垮,其他所有都抛在一边,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失去理智前想的居然是按照他的性格,能说出这些话,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我用一个时机恰好的吻来回答他。
      我藏住了我的久远的杀意。
      但我的心脏告诉我我很痛苦。

      他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激烈地回应他的问题,下意识要躲开,往后撤了一步却撞到了床上,直接倒在了上面,我垫着他的头压到他身上,用交缠的唇舌急切地想告诉他我自己的心思,美好的那些,现存的那些,看看他能否承受、是否愿意承受。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是头一次,所以我只能凭着本能温存,盯着他的眼睛,他被我的目光灼到一样,带着水光的轮廓温柔的眼睛慢慢闭上。泪痣显得格外撩人。仍然沾着奶油甜味的嘴唇、他传过来的体温,将我直接变成了那个放纵欲/望的野兽。

      我的伊卡洛斯。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呢?我离开一会儿,他面色染上红,我们急促地喘息着,他重新看到我的眼神,垂头轻骂了一句。
      “我就知道……”
      我堵住他的话语,将他全身搬到床上,明晃晃地告诉他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我把手指按在他的侧脸上,他忘了反抗。月光如令人窒息的潮水。

      那天开始,这个冬天就更加不无聊了。我色令智昏,拉着他没日没夜地做,他被我带得色令智昏,昼夜颠倒。偶尔有寒风闯进房间里,他自动投怀送抱靠近我的身边……

      在情/事上我们合拍到过了头,有时候我分不清到底沉迷于他的肉/体还是灵魂,或者说两者都归我所有。再联想到真理大人的身份,骨子里的征服欲就被唤醒、满足,然后就祈望从他身上获得更多,什么都想拥有,痛苦、欢愉,让他为了我活着。
      但这样沉迷着自我,我也在被他驯服,只有在他触碰我的头发时,心中躁动的不安才会有所平息。惊醒发现他下床去喝水,都会不安好一会儿。

      所幸,病态的冬天结束了,解除封锁时我们两个都理智了一些,他也不再无条件纵容我了,甚至学会拿身后的翅膀威胁我。
      我怕他疼,怕得很,只好顺着他。

      刺杀只有一次成功越过我直接出现在他面前。我在高楼之侧,看不到楼顶的事情。突然安全绳断了。我破窗踏进楼内,立马朝着楼顶狂奔,他已经解决掉一个人。
      楼顶上他的翅膀耷拉在地上,疑惑地看着这个全副武装的刺杀者。我赶紧按着他进入楼内,果然还有埋伏。我也没有必要再客气,戴了绝热防备的他们一定没有想到我已经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隔空着火了。我可是在进步的。
      弹药在他们自己的背包中炸开,整层的玻璃被震碎。

      ……报酬是泡汤了。但幸好他没事,也没人能活着回去报信。伊卡洛斯也没有问我这些人究竟是谁,那就这样一直隐瞒下去吧。

      但不巧的是那天买菜的时候碰见了博士。

      他盯着我们两个,他看透了伊卡洛斯的伪装,目光意味不明,甚至带着浓厚的攻击意味,但是我没有理他,拉着伊卡洛斯想要走,而他向我投来疑问的眼神。
      “我劝你还是别太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博士叫住我。
      冷冷地回头,我一半舔一半触碰地掠过伊卡洛斯侧颈的皮肤,他顺从地接纳我。白博士明显地不悦,皱起了眉头,斯文的脸几乎要扭曲。我在幼稚地炫耀所有权,但幼稚点怎么了,我才21岁。

      他走了之后我问伊卡洛斯:“你能怀孕吗?”
      “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那么他们就不会把你带走了。”
      他盯着我确认了好长时间,发现我在开玩笑,腰都笑软了:“怎么就不会了?”

      但是他没有放过我。回家路上他问:“那个人认识我。他是谁?”
      我沉默不语。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我总是怀疑他们两个有很深的联系,但是出于计划的周密性考虑,我问伊卡洛斯有没有伴侣——他说没有。但是谁能知道在之前的伊卡洛斯心中,博士占有多大的地位?
      我感觉到自己在散发怒意,吸了一口气。

      “只要你安全了,我就把记忆还给你。”我狡辩,“而且失忆之前你也答应我了,可以让我保护你。”
      他沉默着。
      我说:“再等等吧。恢复记忆了以后,你的心里会有比我更重要的人。所以……”
      他突然揪住我的衣领碾过我的嘴唇,说道:“你今天话真多。”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件事没有给我们的相处带来什么影响,至少表面上没有。在每一个我们对视的瞬间,我都清楚他爱我。
      我不知道这笃定是否出于我的自大狂妄,但我们是形影不离的恋人,就这么简单。

      促使我还给他记忆的是两件事情。
      小女孩也能够觉醒,躲在卫生间里哭喊得撕心裂肺,队长自己一个人进去了,说要安慰她。

      然后那个五岁的小女孩晕倒在一边,队长眼睛被她的能力变得双目失明。

      我在通讯器上知道了这件事情,想都没想就去医疗部探望她,但是被拦在了门外。
      “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样子不是很好看……头发掉光了,她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队长。”昔日的队友说道。
      他哭泣着问我:“我不想质问你、不想道德绑架你,但如果当时你就在的话,会不会不是现在这样?”
      “副队长?”

      我回答不了他。

      但我不会放弃,什么都不会,我先回到家做了队长爱吃的饭菜。伊卡洛斯轻轻地从后面拥抱我。我依靠着他的温度,不让自己睡着,不让自己变得脆弱不堪。

      我装成医护人员潜伏进她的病房,她眼睛已经看不到,认不出是我。我给她专业地喂饭,刚尝了几口,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做饭的那个人……他果然来了。他千万不要再回来……千万不要……”

      我带上门。

      预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让我心烦意乱,不停地恐惧着将有人把伊卡洛斯从我身边夺走。队长似乎暗示了这一点。闭上眼睛,看到一片暗沉的红色。

      交完活的那天我迅速到了婚戒的售卖点,准确地报出他的指围,迅速地买下蓝钻戒指。店员祝福我,真诚地。付款的时候我想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把他这样锁在自己身边?就凭这么单薄的戒指?

      回家路上,我被治安局的警队车流堵了好久。光屏上播放这样一条消息:
      “科学部坍塌,伤亡惨重。”

      和我无关,红灯亮起,我狠狠踩下油门——和我无关。
      突然一辆车斜斜拦住我。我及时避开,而风尘仆仆的人从驾驶座上走下。
      是博士。

      “我后悔了,”博士狼狈地说,“我后悔把他交给你。”

      “你滚开,别挡路。”

      “科学部被那条龙整塌了,我干的。我的异能是预言。”他自顾自地说道,“命中注定,红发红眼的男子会杀了他,我的预言从来没有错过,你别自大到什么也不相信。从一开始我们就准备着清除你,但是伊卡洛斯拦了下来……他说你不会,并且,可以利用你的力量毁掉他的翅膀,让他不至于落到高层手里被杀死——被地下的那条行刑官恶龙撕碎,力量全为中央所有。我们设计,想让你替他解决掉翅膀的麻烦,结果你看看你干了什么?现在中央已经厌倦跟你玩捉迷藏的小把戏了,这两年他们在伊卡洛斯身上没有获得一点价值。接下来他们的手段会更恶毒。”
      “给他养在蜜罐里,养了两年,我当然知道他过得很幸福,如果我不打扰,你们有可能永远这样幸福下去……但是我做不到。”

      “他一开始就知道?”
      “八年前就知道了。”

      八年前我哥哥死掉了——被他杀死的。
      我哥哥符合描述,被清除,而我也绝非清白,但我们相遇时,他却从死亡中把我捞了出来。对他来说我是什么?是杀死他的刀,明目张胆地悬挂在他的头顶。

      “你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他死在那条畜牲嘴里!更不想他继续陪你玩游戏……这样下去没人会活着……”
      不久,博士被赶来的治安部飞速带走了。

      近乎浑浑噩噩,我回到家中,不去看着疑惑的他,径自走到柜子旁边,拿出那……恢复记忆的药丸。

      他恢复记忆了会怎么想?看着局面变成现在这样,毁掉自己翅膀的计划没能达成,还被人玩养成游戏一样在家里关了两年。他会不会以为我会用“爱”的小把戏威胁他?
      但我的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一句话。
      “命中注定杀死他。”

      我发现自己在颤抖。

      那种浑身血液变凉的感觉又一次浮现,比知道队长受重伤的感觉更要强烈——那是知道有什么不可违抗的大事“将要来临”时人本能的趋利避害。
      在这场赌桌上我没有任何资本,我可能用火焰去烧他吗?我可能将两年的脆弱的感情作为赌注、卑鄙地横在他与真相中间吗?
      我不能。而且我意识到,两年前的我、和他重逢的我、和他初次相见的我,恐怕都做不到。

      我回头,他就站在我的身后,赤足站在地面上,我下意识想去给他拿双鞋,但是硬生生停住了。
      “把药吃了吧。”我不去看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已经明白了一切,幽蓝的眼睛寻找我的目光,家养的收起羽翼的天使祈求我的解释。但我做不到回视,我一定会抢走他手中的药丸,只能缓缓地走到卧室关上房门,等待他有所动作。
      我僵硬地倚在床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两年前的这一时刻。

      但是没有重演。

      我听到了家门被关上的声音,和他离去的脚步声。

      连告别也没有。
      被手中的戒指硌得发疼,我清醒过来,又迷失在痛苦的月光里。

      ……
      我回到了中央。

      不再是治安分部了,是总部。现在我开始巡逻站岗。高层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从来没有刺杀过任何人,他们隐瞒了伊卡洛斯消失这两年的消息,只说他出城了。

      有时候能在重建中的科学部和总部看到他,军装雪白、发丝垂在肩膀上,和原来一点也没变。伊卡洛斯还是伊卡洛斯,“真理”还是那个“真理”。没人知道他皮囊下的奄奄一息。
      屡次我清楚这不是跟他打招呼的好时机,只是我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合时宜”。他路过我的时候我会盯着他的泪痣看好长时间,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
      “新来的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记得他原来治安分部的,那时候就和‘真理’大人有过节……现在大人退出一线、开始往上爬了,两人现在云泥之别,难免看不过眼吧……”

      我提醒他们:“确实,但也没那么严重。要换岗了……”

      他们有点尴尬,但我也没让他们再尴尬,调整了冰冷的语气:“没事,我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都是同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一起喝酒。”

      我喝着酒继续站岗,脑子里全都是那个人。他不会回头看我,他会向所有向他行礼的士兵点头致意,但却一直不肯看我,就像看了一眼就能够被人灼伤似的。难道他觉得我出现在他面前是为了羞辱他么?提醒他自己经历的那样荒诞的两年时光?

      他有那么脆弱?还是单纯害怕预言发生,我杀了他……那就躲起来啊,在我眼前晃悠,不也提醒我我是个失败者吗?
      保护好他——我对他的承诺。我做到了。他没必要指责我。所以那天他路过的时候我叫住他:
      “早安,伊卡洛斯博士。”

      他身型顿了顿,透蓝的眼睛直接看向我,而我早就期待着被那种刺骨的目光审视,所以直接迎了上去。
      “早安。”他说。
      “你今天很迷人。”我板着脸调情——让我不至于尴尬。
      “……你也一样。”他离开。

      类似于这样奇怪的对话发生了挺多次。
      我们相处得很奇怪,他并非我的恋人。好像一出情景剧,中间的剧本不小心拿错了,现在归了位而已。

      终于那次我忍不住了。那年我二十三岁。
      我领队在边塞站岗,那天雪异常地大,封住了人的视线,我依靠着站台,手里静静燃着火苗,浑身上下仍然温暖。红色的火焰吞噬着雪花,这时候,身后的士兵说:
      “大人……有人来了。”

      我合上火焰,拿起侧腰的枪,等待着那一队满身风雪的旅人归来,他们站在关卡处装卸货物,我指了指人群中高挑的身影。
      “过来。”
      我的声音也被寒风刮得破碎,但他听懂了,埋在厚厚布料下的面庞隐约露出迷惑的神情——可能因为我没有好好穿衣服吧。
      我装作没有认出他,随便披了大衣向他走去,三两步握住他的腰把他抵在站台前。嘴里说着:“我要检查。”
      周围士兵很识趣地转了过去——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借着“可能会把危险品窝藏在衣服下”的借口耍流氓的大兵不少,只是有点诧异谁能在这鬼天气金枪不倒。
      但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的是,我把捂热的枪垫在了他前腰和冰冷的站台之间,一手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滑进他的衣服内……不是再往下的地方,只是在腰际放着,让他暖和过来。

      他明显怔住,被温度烫的瑟缩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而我紧贴着他,在他的耳边呢喃:
      “欢迎回来,‘真理’博士。”
      “又及,我想念你了整个冬天。”

      ……
      他满是提防的肌肉放松下来,蓝色的眼睛轻轻地在我的脸上撩了片刻,我却像毛头小子一样怎么都忍不住了。把烂摊子留给剩下的人,我半拖着他进了休息室。
      他眼睫上的白雪渐渐融化,没一会儿就出了汗,浑身像是落了水。但他没有抗拒我。拥抱、亲吻、交缠的思念,我和我的“真理”。

      那天以后整个冬天我都没有再见到他。
      我感觉他还爱着我,但又有意识地疏远我、躲着我。春天到来,异化失败的人数增多,分部人手不足,我去支援。之前的同事热情地朝我打招呼,我骂他让他专心对付这个全身化成沙子的人。

      “队长怎么样了?”我问,给他们递了水。
      “恢复得还不错……你什么时候回来。”戴眼镜的队友问道,坐在废墟之上垂着头。
      “……”

      半个月后,中央召唤我。高台之上是冷漠古板的统领。
      “武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譬如关于你,和伊卡洛斯的问题。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行,谢谢。”

      “几年前伊卡洛斯带回了绝密资料。可以追溯到这座城市建立之时,人类刚开始异化时的资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许多年来我们一直在研究异化、异化失败,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人类进行的正常进化,由基因突变导致。异化失败的人则是受到外界力量的影响。而那资料显示:这股力量寄存在‘真理’者的心脏上。这个结论非常机密,连白博士都是最近才知道。”

      我静静地听着。

      “前不久这资料才被破解出来,博士听到了小道消息,把唯一能够杀掉你和伊卡洛斯的龙清除了。我知道你的实力,清楚在你身上浪费人手和精力完全没必要。所以我一直没有尝试真的杀掉你。”他缓缓走下高台,“如果你把伊卡洛斯继续留在身边的话,那我们就会一直拖下去。但是你放手了。很正确的选择。因为我要告诉你:他们想得太简单了,光让他失去翅膀是没有用的,他得死。虽然他连翅膀都还没失去呢。把他的翅膀烧掉,让他彻底死亡,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异化失败的人出现。全人类都会顺利进化。”
      “不信?觉得不科学?真理型号自从最开始就有了,一直被认为是最早的异化型号之一。多年来一直被生产,存活率极低——但一直都有。不然,早就不会有人异化失败了。”

      “你很耐心,也足够强大,我承认很多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年轻人了,只是把自己弱点全都展现出来。你觉得他真的爱你?你觉得他会自愿去死?我实话实说,‘真理’型号是一项大工程,得知杀了他就能让异化失败停止,全人类走向异化——我们本来应该立即杀了他。但伊卡洛斯被我们留下来了,他太优秀了。我们把他当作巩固统治的利剑与盾牌。但他越来越不稳定。他的死亡能够换来世界的重生,而他成长到今天,唯一能够杀掉他、烧掉他的翅膀的人只有你,所有人心知肚明。”
      “那样的话,他会死得很痛苦。”我说。
      他骗我的那些部分被我自动忽略,剩下血淋淋的事实。
      我想,白博士一开始和伊卡洛斯制定计划、只想要让我烧掉他翅膀时,一定不知道这个事实——还需要彻底了结伊卡洛斯。他们只希望伊卡洛斯脱离真理的能力变为普通人,但没那么简单。

      “我不奢求你的理解和原谅,我们本来就只是把伊卡洛斯当作忠心耿耿的工具使用。但是路就在我们的面前,贺炎羲先生。我们原地不动,那些因异化被囚禁终生的人不会等待。我残忍,我要求你和我一样残忍。”他长长地叹息。

      我没有等待,直接找到了伊卡洛斯。他在开会,我几乎忍耐不住把他直接拖出来,但是最后还是在门口等待他,紧紧咬着牙齿。
      他刚刚出来,我就揪住他的衣服让他停下来,按着他肩膀,问道:“你真觉得我会杀了你?”
      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震惊,然后犹如看到了什么魔鬼一样变得茫然而恐惧起来。

      ……

      “放开我。”他低声说道。
      我意识到自己用的力气,颤抖着松开手。

      他突然恶狠狠地说:“我本来出现在你家就是想让你解决我的翅膀。我觉得如果想杀了我还是有难度的,结果呢,你给我下药!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那个结局我也能接受!”
      “我本来也想那么做的!我反悔了!我反悔了!”我苦涩地说,“可是你答应我,让我保护你,但你才两年就……”
      “是你放开我的。”他偏过头。

      “那时侯我搞错了根本的东西,我坚信我永远不会对你那样做,你也有权力远离我。可你和我已经……”措辞僵硬。
      他沉默不语。
      天知道我有多后悔把他从我身边放走。一直那样下去该有多好——我们的内心满是这句话。

      “你想活着,我想你活着,就这么简单。”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他突然逼视我,毫不留情质问道:“你觉得我和人类的未来,谁更加重要?”

      “……但你想活着吧?你明明可以自杀,你从来没有那样愚蠢地做过,你的生命是不亚于任何事物的东西,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说得简单!我不自杀是因为……统领没告诉你?历代‘真理’全部死亡的原因?真的只有我一个被留下、当作工具使用吗?他们全都死了,这股力量不是人可以承受得住的,你看到我的脊背的伤疤了,我也不行,很快,我的力量就会爆炸,死得更难看……然后这股力量会一直延续下去,产生新的‘真理’,让悲剧一次次重演。只有……被预言中的红火杀掉……”

      我彻底相信了统领的话。无论怎样伊卡洛斯都会死,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再借我的手杀掉伊卡洛斯。

      “你……”
      “我已经决定远离你了……被我晾着你很高兴吗?你又跟到这里来……不能当陌生人?这样就算我死在哪里,你也不会知道。”他捂住额头。
      他不靠近我,但拒绝不了我的靠近。我们如此这般痛苦。
      我觉得心脏一直在作痛,四肢失去了力气。
      “不会。我永远会在你的身边。”
      我连一句“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都说不出口。原来我的内心已经动摇到这个地步了。

      “你只是不想当那个杀掉我的罪人罢了……你一直都这样自私,连一句……一句欺骗我的话语也说不出口。”他冷冷地笑了出来,转身快步离开。
      “我爱你。”我斩钉截铁、毫无犹豫地说道。我胸口的兜里一直装着的湛蓝戒指被我掏了出来,就像掏出我自己的心一样,我给他看,缓缓地跪在地上。再也拖不下去了。我优柔寡断,我一直觉得还有很长时间,我一直认为什么也不会发生,伊卡洛斯永远是那个伊卡洛斯。
      我想活着,我清楚自己多么想要活着,活着才有一切的可能,一切才会继续下去,我能看到他,看到身边的一切,看到冬天过去、春缓缓踱步过来。所以我更清楚他为什么也活着。

      但要在人类未来和他之间做选择题……我会破口大骂出这种题的人,然后呢?
      我们之间的爱情来得太不巧了。可能是他扣住我的身体和我一起从高楼坠落时,也可能是他抓住我带我走时,也可能是我问他冷不冷时,或者再晚一点,他隔着被子触碰到我时,那种注定结局惨淡的爱悄然降临。它太短暂,比我设想的要短暂那么多,但其实又比我想象的浓厚太多。

      他侧身对着我,像生根一样死死站在原地,失语片刻,终于说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别骗我。”不然我会觉得我像一个笑话。
      他的眼中似乎有泪光闪过。

      “我……再也不要遇到你。”
      随即他张开翅膀冲出了门,消失在天际。

      我却冥冥之中知道他去了哪里。

      开车过去时,车里放的仍然是那首《cold》,我却一点情绪都没有,悲伤、怨恨、不舍、爱恋、喜悦等全部奇异地消散了,我发现自己就是这样冷漠,冷漠而坚定。
      “cold dreams never fade away”
      “your eyes make me wanna stay”

      他总是喜欢栖息在高楼顶上。我到了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座高楼,和初见一样乘着电梯到了顶端,那里有一个奇怪的冰蓝色翅膀的——人类。
      他的身影融和在晚霞的光中。

      我们站在废弃大厦的天台,我朝着他弯腰伸出一只手:
      “和我一起死,你愿意么?”

      他流下眼泪来,拼命让我滚回家,说什么“宁愿什么也不要什么”的,但我装作没听清。他眼中倒映着我的眼睛。
      我抱住他,把戒指套在他的手指上,说我们会在天国重逢。再不济也是在地狱,我和你的身上都染了太多彼此的色彩,无论耶稣还是撒旦,都一定会在人群中找到我们一对人。
      他拥紧我,我们向后倒去。同时,我点燃了他的翅膀。

      我脑海中响起起歌谣,热气带着风,静静等待着落到地面。不是我向死亡妥协,而是死亡向爱妥协。我短暂的一生里见过那么多拼命活下去的人,一直从上天那里讨要时间,然而又见过那么多拼命让别人活下去的人,一直在渴望爱。

      他紧紧地拥抱我,看不出害怕和留恋,也没有再露出痛苦的神情。烧灼的羽翼肆意地损坏着,枷锁渐渐碎裂。

      所以我在失去意识前最后说出那三个字,冷漠的、命运般的、很适合我们的三个字:
      “我爱你。”
      他应该听到了,否则最后一眼看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会笑。
      但就算没听到,他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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