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42、第 42 章

　　公司打算在巴西新建分公司，以合并的方式将本地一个很大的疫苗制造厂转化为B&G所有，因为资金投入的庞大，牵扯了私有公司和当地政府，所以公司里对这个项目很紧张。
　　公司高层的领导班子开会，决定合并方案。Denis让方雨跟着，一起去听经济部门的分析，说是以为期六个月的生产计划来算，合并计划应该在十二月份完结。
　　会议结束以后，方雨跟Denis私下说，“虽然大部分的疫苗生产六个月的时间足够，可是M356这种新疫苗由于变异可能性高，把这些情况考虑到，六个月恐怕不够。如果让合并计划在十二月份才完结，恐怕就会失去明年整整一季的销售时间。”
　　Denis听了之后，也觉得有道理，便让经济部门重新规划合并的预期时间。他打完了电话，笑眯眯地看着方雨。方雨立刻就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只听他很 “温柔”地把方雨从上到下夸奖了一番，说道：“公司现在正要用人啊！你这样工科商业都有的背景实在很难得呀！不然，我把你送到巴西去锻炼锻炼？”
　　方雨还没等得点头，老板连飞机票都要帮她订好了。
　　其实新的分公司在巴西最为繁荣的城市Sao Paulo旁边，而且又是投资上亿的大项目，公司里有一堆人挤着想去。只是方雨最近一阵子总是在出差，几乎有大半的时间不在家里，一开始公务出差还很风光，可是过了一阵子就知道工作的辛苦，周末都是在飞机上度过的。所以，对于这个新的Project并不是那么热衷。
　　她问李定衍的意见，李定衍对她说：“如果这个计划做的好，以后再公司上层便有了你的一席之地。若是事业上的选择来说，是非常好的机会。”他定了定，又说：“不过要是你决定不去，我也会很开心。”
　　方雨不明白他的意思，狐疑地问了句：“什么意思？”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因为我会想你。”
　　方雨垂下眼睛，尴尬地偏过脸去。
　　他长长地叹息，“我不会逼你，你知道的。”
　　方雨听了李定衍的话，还是把Project接了下来，跟着一堆人都被派遣出去。合并计划庞大而繁杂，方雨不但是跟中介人、商人有甚多的交际，更是要跟当地政治要人谈判。地点、技术、资金、人员，每一项都要唇枪舌战，方雨硬着头皮上谈判桌，跟一圈比她大二三十岁的男人争分夺寸。尽管以前在国内也有过谈判的经历，但是这样等级的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动辄百万千万的抉择，权衡得失也要谨小慎微。方雨赢过，输过，也有时候精疲力尽地回到宾馆里就开始眼泪汪汪。
　　有一次方雨在谈判桌上跟对方公司的总经理在争论采购设备的资金运转，应该是双方公司各付一半，对方却拿着借口推脱，想让B&G先购置了仪器，款项以后再慢慢地汇到帐上。采购部的人也就愣愣地相信了人家，机械仪器都买好了，安装都到位了，款子却回不来。方雨气得一通电话打到对方公司的总裁那里去，双方二十多个人在圆桌上严阵以待地对峙。
　　谈判到了白热化，那人气急了指着方雨的鼻尖骂：“你以为你是谁，敢越级打我的小报告？你还真以为是什么东西来跟我叫板！我告诉你，得罪了我，可不是随便撒撒娇就能摆平的，你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
　　方雨当时冷笑，回头就把一堆的文件甩在他跟前，整个会议厅里只有她一个女人，一堆的男人都愣愣地瞪着，只有纸片哗啦啦地飞扬。
　　“我就是要在你老板跟前叫板，你能怎样？资金一天不到位，我就一天不让工程开工，到最后是谁兜着走？我们赌一赌明天走人的是你还是我！”
　　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方雨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对方在那边的公司里比自己高了整整两个级别，话说半级压死人，她这么嚣张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二天真的会走人。回到酒店里，她三魂少了七魄，给李定衍打电话。
　　李定衍在那边也不多说安慰，只是说：“什么也不要想，明天再说。”
　　第二天，方雨上班的头一件事情，秘书便汇报说款项如数地汇过来了。她镇定地点点头，说了一声：“很好。”，便让秘书出去做事。她不知道整件事情里是她镇住了对方，又或许是李定衍在总公司给帮忙加了些重量，总之门一关上，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连擦拭都来不及。
　　八个月一晃而过，合并计划终于完成了。方雨回到纽约的第二个星期就立刻升职了。Denis把她叫进办公室里来，问她愿不愿意接下来一个跨国的职位，驻地纽约，但是要经常调遣欧洲。
　　方雨有点犹豫，说回去再想一想。Denis理解地点点头，说：“嗯，这个职务很好，可是责任也重，出差频繁，想想清楚为好。”
　　傍晚下班了，方雨和李定衍在离她公寓不远的餐厅里吃饭。纽约十一月的天气总是阴冷的，林荫道上树叶都掉光了，显得整座城市肃静而坚冷。吃晚饭，又叫了一杯咖啡。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外面萧瑟的晚霞。
　　李定衍问她：“你在为什么犹豫？”
　　“也许有点累。”
　　他点点头，“这一年你的确辛苦。不过方雨，你不满二十七岁，在公司里已然有了相当的名声。在这个时候犹豫不决，似乎有点可惜。”
　　她听了他的话只是慢慢地搅动手里的咖啡。良久，突然间问：“定衍，你有没有想过，等到真的爬到那么高了，又要做什么？”
　　李定衍愣住了，似乎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随便说说而已。”方雨笑着打发过去。
　　********************************
　　纽约是个多雪的城市，往常十一月份就会冰天雪地，今年却迟了好久。方雨生日前夕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却细密茫茫，铺天盖地地覆盖了整座城市。
　　她生日前夕，方母说给她邮寄来了礼物。方雨来美国的时候走得匆忙，只带了些轻便的衣物，很多私人的东西都落在凤阳路那边的房子里，所以方母顺便把她在国内的一些东西寄了过来。她开车去了邮局把包裹取了出来。包裹很大，方雨还是拜托邻居才好容易把箱子搬到了客厅里去，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地板上好一会儿，心想自己明明跟母亲说只要把些照片、文件一类的东西送过来就可以，难不成她把她所有的家当都通通寄到美国来了？
　　撕开封条，方雨打开箱子，好笑地发现母亲买给自己的礼物竟然是一套纯丝的旗袍，标签上写的价格令人乍舌。
　　前一阵子方母打了不少电话，但是她总是出差都没有接到。短信通知母亲自己的安好，但是却一直繁忙，忘记打回去。想来已经是好几个星期的事情了。难不成便是要跟她说寄来的东西的事情？
　　方雨看了之后，想过一会儿给母亲打个电话道谢，不过这东西该怎么穿又是个问题。母亲总整天担心她没有正宗的中国菜可以吃，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买，大概觉得她穿了旗袍还会让老外觉得标新立异。其实唐人街上有的是卖旗袍的，粉白红绿，十块钱一套。这年头外国人也都知道中国大大小小的风俗，中文说得流利的也不少，所以早就不觉的有新意了。
　　把衣服放在一边，她朝箱子里看，影集、书籍、毕业证书，连以前用过的枕头都给她寄了过来。她一边翻着，把东西都摊开来放在地板上，从衣物里翻滚出来一只眼熟的手机。方雨拿过来一看，竟是自己在国内时用过的手机，她临出国的时候就没有带到美国来。一年都过去了，没有人缴基本费用，估计号码都给注销了。她把电话插上充电器，摁了一下开启键，屏幕亮了起来，一直在闪烁着寻找信号。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动了几下。
　　方雨瞥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着留言的信息。方雨颇为惊讶，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国内时给手机开启了全球通的业务，也许是母亲一直在缴费，竟然还能使用。摁下留言键，输入密码，把手机开到扬声，然后跪在地上把衣服一层层地叠好。
　　留言接通了，电子声音是悦耳的女声。
　　“您有四十三条新留言。请按键播放。”
　　方雨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捉摸着按下键播放，便听得电话留言播放：“第一条留言来自于......”
　　当那顾江城的号码回响在耳边的时候，方雨几乎是僵住了，手里的动作嘎然而止。她从来记不住别人的手机号码，天生就对数字的顺序没有敏感性。跟顾江城在一起那样长时间却一直没有费心去背他的号码。有一次出差的时候把手机丢了，回A市的日子又刚好拖延了两天，等到回来的时候顾江城差点都要报警了。质问她怎么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委委屈屈地说自己不知道号码，他又气又恨地跟她冷战，好一阵子气消了才把号码写在纸上，塞进她的钱包。
　　“以后总不会把钱包也一起丢了吧？”
　　其实她这人一急起来什么都不记得，却因此而把他的号码牢牢地记入了脑海。
　　录音里没有人说话，只有低低的噪音，长长的沉默，有的时候会偶尔地听见他轻轻的叹息，一直到录音结束了都孤寂得令人心伤。数不清的留言，有的间隔几天，有的间隔几个月，一条条地播放下去，好似一幅无声等待着的故事，隐匿的徘徊在迂回的光阴里被人渐渐地遗忘。
　　方雨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听了多长时间，手机留言过后房间里便是一片寂静。她从地板上爬起来，觉得房间里空气稀薄，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外面的雪水立刻呼呼地吹了进来。天气寒冷，还在下着绵绵的雪，傍晚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长长的街道被白雪掩盖着，一直延伸到灰色的天边尽头。
　　她不知道顾江城是以怎样的心情给她的手机留言，也不知道他每次对着无人的电话想对她说些什么。那样寡言少语的感情，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如果说她曾经犹豫过自己的选择，其实都是自私的想法。好像她错过了他，将来会不会遇见对她一样好的男人。但是她总是想，感情这样的事情总会在时间里淡忘，她会渐渐地忘记他的好，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生活会简单而满足。
　　可是这样的时刻，她却突然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改变，就像她对他的想念永远不会淡忘分毫。其实她一直都有这样的预感，只是在心里不肯认输......
　　方雨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打给机场订了当晚就回国的机票。然后跨进卧室里，拉出行李箱，扔进几件闲置的衣物，随后便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