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40、第 40 章

　　方雨去纽约的时候正是初秋，纽约的天气比A市要凉爽，微微带了一丝冷意。或许是隔了整整一片海洋，连空气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下了飞机，方雨仰望蔚蓝如洗的天空，便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出了安检，李定衍已经在外面等，朝她笑着招了招手。方雨的行李不多，只有两个箱子，李定衍奇怪地问：“你就带了这么点东西？”
　　“反正住在酒店里。”她看了一眼李定衍，又开玩笑地说：“真的要是想家了，也方面跑回去。”
　　他也笑了笑。
　　其实都签了合同了，回去哪那么容易，也只能是开玩笑罢了。
　　B&G对员工向来大方，给她的Offer里包含了食宿的补助，把她放在离中央公园不远处的高级酒店里，一放就放了两个月。
　　方雨一开始倒是喜欢住酒店。她虽然在美国这么多年，却一直是在西岸，刚搬到东岸也不太习惯。再加上工作上是适应期，所以格外繁忙，回到酒店里什么都收拾好了，连饭都不用煮，直接叫房间服务就可以。等到住了两个多月，就开始厌烦酒店房间里奢侈而空荡的孤单。
　　有时候，她会整夜地睡不着。纽约的夜生活是极其丰富的，连城市里的空气都带着兴奋的躁动。酒店在中央公园不远，从她那一层能够看见帝国大厦辉煌地伫立在墨色的天幕里。顾江城的手机号码在快键里，她只要拨打一个数字便可以与他接通，多少个夜里她拿着手机犹豫，最后还是没有打出去。
　　既然已经离开他，就不该骚扰他的生活是不是？
　　李定衍介绍的地产中介，帮她在离曼哈顿只有二十多分钟的地方找到了一间公寓。纽约房市正在低迷，这个叫做Joe的中年男人很是热心，每个周末都带她出去转，看了很多不错的地方。她单身一人，工资很高，需要的地方又不是很大，所以有很多选择。可是选来选去，却是选了在一栋老房子里的公寓。
　　说是“老”，但是却很有风味。欧式的石砌建筑，雕花的黑色围栏，公寓的窗外还栽种了漂亮的花。近几年，很多房子都重新装修了，这一栋却并没有把老时候的风格全部换掉。从客厅进入便是实木地板，刷了重重的漆，房间格局很简单，两室一厅，白色的墙壁，天花板很高，厨房阳光很好，没有什么更多的装饰，只是临窗外有一片梧桐树，五指一样的树叶在阳光里轻轻地翻动，金色的光芒一眨一眨地闪烁着。
　　方雨只看了几眼，便当即决定要了下来。跟她一起的李定衍还很惊讶，问她要不要再想一想，房子不新，却一点也不便宜。
　　方雨耸耸肩，说：“地角好嘛！”
　　后来方雨都搬进来了，才突然发觉这间公寓跟顾江城在明阳山上那栋房子有点像。连空气里浮动着的木香都有点相似。方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正是深秋的周末，窗户正开着，外面金黄的落叶片片地凋零，像极了他房前的那片楼梯、桦树林、落叶簌簌。她正在搬家，累得喘不过气来，擦了擦额头的薄汗，便狼狈地坐在地板上。
　　当初想要买房子便是觉得等到她有了自己熟悉的空间，便不会发疯一样地想着顾江城，想着以往呆在他身边的日子。可是到头来，她好像下意识地不让自己忘记，陷落在一个无边的梦境里走不出来。一眨眼几个月过去了，方雨已经不会为了想念顾江城而睡不着，可是有的时候，心底里的哀伤好似一缕细细的带子缠绕着心脏，一个不小心便狠狠地收紧，让她无法呼吸。
　　不过这样多愁善感的日子毕竟是少。
　　B&G在纽约的公司极为忙碌，与方雨在国内的时候有的比。方雨在新的职位上，经验并不多，所以要花更多的时间来熟悉业务。再者，她现在的工作已经从原本的工程师扩大到了商业上的一些牵扯，所以应酬也变得重要起来，把她不多的私人生活也满满当当地占据了。
　　其实商业上的东西完全不能跟理科的艰涩相比，但是很多事情黑白不明，方雨小心翼翼地适应，逐渐摸透了公司的人事结构，运行方式。这一点，李定衍帮了很大的忙。他在美国一年的时间，早已建立很好的人事网络，几乎是她一进公司就立刻替她铺好了路。
　　在共事了一段时间之后，方雨跟李定衍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国内的时候，他会默默地帮她，教导她，她学得很快，在自己的领域里很快地独当一面，然而无论怎样有把握，却总是会很认真地听他的意见。方雨一直是很尊敬李定衍的，对于他如此包容、耐心的教导，有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她开玩笑地问他该怎么办，他只是淡淡地笑，总是说：“攒着吧！总有一天要还的。”虽然这样说，眼神却很温柔，从来不提他对她的好。
　　***************************
　　她的新老板是个将近五十多岁的美国人，叫做Denis，在B&G公司之内职位很高，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直接汇报CEO的阶层。凡是能坐到这样位子的人大都有不少人格魅力，与他说话不会感到局促不安，反而会很亲切平和，但是无论如何话题总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Denis手下的几个人都是年轻人，没有家庭的牵挂，几乎都是跟着事业走，经常在外面出差，来来回回一年之中没有几天是在家里呆着。不过在一起玩的时候倒是其乐融融。他很喜欢方雨，除了她对工作的认真之外，也喜欢她处理事情的柔软圆滑，很快把她当作自己的左右手。
　　圣诞节前夕，公司里的人都各自去放假了，事情也暂时消停了一点。老板手下的四五个人都集合在了纽约，这要是在一年里忙得时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机会难得，方雨整个部门便一起去狂欢。
　　纽约的夜晚是雪亮洞明的水晶城，曼哈顿水泥丛林高低错落地穿插在漆黑的天空里，待到傍晚时，华灯齐发，璀璨银光照亮了整座辉煌的城市，仿佛是剔透的冰城伫立在墨黑蓝绸的夜空里，从曼哈顿通往布鲁克林的四通八达的高速通道如同细长笔直的白练，纵横在无边无涯的海岸线上，海水之上漂浮着流光潋滟，极致的繁华盛景。
　　市中心有很多可以玩得地方，走在街头随便一个酒吧都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连走路脚下都能感到地面的震动。方雨跟同事去酒吧喝酒，一家一家地逛，喝得high了便瞎说起老板的糗事，在国外出丑的经历，因为都是同命相怜，所以说的格外投机。
　　方雨跟叫做Jeff的同事去了德国，在德国有名的Autoban上面狂飙车子。其实当时方雨吓得脸都白了，只有Jeff一个人开得爽，结果开得不到两百就被警察抓住了。他们两个都是外国人，不知道在Autoban上面不可以从右边超车，可是德国人是出了名的保守，公事公办，Jeff拿出在美国的驾驶执照，扯着破破烂烂的德语跟人家理论，自然是没有好结果，那警察愣是把他们两个人一起带到警察局去了。后来，还是方雨打电话给德国分公司的人打了电话把他们两个保出来，解释清楚。那警察最后还送了他们两人一人一张大头照，都是在超速时候路边的摄像头拍的。方雨像是见了鬼一样一脸担惊受怕，Jeff则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这一张照片，以后到了老板手里，颇有喜感地给框了起来，放在桌子上成为他“领导有方”的光荣证明。
　　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男同事，分别叫作Ted和Patrick，一个女同事叫作Christina。Ted和Patrick负责欧洲市场，Christina则负责南美市场，平日里都聚不到一起，好容易见着面总是喝得东倒西歪。
　　Ted和Christina拼酒的时候，Patrick便问她：“怎么平日不见你出来玩？”
　　方雨瞥了他一眼，假装正经地说：“我可是好人家的长大的，哪像你们整天不正经。”
　　Christina转过头来，问：“那个行政部门的李定衍跟你是不是男女朋友？他好帅呀！”
　　方雨摇摇头，“不是。只是朋友。”
　　“工作这么忙，不出来玩怎么轻松呀！你倒是个异类，专门喜欢自己一个人加班。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们没有加班费。”
　　Christina又插言打岔道：“要是有个像李定衍那么能干的男人看得上我，给我加班费我也不干呢。”
　　方雨呵呵地笑了笑。
　　Patrick 摇头晃脑地总结：“人生就要好好享受生活，总是闷在家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多无趣呀！”
　　方雨想了想，开玩笑道：“我看你这是单身男无奈的宣言吧！人家都有了女朋友，哪还像你一样整天泡酒吧。”
　　一句话说得Patrick哭笑不得，委委屈屈地作罢。其他人也哈哈大笑。
　　喝到大半夜，方雨就决定不跟他们继续疯，打算先回家去了。
　　午夜的城市，街道依旧满满当当，车流人流如潮如海。她一个人走在灯红酒绿的纽约街头，忽然间脖子里便掉落进凉凉的水意，她怔怔地仰头一看，黯然的夜空中飘荡下来轻柔如絮的雪，纷纷扬扬，毫无重力地随风飘荡。那一霎那，整个浮世繁华的城市都好像沉静了那么一分，只等待盘旋的雪花无声而落，好似女子褪去盛装，素衣静容展现的那一瞬间，有着难言的温柔与缠绵。
　　耳边车子呼啸而过，扬起人群的欢呼，大概是庆祝圣诞前夕这场及时的大雪终于降临了。几个孩子在方雨跟前跑过，跟身后的父母嬉笑吆喝着：“下雪啦！下雪啦！爸爸，我要做雪人......”
　　方雨看着这样温馨的一幕，满脸都是温柔的笑容。
　　方雨在B&G的日子很愉快，公司里虽然也有些人事关系要处理，但是因为大多数同事年龄都比较轻，平日里大多是笑骂打趣，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如此她工作繁忙，却也开心，在这样充实而忙碌节奏下日子过得飞快，在国内时候的喜怒哀愁好似已经跟她隔了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可是这个时候，方雨突然间便想起在国内度过的那个新年。那个时候，顾江城拉着她在街上走，泼墨一样无边无涯的天空，漫天的彩屑好似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天气很冷，人群躁动不安，她本是那样的茫然，他却像怒澜狂涛之中岿然不动的一方坚石，为她撑出一片天地。原以为她都已经忘记了，可是原来记忆里的那一幕那样清晰，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呼吸，他眼眸里闪过的每一个画面，全都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