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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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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虽然也在明阳山上,不过离繁华的商业新区并不远,方雨也不知道走了几个岔路便走在了夜晚人山人海的街道上。她低着头,压着衣领抵御寒风的凛冽,在人群中毫无方向地穿插走过,身边美丽的夜景、繁乱的商业大厦闪烁着绚丽的霓虹。
小时候过年街上商店并不多,方雨记忆里的大年初一总是在鞭炮声中度过的,各种各样绚丽的火焰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落,响声沸反盈天。她最喜欢一种好像叫做“花筒”,很大的圆筒,裹着红色艳俗的纸皮,像是一尊大蜡烛,引线在最上面,不算太长,所以点燃之后就要立刻往回跑,有的时候还没跑太远就能听见身后“吱溜”的一声,平地生出巨大璀璨的火花树屏,金色的光像是丰沛的光雨纷纷扬扬地喷洒出来,越喷越高,磅礴的美丽,好像要一直灼烧了天空。
方雨不知所措地站在街头,仰望满天的焰火,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显得她如此孤单。
“方雨!”
她回头,看见顾江城在人潮中朝她挤过来,俊眼修眉的男子在人群中惹得不少人回头去看,他却只是焦急地搜索着她所在的角落。下意识地,她拔腿就跑,没跑几步便被他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方雨,你能不能先听我说!”
方雨猛地把手臂拉回来,回头朝他吼道:“说什么?!说顾江晞怎样给我妈妈脸色?说我妈心里要多难过?那道剁椒鱼头,我妈足足练了五次!她最讨厌吃辣,还一次一次地做,弄得满屋油烟,生怕做得不好吃!可是顾江晞连筷子都不动一下!顾江城,你大可以宠你堂弟、堂妹,你们顾家大可以过你们不可一世的权势生活,可是别指望我就会因此而讨好你们!”
她说了好多,停下来喘息着,他也冷冷地注视着她,整个人好似石雕一般纹丝不动,沉默无言。身边的人都在打量他们之间的对峙,匆匆走过。
“我过得是‘权势生活’吗?”顾江城讽刺地扯了扯嘴唇,“方雨,你不愿意讨好我是不是?我怎么觉得我在千方百计地讨好你呢?”
方雨有点窘迫,仍旧气愤地偏过脸去。
“继续说啊!”
她咬着下唇,不肯出声。
顾江城忍着翻腾的怒气,沉下声调一字一句地说:“三伯他们这一代的人都经历过不少沧桑,这点小事就承受不住吗?二婚这种事情本来就盘根错杂,伯母忍让是不想让关系更加复杂,你却这样不懂事,既搅乱了局面,也让伯母更加难做。”
方雨冷笑,“忍让?就是因为她忍让,才会让人家欺负!她再怎样忍让,也轮不到你们顾家人来欺负!”
“伯母是个成年人,就算觉得不舒心也应该是她来发脾气。你敢说你今天发这通脾气不是因为你压根就不想让伯母改嫁?!方雨,你要学着放手,你总不能一直替她战斗...... ”
战斗?这个词用得很好,尖尖的像一把刀子,狠狠捅进方雨的心里去。她一直没有想过她骨子里的倔强其实是在为母亲战斗。
可是他知道些什么?
他把话说的这样有条有理,安然无恙地侧眼旁观,可是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说她不懂事。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要为别人而坚强,而她就是这样的例子。小时候她脾气就倔强,父亲喝了酒打她,母亲就抱着她哭,替她挡着棍棒,母女二人被父亲拳打脚踢地扔出了家门。
母亲被父亲欺负了从来不会跑到娘家去哭,只是一个人带着她在外面走,走了很久觉得父亲肯定醉得睡下了才敢偷偷地回家。那个时候过了十点钟街道上就没有人了,她和母亲却像幽魂野鬼一样走在无人的街上,街灯微弱,只能照亮她和母亲流着眼泪的脸,前面的路好似没有了尽头的黑暗。走累了母亲便带着她在街头的马路沿上坐下,她小小的身体规规矩矩地坐着,仰起头来看小小的飞蛾在结着蜘蛛网的路灯下飞撞,一次又一次,噼啪作响,最终收了翅膀伏在灯柱上,土黄色的翅膀还在一起一伏地振动,在昏暗的灯光里扯出晃动的、孤单的影子。
有一次,一个醉汉走过她们身边,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方雨有点害怕,被母亲一把拉到身后去。她从来不见母亲大声说话,却在那时拔高了声音把他说的话歇斯底里地骂回去。那个醉汉反倒好像有点吓到了,跌跌撞撞地被另外一个行人拉开。那人赶走了醉汉,又上前跟母亲说:“大姐,您别生气了。不过您看,这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啊,身边还带了个孩子,这道理您也得想想......是不是? ”
等那人走开了,母亲眼泪哗啦就流下来了。她蹲下来盯着方雨,双手牢牢地握着方雨稚弱的肩膀,手指握得那样紧,手指关节都没了血色。
“方雨,你要给妈妈争气!你听见没有?将来你得给我争气......”
方雨一直觉得人生其实是一部很长的电影,很多模糊的镜头,很多穿插的人物都并不重要,但是有时候那么一两个人,一两句话,便注定了所有情节的发展。母亲那天说给她的话就是这样的决定她一生的一句话。从此以后,她所有吃的苦、受的累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够实现自己的诺言。她一路的勤奋努力其实都是做给母亲看的,等到她回到她身边,母亲却已经找到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生活,而她应该做的只是退出去。
她最怕人家说她心里的疙瘩是不懂事,最怕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不懂事,可是顾江城偏偏要撕开那层保护膜,平平淡淡地指责她,好像自己有多么清高。
顾江城叹然地在说什么,方雨却没有在听,几乎是恶狠狠地抬头打断他。
“我要为谁战斗是我的事情!我再怎么不懂事也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跟我上了床就能怎样?你要是想施舍,又或者是指责,那可是搞错了对象!”
顾江城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僵冷如冰,黑白冽然的双眼透出扭曲的愤怒,恨不得要把她生生地挤碎。半晌,他扯一抹可怕的笑容,冷峭地说:“很好。你说得很对。”
他利落地转身离开,突然又回过头来:“江晞最后一次吃剁椒鱼头是他母亲手为他做的。第二个月,她就去世了。方雨,今天这道菜你觉得江晞吃得下去吗?我倒要感谢你,你刚才那番话真是敲醒了我,原来我的确是个傻子!”
方雨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人海中。其实她刚才话一说完就后悔了,冷风吹过,她冷静下来,在脑海里不断地想刚才他说了些什么?在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想对她说什么?然后不过几分钟的情景在她眼前倒带一样地回转。
他其实在对她说:“方雨,即使伯母离开了,你还有我。 ”
然后她又对他说了什么?
方雨站在街边上后悔地哭了出来,街道上的人都在看,她哽咽了一会儿,赶紧地掩饰地抹去眼泪,向顾江城离去的方向追去,可是商业区那样大,人又那样多,她花了很多时间却再也找不到了。她想回去母亲那边,又觉得母亲和顾振文都在,她本来就把一堆人都得罪了,现在更不好说话,想来想去只好打了一辆计程车回去顾江城那边。
计程车花了二十分钟才爬上山去,方雨把钱包落在母亲那边,好容易从口袋里搜刮了足够的钱给了司机,然后心里忐忑地站在别墅跟前按了门铃,过了好久却还是没有人开门。
顾江城还没有回来。
方雨下意识地一摸口袋,沮丧地发现自己不光是钱包,钥匙、手机也一并落在母亲那里。
夜风寒冷,山上尤其风大,她双手插在外套里,哆哆嗦嗦地坐在房前的矮楼梯上。明阳山上地势高,从她所在的地方能够俯视城市里的万家灯火。月色疏疏地从交叉盘错的树枝之间落在地上,银色浅浅的疏影横斜,风吹动灌木沙沙作响,耳边夹杂着爆竹声不断。陡然间地,天空爆出美丽的焰火,仿佛在泼墨的黑暗里点燃了烈火彩霞。她自己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风冷得她连四肢都不能动弹了,缩成一团地靠在旁边的木制扶手上。
过了好久,她都几乎要睡着了,才听见银色的车子在房前缓慢地停靠,车头灯锐利而警醒地划破了夜色。方雨微微睁大眼睛,看见顾江城下了车子,站在车门前冷漠地看着自己。他看见她也似乎出乎意料,停顿了几秒钟。她垂下头,咬着嘴唇站起来。他锁好了车子,大步向她走来,上了楼梯,与自己沉默无言地擦肩而过。方雨心里难过得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依旧低着头,背对着门站着。
好一阵子,她以为会听见他在身后把门关上的声音,回过头去,大门却敞开着,只是客厅里没有顾江城的影子。方雨犹豫地走了别墅,把门关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生起了壁炉,房间里温暖得让人舍不得离去。她这才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脱去外套,把手放在壁炉跟前温暖已经僵硬的手指。
别墅里寂静得有点吓人,只有壁炉里火焰噼叭的声音。方雨看着跳跃的火焰,眼泪便委屈地浮了上来。她回头看看楼梯,心想他大概已经去睡了,轻轻地上楼站在卧房外,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推开门,手扬起好几次又放下来。半晌,她止住哽咽,转身想下楼去,卧房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他站在门口,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脸庞,眉宇微蹙,目光闪动而沉默不语。
方雨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他冷冷地说道:“你不需要对我解释。你说得很对。我的确不是你什么人,也没有理由管到你头上去。”
他明明是在生她的气,可是看不出半点怒火,只是神色冷漠淡然。
方雨又咬住了下唇,“江城......”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弥补,伤心的呢喃到了嘴边消失了去,再也说不下去。最终,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只得一把抱住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 ”
他怔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却最终没有推开她,任由她在他怀里掉眼泪。
“方雨,你真是要把我气疯了。” 他气得连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俯视着她只得叹息,“我怎么会喜欢像你这样固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