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37、第 37 章

　　顾江晖出车祸的一个月后，美国B&G的Offer 信函终于寄过来了。
　　方雨下班回家，顾江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桌面上一堆堆的信纸。自从顾江晖进了医院，家里就总是收到很多的信件，大抵都是医疗费用，化验结果。他每一封细细读过，不巧拆开了她的信。
　　“这是什么？”他垂着眼轻轻地问她，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都在颤抖。
　　方雨愣愣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怎样回答。
　　自从跟李定衍通过电话，他再也没有打来讨论offer的细节，她也没有打回去问。几个星期过去了，她知道事情没有解决的余地，却也不去主动触碰那片伤人的领域。
　　如此，他看着她，再问：“方雨，这封信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我发现了，你打算什么告诉我？还是干脆飞去美国，让我自己去发现？”
　　“其实那天晚上，我曾经想跟你说，可是你不肯让我说下去。第二天，你大哥就出了车祸，你让我怎么跟你说......”
　　“你一开始就已经决定要走？丝毫不给我半点时间？方雨，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你连那么一点信任都不肯给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
　　方雨想要上前抱住他，却被他狠狠地推开。
　　她从来没有见顾江城在她跟前发那么大的火。哪怕是那次在母亲那边吃饭她说了那番赌气的话，他也只是挫败。然而这一次，她真的伤了他的心，她真的逼他到了绝境。这个优雅淡漠的男子，此时此刻仿佛积聚了极端的仇恨，带着狰狞一般的冷峻可怕，无可抑制地在她眼前爆发。顾江城红着眼睛，几欲困兽一般地质问她，“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吗？！有什么是李定衍能给你，而我不能给的？！”
　　“江城，不要这样说。”
　　“那是怎样？方雨，告诉我，如果不是我说得那样，该是什么理由？”
　　方雨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舌尖都尝到了血腥。
　　“你要知道为什么？因为不被家人接受的感情是不可能长久的！如果你执意为了我而与他们对抗，我们会生活在无尽的口角，无尽的矛盾中。等到爱情退却的那一天，我们之间所有的温暖会被磨得一点不剩，剩下的只是争吵，只是互相埋怨。然后，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并不值得，你会发现我们并不是那么相爱。我是在我父母的争吵声中长大的，他们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江城，我不是那么坚强，我不敢让自己再步入他们的后尘，我不敢......”
　　“你凭什么替我作决定？你怎么知道有一天我会不爱你？”他冷笑着，“你不敢相信我们会有结果，所以还不如现在离开，至少保全了你的自尊？方雨，你说你在父母的争吵声中长大，可是你不愿意为我坚持一分，不愿意为我等候一秒。你心里的那份受伤的骄傲永远比我更重要！”
　　他说的如此准确，尖锐地刨开她心里的软弱，方雨只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眼前的这个男子。她低下头去，狠下心说：“这次去美国不光是因为你父母不同意我们的关系，也是因为我自己想去。我不能为了你而放弃我自己的前途。”
　　“你想要什么样的前途？你想爬到什么样地位？你只要跟我说一句话，我就可以办得到！”
　　话说到这里，便死死地顿住了，好像知道说出了这样的话，一切便已经无可挽回了。时间是缓慢而沉重的，窒息一般地压在人身上。他眼中所有的光都暗了下去，仿佛一片灰色的沙漠，毫无生机。
　　方雨咬着嘴唇，流着眼泪说：“江城，你妈妈说的其实很对，也许我真的不能替你着想。我不想纠缠，也不想被更多的争吵拌住。我不愿意为了你而牺牲我的自由、我的将来。你就放了我吧。”
　　顾江城俯视着她，狰狞的绝望，极尽的痛苦，他的眼眸像是漆黑而寒冷的世界，所有的光芒凝结成了自虐的刃，凌迟着他的心脏。他走过来，阴影笼罩了她，双手攫住她的双肩，手臂上青筋突起，他问她问得几乎迫切，“告诉我，你爱我吗？从一开始，你是认真的吗？”
　　方雨满脸的泪水，点点头。
　　“方雨，大哥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我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留下来吧，求你了！”
　　顾江城捧着她的脸颊，嘴唇吻着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低地呢喃。他是那样骄傲的男人呵，陈年不变的冷静淡漠，如今在她眼前却是那样不确定，表情卑微得令她心碎而绝望。
　　方雨的双眼浸润了泪水，努力地想要启口，却怎样也发不出半个音节。也许她终究是心狠而自私，竟不愿为他妥协丝毫。她狼狈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耳边还有那样亲密的、厮摩着的呼吸，带着寂寞而沉重的无措，她的唇吻过他的眼睫，然后急切地贴在他颤抖而冰冷的嘴唇上。
　　顾江城便明白了她的回答。
　　那一霎间，他突然便知道他所有的期奕都不会实现，过去她给他所有的温暖不过是过眼云烟，像是不真实的泡沫，转眼间便消失殆尽。她爱他，也许真得是爱他，但是仅此而已，不能再多，他更多的奢求只会显得自己苍白无力，好像蚊虫的挣扎，竭尽全力却又毫不起眼。
　　他推开她，动作仓惶，甚至趔趄了几步。
　　方雨站在他跟前，眼泪如同晶莹的珠链掉落掉落在柔软的嘴唇上，她一直说她很平凡，但是她其实很漂亮，尤其是流泪的时候，仿佛是一朵在水中初放的莲花。只是等到他摘到手里，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美好便融化成水，从指缝里流去。
　　顾江城踉跄地转身，夺门而去。

　　方雨追出去，顾江城的车子像流星一样早就消失在街道尽头。她当时就慌神了，他情绪不稳定，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再转念一想，顾江晖车祸的事情给顾江城的打击就已经不小，现下自己又这样伤了他的心，他这么开快车出去肯定要出事。她掏出手机，一遍遍地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起来。
　　“江城，你回来好不好？我们再谈一谈好不好？”方雨在电话留言里一直掉眼泪，“其实你可以来美国呀！我们在美国呆几年，等父母老了再回国行不行？”
　　说到这里，方雨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其实心里知道如果她真的去了美国，那他们之间就算是完了。她再怎样自私，也不能让顾江城抛下顾家现在的情形跟她一起走。她哽哽咽咽着，只得说：“江城，你别吓我！你千万别开快车......”
　　电话挂断之后，方雨手里攒着手机去等，可是一直等到了大半夜，他还是没有回来。她只好打电话给顾江岚。顾江岚接起电话，睡意朦胧地问了声“喂”。
　　“江岚姐，不好意思把你叫醒了。”
　　“没事。有什么事情这么晚呀？”
　　“不知道江城有没有去你那里？”
　　“他？他跑我这里来干嘛？”顾江岚大概听出方雨忧心忡忡地口气，坐起来又问：“小雨，出什么事了？”
　　方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他们要分手的事情，只得说：“就是他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她又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
　　顾江岚在那一边犹豫了一阵子，把陆凯叫起来，“我看江城可能有事。你替我给老李打个电话。”
　　“江城那么稳重，什么时候出过事？再说，找个人用得着他部长的级别？”
　　顾江岚脸色一暗，“我就是害怕......”
　　陆凯翻翻白眼，“好，我这就去打电话。”
　　跟顾江岚挂了电话，方雨依在门边的沙发上等。到了半夜，外面下起大雨，一不小心就昏昏地睡过去。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突然听见门铃声音。她惊醒过来，慌慌忙忙跑去接，还被椅子绊了一下，膝盖摔在地板上好疼。她爬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方小姐是吧？”
　　“嗯。”那人指了指楼梯下停着的警车，“我们部长让我把顾先生送回来。”
　　方雨看着那辆黑色的警车，红蓝双色的警笛飞快地旋转着，冷厉地在漆黑的夜里闪烁。她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无数可怕的情景在脑海里瞬间而过。那警察走下楼梯，方雨也忙不迭地跟着，一边问：“出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出了车祸？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小姐放心。”那警察摇摇头，“我们在一家酒吧里找到顾先生的。他只是喝多了，现在酒还没醒。”
　　方雨跟那人到了警车跟前，顾江城已经身形不稳地走出来。方雨跟那警察道谢过之后，警车随即离去，消失在深夜的街道尽头。
　　又到了A市多雨的季节，白天里细细绵绵的雨丝，到了夜里仿佛也知道可以肆意宣泄，银线一样密密碎碎地洒遍了天地之间，落在地面上激起了一层蒸腾的白雾。寂静的墨色，喧哗的雨落，浇在身上甚至有些疼，整个世界都在倾流着泪水，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面地站着，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彼此，身后是泼墨一般的天地。
　　那警察说他还没有酒醒，可是方雨知道顾江城的酒量很好，认识他这么长时间看他跟许多人应酬，从来没有醉过。可是如今，他却真的是醉了，她站得离他不远，被酒精的味道呛得咳出声。
　　方雨仰起头来，伸手抚摸上顾江城的脸庞。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头发全湿了，雨水从发间沥沥地流下来，掉落在他微垂欲睡的眼睫上，顺着线条坚毅的下颌流下。花园里的灯光还亮着，淡黄色的光芒从凄迷的雨珠中折射出恍然的影子，他的眼眸全是黑暗模糊，连眉峰眼角都是倦怠入骨。
　　她上前抱住他修长的躯体。他直觉地靠上去，温顺而疲惫，全部的重量都要压在她身上，方雨也不作声，知道只要自己一旦扶不住，他就会眼睁睁地倒下去。他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清醒吧，只那么一会儿又要挣扎，大概是想要推开她。
　　顾江城踉踉跄跄地与她擦肩而过，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大门开着，他走了进去。方雨背对着他哭泣，转过身来看他狼狈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他这样什么都不在乎了的颓废。
　　转身进屋，她心疼地抱住他的背部，“你跟我说句话呀。”
　　他像是茫然一样，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要挣开她，毫无方向地走着，一个不小心被客厅的地毯绊倒在地，“咚”的好大一声跌在地上，把方雨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扶。他躺在地板上，整个人仰面垂眸地喘息，胸膛急促地起伏，好似空气也不够用。方雨伏下身子去，在地板上紧紧地扣住他，一边哭着说：“我不走了！江城，我不走了还不成吗？”
　　他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茫然地看着她。
　　“我不走了。我就留在这里陪着你。工作无所谓，你家人不同意也无所谓，别人怎么说也无所谓，我就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方雨发誓一样地说。
　　顾江城的脸是苍白的，眉宇之间微微地皱着，双眸紧紧地闭合，哪怕在神智不清的时候都要狠狠地压抑着什么。方雨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吻上他的嘴唇。他的嘴唇也是冰冷而苍白的，唇齿紧闭，眸子睁开了，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吻他。方雨双手抱着他的肩膀，迫他启开唇齿，深深地吻了下去。他这才闷闷地呻吟，回吻她的嘴唇那样沉重，夹杂了寻求温暖的本能，将她全部的生气都吞噬了去，双手几乎是直觉一样地回抱住她，翻身靠在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