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7、第 7 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同学会也成了高尚活动之一。在颐信工作了半个月，而同学会的日期也飞快来临。凝儿早在前一个星期便置好了晚礼服，嚷嚷着让方雨提意见。其实提与不提都无所谓，凝儿是名副其实的天生丽质，穿起银色长裙来仿佛油画里的清媚少女。既然看起来如此隆重，方雨也也去买了一件黑色连衣裙，心想这样的式样无论什么场合都合适，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敷衍。
　　星期五当天，方雨本来打算和凝儿一起下班叫一辆计程车去王朝大酒店，结果一整天却满满当当地被工作占据。五点钟的时候竟然又被叫进会议室，与自动控制部的王主任讨论二个月之后便要安装完备的流动生物反应器。
　　临进会议室，看见凝儿在玻璃门外焦急地指了指手表。方雨无奈，只得示意让她先走。凝儿同情地摆了摆手，先离开了公司。
　　“那不是人事部的阮小姐？”王主任看了一眼阮凝儿的装扮，“你们今天有活动？”
　　“嗯。同学会。”方雨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没关系，王主任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工作第一嘛！”
　　“呵呵！你们年轻人的确应该好好享受生活，不然等到像我这个年纪，就只能去钓钓鱼、打太极拳啦！不过今天叫你过来，还真有点急事。”
　　王主任展开工程平面蓝图，铺满了硕大的桌子，“我们打算购置的S型反应器是美国SMA公司的，最近刚被另外一家法国公司吞并，再跟他们联系竟然要抬价百分之五十，让我们的资金计划严重超支。我刚跟财务部问过，他们说超支这么多，恐怕不好交待。 ”
　　“有没有别的选择？”
　　“国内倒是有两三家生产反应器的厂家。不过我们一直都没有合作关系。反应器在八月份就必须要置配好，可是现在连生产厂家都没有联系上。时间很紧张啊！”
　　“我会跟李经理报备，看他怎么说。”
　　“好！那我们会等你们研发部作出决定。”
　　结束与王主任的谈话，方雨又急匆匆地跑到李定衍的办公室外，看了一下钟表，已经是五点半。她镇定一下呼吸，扬起手敲敲门，希望李定衍已经下班，这样就能星期一再与他报备。
　　“进来！”
　　方雨在心里叫苦，平日里李定衍工作辛苦，有的时候十点十一点才下班，什么时候见他五点半就回家过？
　　推开木门，一股浓雾一般的烟气顿时迎面扑来。方雨愣了几秒钟，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里，只见桌面上凌乱地摆着几本文件，洒上了几片烟灰。李定衍略显疲惫地坐在办公桌后面，手指里夹着细长的香烟，金红的火花在模糊的雾气里闪烁。
　　烟气很浓，方雨喉咙处有些刺痒，连连咳了几声。李定衍仿佛突然从某种静止的时空中清醒，连忙捏掉烟蒂，站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白色的窗户。
　　“对不起！要不要我给你拿杯水？”
　　“没关系！”
　　方雨摇摇头，看到李定衍眼底带着血丝，整个人显得消瘦。在他手下将近半个月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颓靡样子，与平日里他坚执干练的形象大相径庭。
　　她犹豫了几秒钟，张口把刚才与王主任讨论的问题跟他重复了一遍。话说到一半，他的手机叮当响起。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想等他接完电话再说，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接起来的意思，嘴角严肃地抿成直线。
　　手机的铃声一遍遍地重复，变得嘶哑，他伸手过去，眼底晦暗地摁掉了。方雨只得继续刚才的话题，才说了几个字，电话声竟然又响了起来，丝毫不肯罢休的架势。她以眼角余光瞥过去，刚巧看见屏幕上的名字：余新月。方雨依稀记得，某个同事提过李定衍结婚四年的妻子好像就叫余新月。
　　“李经理...要不然我们星期一再说？”
　　他干脆将电话关机，抬起头来表情无奈苍白，“对不起。你刚才说的我都听明白了。下个星期例会我们再讨论对策。”
　　“好的。那我先走了。”
　　“嗯。”
　　方雨走出他的办公室，临走的时候想要为他把门卡上，从门缝里抬眼一瞧，他靠在办公椅里，合眸仰面，只有满室的烟雾陪伴。突然间，她便有种熟悉而微微惆怅的感觉，似乎在记忆中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而眼前已经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心底那份感觉却依旧残存。
　　人生，十有八九是不如意的事情！哪怕再耀眼的人物也不能免俗。
　　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抬头一瞧，钟表笔直地指向六点钟的位置。她连忙跑到办公桌前，抓过皮包就往外跑。星期五的下班时间，叫到计程车的几率几乎为零。方雨站在颐信大厦楼底半天仍然没有车停下来。
　　呵！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准时去呢。要不还是算了？方雨正在懊恼，电话在皮包里响起来。
　　她一边张望，一边接起来，“喂？”
　　“方雨？”
　　方雨微微一怔，明明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却依旧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是？”
　　电话里似乎有风声吹过，半晌之后传来低稳的男中音，“我是顾江城。”
　　“嗯。你有事？” 她垂下眼睫，手轻轻地抓过柔软的皮包带，一圈一圈地缠绕。
　　“你要去同学会吗？”
　　“嗯，正想打车过去。”
　　“你刚下班？”
　　“嗯。”
　　“我去接你，等我五分钟。”
　　方雨还来不及说一声“好”，那边便已经断了线。
　　他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工作？也许是母亲告诉他的？
　　她站在风里，抿了抿嘴唇，最终却弯起一抹微笑。顾江城一直是个寡漠而少言的男子，哪怕是初中时与他同坐一桌的时候，就经常因为他的沉默而不知所措。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淡静愈加变为冷凝的镇定，只是有的时候又会流露出一丝霸气，让人拒绝不得。
　　夕阳西下的市中心商业区，水泥丛林错落笔直地伫立在昏红的残辉之中，一串串的车流呼啸而过，金色的光芒仿佛流动的霓虹血液，将城市切割成一个个孤独的岛屿。回来A市一个多月，却还没有仔细看看这座城市的变化。也只有在这样忙里偷闲的时候，她才会放任自己去赞叹A市的美丽。
　　无数碎金般的光影映入眼帘，她眯了眯眼，一个人坐在街头的椅子边，耳边听着旁边酒店里熙攘的声音，让忙碌了一天的身体休息半刻。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辆银色的宝马已经流畅地停在街边。
　　渐渐暗下来的夜色里，那男子在车里凝视着街边的她，似乎心思繁杂，半晌才推开车门向她大步走来。方雨抓起皮包，也站起来走向他，走了几步与几个女生擦肩而过，听见她们羞涩的耳语。
　　“那男人好帅啊！”
　　“是啊！是啊！有点像那个叫北村的日本男星？”
　　“他好像更冷淡一点。”
　　“好有气质哦！”
　　方雨忍了忍笑容，心想顾家一家人都是俊男美女，尤其是成年之后的顾江城，天生便有种冷澈的神韵，更是让小女生动心。可是她们中又有几个见过他十三岁的样子？那个时候，他比她还矮一个头，带着牙套，厚厚的眼镜片像是花瓶底......
　　走近了，顾江城瞥了一眼她含笑的脸色，却没有问。
　　“上车吧。”
　　“嗯。”
　　正要上车，方雨随意瞄了一眼顾江城，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样愣在原地。只见他一身黑色的欧式休闲西装，衬得他衣架子一样的身躯高傲而修长，举手投足之间简直是杀死人的性感。而自己依旧穿着白天工作的黑色铅笔裙，根本忘记要换上晚礼服。可是她本来就已经晚了，衣服又还锁在办公室里。
　　顾江城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样穿很好看。”
　　方雨的脸颊腾地红了，连忙钻进车子里去，“我们赶紧去吧。”
　　夜色逐渐降下，远近华灯将流畅的高速公诉明亮地勾勒出来，仿佛蜿蜒旋转着的光河。车子跑的飞快，身边的景色匆匆而过，那些笔直伫立的高楼大厦成为霎那间退后的斑驳巨影。方雨瞥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见他专心开车而沉默着，修长的手指握着方向盘，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着外面景色急速变化的光芒。
　　她也沉默了半晌，最后觉得自己也不好一直不说话，毕竟将来母亲算是嫁入顾家，还要跟他搞好关系，所以只得硬着头皮找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颐信工作？”
　　“伯母跟我提过。”
　　“哦。”果然如此。她又问：“怎么会有空过来接我？”
　　“顺路。”他说着，一边瞥了一眼她的侧脸，“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嗯？”
　　“同学会。我以为你不想去。”
　　“哦。也不是不想去。我本以为工作会很忙。”
　　“那你今天不忙？”
　　“也不是...... ”方雨觉得他问得紧迫，只得用心回答，说道：“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找到工作，所以也不想过多地社交。同学会嘛，感觉攀比的情绪更多。”
　　他突兀地笑了笑，“你从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工作优越，害怕攀比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她耸耸肩膀，“现在去国外留学的一抓一大把，也没有什么好炫耀的。至于工作，一分工资一分辛劳。我也不算占半点便宜。”
　　反而像他这样真正有炫耀条件的，哪怕以平常心处事，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物质上的差距。例如，他开的宝马，哪怕在国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负担得起。
　　“你呢？这么多年，都做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瞬，简洁地吐出几个字：“留学、博士毕业，回国工作。现在在A大教物理系教书。”
　　方雨掐一掐指头，“你...升得很快呀。一般人这个时候还在读博士吧？ ”
　　“大学的时候跳了几级。也有可能是博士毕业以后，导师帮了帮忙。”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一翦风”的时候，顾江凌说顾江晞也是破格跳级，提早一年就上了大学。看来这算是顾家的平常事了。唉！就像自己刚才所想，顾江城这样的天之骄子，哪怕再平淡处之，耀眼的光芒也能让人无奈自己的渺小。这一点，她早在学生时代便已经了解到了。
　　她不好意思过分追问他的私事，他果真没有再说什么，关于自己的话题便就此结束。车内又一次陷入沉默。方雨已经找遍了话题，而他却依旧没有帮忙打破沉默的意思，她只得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道：“你还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
　　顾江城的嘴唇微微地弯出一抹笑容，眸子随着窗外的霓虹而变幻着迷离的光芒。
　　“你却变了。”
　　“哦？” 方雨开玩笑道“女大十八变嘛！你说我哪里变了？”
　　他没有回答。
　　车子缓慢地滑进王朝大酒店的半圆形跑道。不夜城似的酒店，高达四十层的辉煌建筑挺立在黯然的夜色里，灯火齐发而璀璨迷人，映照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有种冷默沉凝的英俊。他利落地跨出车子，将车钥匙递给服务生，回过头来凝视着她。
　　“你的笑容变了。现在的你，太懂得收敛情绪。”
　　她愣了一瞬，才发觉顾江城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毕竟不再是孩子了。这也算是件好事吧！”
　　“我不这么以为。”
　　顾江城没有等她反驳，径自推门进入了酒店大厅，留方雨一人在身后默默地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