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慕子楚

14、第 14 章

　　将近午夜的时候，李定衍一行人打算离开了。临走之前，李定衍问方雨：“不打算上去跟他们道个别？”
　　方雨跑上楼，到侍者那里问顾家两兄弟刚才包下的包间，却听侍者说他们刚刚离开了。
　　下楼不见李定衍，她搜寻地一路走出大门。随着铃铛“叮铃”作响，推开门，外面略带潮湿的空气忽地迎面而来。
　　外面下着迷蒙的小雨。
　　方雨站在湿漉漉的街边，脚下红色的地砖地面被水浸润，颜色暗红。她眼前停着一辆漂亮的银色跑车，静伏在子夜中等待主人的到来。淅淅沥沥的雨水流下车身，在泊油马路边积聚起小小的水泊。银亮的雨丝打落，针尖大小的涟漪细密地跳跃，打碎了那小小的镜面里夜色的倒映，形成一波波的水银斑斓。
　　这是顾江城的车子吧？方雨四处打量，寻找他。
　　只听剧烈的咳嗽在身后响起，她回过头去，在建筑的阴影里分辨出顾江城修长的身型轮廓。
　　“你没事吧？”
　　她连忙走上前去，看顾江城躬着身子，一手捂住嘴唇，咳嗽不止。视线向下望去，他手中夹着即将燃尽的烟身，红色的光芒在雨气里虚弱地挣扎，一闪一闪地湮灭。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方雨从他手中夺过来，捏掉剩余的残火。
　　他咳了好一阵子才停，几乎是借着她的肩膀才略略地直起身子来，俯视着她。身后的霓虹灯迷离地闪烁，而他的脸色却是苍白的，染不上半点颜色。他望着她，双眸极其黑暗，泼墨一般地溺人。
　　“我不抽烟。”
　　“我明明见你抽过。那天在‘一翦风’，还有在同学会。”
　　“只是点燃而已。” 他略略地笑笑，倚在略带湿润的墙壁上，表情在阴暗中难以捉摸， “父亲的习惯，我也不小心学会了。在想事情的时候，烟味会让我觉得镇静。”
　　有什么事情也会打乱他的心情？他一向沉稳内敛，方雨觉得这种说法几乎不可思议。
　　一时间，两人之间蔓延着沉默。只有街道边车辆疾驰而过的呼啸，轮胎在积了薄薄一层水的街道上磨擦出“刷刷”的声音，一辆又一辆，忙碌而有节奏，好像永远不会截止。
　　他总是这样沉默，让人不知所措。方雨在心里叹息，不由地微笑。
　　“你笑什么？”
　　她抬起眼睛来，揶揄道：“你这么寡言少语，怎么给人家教书啊。”
　　他也似乎自嘲地笑道，“我并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这样。”
　　那是她的缘故了？听起来并不算是褒奖吧！
　　顾江城看着她尴尬的神色，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视线瞥向室内：“他是你的上司？”
　　“嗯。你认识李总吗？”
　　“大哥跟他有点交情。我跟他不认识。”
　　“哦。不过，他好像认识你。”
　　“这不稀奇。很多人都认识我。”他盯着她的表情， “他对你怎样？”
　　“很好！”方雨笑了笑，“他很照顾下属，是个很好的上司。”
　　“‘照顾’？”顾江城垂下眼睛，声调略带讽刺，唇角极其轻微地抿起，一字一句地说：“他带着结婚戒指。”
　　所以？
　　方雨皱眉，立刻明白了他隐含的意思，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跟他除了工作上的联系，其余没有私下交往。”
　　“希望他也这样以为。”
　　方雨听他这样说，好像说中了心里的一点不安，狼狈之余心情也顿时沉重起来。
　　“李总他不是轻浮的人，你不要随便猜测。”
　　他见她脸色不佳，并没有退步，眼光反而愈加锐利，讽刺道：“他不轻浮？你是不是在告诉我，应该担心的是你？”
　　方雨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他一双眼眸清光锐冷，表情隐隐的无奈，夹杂了怒气，挣扎、翻腾。他这样的一面是少见的，在方雨的印象中顾江城的淡漠是出于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与魄力。他懂得分寸，适可而止，温淡疏离，良好的修养是因为他的出身富裕，从不需要为生活奔波拼搏而得。这样进退自如的他，此时却仿佛无法抵御某种情绪，所以瞬间生出无数冷锐的棱角，咄咄逼人，刺得她狼狈不堪。
　　她艰难地启口，为了上一次的事情而解释：“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为了伯父和我妈妈的关系，我也希望......希望...... ”
　　“希望我忘得一干二净？”
　　方雨不自然地注视着他。
　　他轻慢地扯出一抹近乎冷酷的笑容，右手揽过她的腰际将她拉入怀内，嘴唇近乎蛮横地压在她的唇上。外面略略地有点冷，方雨的两只手都插在大衣口袋里，没有防备地扑入他掺杂着燥热与酒精味道的呼吸里，失落重心的慌乱在瞬间被他吞入腹中。炙热而湿润的吻，浮躁不安，完全乱了分寸一样的冲撞，带着愤懑的发泄与逼迫。待她有机会腾出手来抵在他的胸膛上，他已经结束了这个短促的吻，一切都快的令她毫无头绪。方雨怔怔地仰着脸与他对视，在这样近的距离搜索着彼此的表情。他漆黑的眸子里荡漾着自己的倒影，她能够看见自己惊讶无措的脸庞。
　　顾江城慢慢地推开她，方雨毫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距离与他分开，完全忘记去想刚才的吻代表了什么，突兀地感到贴在他胸膛上的手，隔着衬衣之下，他滚烫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样，我们谁也不欠谁。我自会忘得一干二净。”
　　顾江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从她身边绕过。方雨连忙抓住他的袖子。
　　“等一等！”
　　他转过头来。
　　“你在发烧是不是？”方雨扬起手来抚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既然在生病怎么还出来喝酒？而且还在淋雨？”轻轻地放开他的衣袖，口气软了一点，又轻声说：“你喝过酒，不要自己开车。就算没有喝醉也不安全...... ”
　　顾江城的眼中荡漾着闪烁的，捉摸不透的光辉，缓慢地伸开手，银色的车钥匙静静地躺在掌心里，口吻几乎有一丝依赖，“要是你担心，送我回家吧。”
　　方雨看着他的眼神，又看看他手心里的钥匙，伸出手去想要拿过来。
　　她在心里想，明明是这样毫不起眼的小事，她为什么会觉得心悸？顾江城呵，他可知道她自年幼的时候，便不曾如此信任依赖任何人。当然，也有少数的例外，好像那年在他怀里哭泣的时候。
　　“方雨！”
　　她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远处站着李定衍一行人，正与顾江晖在门口寒暄，一边也似乎也在寻找他们两人。
　　方雨像被烫到一样连忙收回手。顾江城的手尴尬地在风中伸着，半晌，也静静地收了回去。
　　本来在同事跟前解释自己不是靠顾家的背景才进入颐信就已经困难重重了，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人心疑。方雨内疚地侧开脸，不去看他那抹僵硬的表情。
　　这时，顾江晖看见了这边的人，走了上来，面对方雨说：“差点忘记，你们是同学是吧？以后都是一家人，可要好好讲讲我这个乖宝宝弟弟在学校时候的事情。”
　　方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们还要叙旧吗？不然跟我们走？”
　　“哦，只是随便聊聊。太晚了，我也要回家了。”
　　“有人送你回去吗？”
　　“嗯！我和同事一起来的。”
　　“那好。也别让伯母担心。”
　　“那我走了。”
　　“再见。”
　　方雨道别后，朝李定衍那边走去。离开的时候，她从眼角里看见顾江晖转身拍拍顾江城的肩膀，从他手里拿过钥匙，言谈举止当中充满了兄长的爱护， “来的时候说不打算喝酒，才让你开车。现在喝得这么多，还是让我来开吧。不然，回去妈又要说......”
　　她放下心来，走向李定衍。走到一半，脚步迟疑着又转身回去，银色的跑车已然融入急促而庞大的车流当中，明晃晃的光河里，似乎依旧能够感觉到他凝视的目光，却再也看不清楚车内人的表情。不知怎么的，那种微微的刺痛感又从心底浮了上来......
　　走到李定衍身边，刚才与他说话的同事也早已散去。
　　“走吧。”
　　方雨坐进车子里去，对李定衍说：“我和顾江城以前是同学......”
　　“方雨...”他温柔地打断她的话，目光却有些复杂：“如果你想把跟顾家的关系告诉我，我会听。如果只是为了解释，那完全不需要。我相信你，真的。如果我不相信你，也不会亲自把你带进公司。虽然你在我手下做事只有几个月，但是我认准的人，一向不会错。”
　　方雨看着他的笑容，只得点头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