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69、第 69 章

　　那天晚上，方雨回到家里。窗外的天空已经灰白，她没有拉上窗帘，地板上洒了淡淡的、青灰色的宁谧。闭上眼睛，她本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其实，却睡得很好，梦境沉稳。
　　漫长而灰色的原野，她走在路的中央，望着笔直的道路延伸到遥远的天边。她仰起头来，天空一直在下雪，雪花静静轻轻地飘落下来，落在手中却并不冰冷。天地很静，只有她一个人在走，虽然下意识地知道梦中的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她坐在床上，给顾江城打了一通电话。他的手机没有开，只有留言录音。空白而微微沙哑的录音漫长悠久，她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挂了电话，然后倚在床背上叹息。她想起刚才做的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做同一个梦，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在告诉她这辈子都会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方雨咬着下唇，人家说嫁不出去的女人大都有些奇怪的心理缺陷，或许自己在外人眼中也是如此。
　　人一到了年长便没有年轻时候的轻松快活，生活里的一切便都给装上了框子，哪怕经历了再痛苦的感情历程却还是按部就班地吃饭睡觉、准备上班，哪怕心里再怎样地忐忑波动，也麻木地强迫自己回到现实里去。
　　假期短暂，星期一去公司，冬日节日气氛浓郁，满街都是红色的装饰。她走进公司大厅，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大厅的接待员满带了勉强的笑容，只是叫了一声“方小姐”便转过眼神去。要怪就怪最近公司有被收购的倾向，大大小小的消息都传得风风火火，无论是去了她跟李定衍订婚宴的人、还是没有去的人，现下大概都听说了那天晚上的尴尬。
　　正是上班时间，电梯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同事，平常里打趣笑骂，今天却是鸦雀无声地寂静。方雨仰起头来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躲过了同事闪躲的眼神，一边笑脸相迎地打招呼，自己都觉得笑容灿烂得虚伪，方雨无奈，几乎逃亡一样地跑进办公室，关了门才能喘口气。
　　阳光灿烂的早晨，硕大的办公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卡片与礼物。想来是李定衍求婚的消息被秘书们知道了，提早送来祝福，却不料变成如此尴尬的局面。方雨放下手里的皮包，走到桌前一张一张地静静收拾起来，礼物也都装好，一并放在柜子里面。她打电话给秘书，秘书在电话里告诉她今天的事列表，满满当当得都是内部会议。方雨在电话这头听得只皱眉头。早上八点钟的财政报告，到十点钟的行政例会，然后十一点钟的市场调查简报，一整个上午马不停蹄地在会议室之间穿梭，一直忙到下午一点钟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方雨看看行程表，距离下一个会议只有二十分钟，出去吃午餐是不大可能了，去茶水间的零售机里买块曲奇大概还来得及。
　　快步走到茶水间，还未进门，便听其中一人说道：“哎！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我们这边还在对李总这样的金龟流口水，人家方小姐竟然硬生生地把他的求婚给拒绝了。听说是有更大的一只金龟是不是？好像还是董事会里面的人？”
　　“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不但是董事会，而且还是个姓顾的！厉害吧！听人事部的人说，当初她刚到颐信的时候就跟着两个人瓜葛连连，没想到去了一趟美国回来，还能把这两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呵呵，人家有手段嘛！”
　　方雨站在门口，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事情太过繁忙，等到低头看了笔记本上的，她才想起这场会议是讨论跟顾氏的官司进展。她随意瞥了一眼室内，李定衍并没有出席。一开始就觉得气氛不对劲，所有的眼神都在闪躲，方雨以为还是为了李定衍求婚的事情。等到主持会议的经理开口了，方雨这才明白自己竟是来了一场讨伐大会。
　　收购计划因为与顾氏的官司而举步维艰，Anthony与以前一样脾气暴躁，在电话上发起火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只听商业发展部门的王经理跳出来说道：“与顾氏的协定久商不下，打官司上了法庭，法院竟然以证据不足而驳回。现在弄得公司如此难做，在国内市场颜面扫地，不知道方小姐怎样想？”
　　跨国电话那头连接着美国总公司的董事会会员，一个个也都没有说话，只听电话里的杂音沙沙地响着。
　　方雨捏捏手心，说到：“地皮法律程序上的失误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的，这一点不是我们能够料到的。至于与顾氏的关系，顾家在国内政界商界都一手遮天，官司被弹回来并非出人意料。这件事情本来就......”
　　她本来想说这件事情本来就不该闹到法庭上去，也免得如此难堪的局面。然而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这番话对于不同制度的外国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几个月前明明就有转机，商务部跟顾氏董事长的私谈，竟然连一个秘书都没有去跟着。方小姐，到底那一场谈判的结果如何？为什么本已经有转机的事情竟然给弄死了？”
　　“秘书不在是因为顾氏临时更改了会议时间，并非有任何隐瞒。”
　　“哦？”有几个平日里就作威作福的高层哼笑，“那倒是说说谈判里的细节？”
　　方雨深吸一口气，“顾氏的条件是全面收购颐信，成为最大股东。”
　　会议室的人不多，却都静了几秒钟，立即有人大声说：“这是商业机密泄露！B&G要收购颐信的事情是商业机密！怎么会被顾氏洞悉先机，在这个时候提出收购而以此要挟？！”
　　“方小姐，我们的收购计划是怎么被顾氏知道的？”
　　方雨挺直了背部，不卑不亢地回答：“王经理，请不要随意发难。我的部门绝对没有把收购的消息泄露出去。”
　　“那请问，是谁？Ｂ＆Ｇ收购计划中知道的最早的人是你，知道的最详细的人也是你。颐信在国内运行已久，顾氏一直毫无动静，却刚刚赶上我们收购的时候以地皮阻拦，狮子大开口？这似乎太过巧合了吧！”
　　“顾氏早已想过收购，只是将雅阁花园的开发企划放在头一位而已。”
　　“方小姐知道得不少呀！看来跟顾家果真有些关系！不过，泄漏机密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方雨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发热，火嗖地一下就要冲上来，却被她生生地按耐下去。她在国内工作时间不久，因为公司就要被收购的原因，国内高层对她多有排挤，只是看在Ｂ＆Ｇ总公司的颜面上从来没有皉牙上脸，反而有时还会略加奉承。如此事情给办砸了，而她与李定衍的事情也成了笑柄，她则显得孤身一人，刚好成了被落井下石的对象。
　　她在心里冷冷地发笑，刚要说话，只听美国那边的Anthony几句英文吼了过来：“都给我闭嘴。这件事情搞成这样，你们都要来负责！我不要听以前的事情，我要听接下来的策略！”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虽然是极冷的天气，室外的阳光却很是明媚，室内暖气徐徐，很是暖和。方雨环视四周，平日里那些意气风发，耀武扬威的公司高层此刻却都胆战心惊，像一个个被骂呆了的孩子。
　　忽然之间，她便想起很久以前深夜她睡不着的时候，顾江城便总是搂着她，在她耳边低喃，要她不要太逼自己，大概是在那时便是想要她知道，很多时候人所奋斗争取的东西，等到得到了才知道为此失去太多，并不值得。
　　方雨觉得全身都疲倦得散成了沙，刚才的急怒攻心倏然消失，心底只剩下沉涩的痛苦。
　　良久，方雨站了起来，对着桌上的电话说道：“Anthony，各位董事会成员，此次收购计划失败，我会负全部责任。明天我会承上辞呈。”
　　Anthnoy在那边大惊，却还是镇定地说：“方雨，我们Offline再谈。”
　　方雨在电话这边苦笑，想说她心意已绝，却还是没有附加话语。会议就这样结束了，一班的人都没有说话，目瞪口呆地盯着她收拾好东西，走出会议室。
　　公司里消息传得很快，快的让方雨觉得那间会议室里指不定被人放了窃听器。下午的会议刚结束，许多人都跑过来劝她别意气用事，她只是点头，手里却一刻不停地收拾东西。等到把办公室里的东西收拾好了，装进了车里，已经是车水马龙的下班时间。
　　平日里总是深夜才下班，如此赶在人流中回家还真是不多见的经历。开车到凤阳路那边的海边，方雨坐在车里面，看着港湾那边深广的海潮，天与水相依的地方，蓝紫深红的晚霞染遍了辽阔的天空，还依稀可见游船的桅杆在逐渐而缓慢地缩小，无声无息地没入明晰的远方。
　　她拿起电话，拨给顾江城，电话的忙音一声一声地响，好似撕扯着她心里的动脉，每一个音符都让她绝望地颤抖。
　　终究，还是没有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