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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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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绪之微惊,油伞一歪,却被墨沉霜伸手扶住了。伞面上的雪纷落,洒了温绪之半肩。
墨沉霜跟着看过去,他还覆握着温绪之撑伞的那只手,再次道:“温先生。”
温绪之没收回手,抬头看他,年轻人的眸子内被烛光照得很明亮。这样的对视让温绪之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难受,缓了缓才“嗯”了一声。
风吹着雪进伞下,两人被这寒冷一激,才想起要抓紧进屋。温绪之撤了手先进,墨沉霜在门口收伞,关门时陡然闷笑了一声。
他看着灯旁的温绪之,道:“原来我并非是在做梦。”
“做什么梦?”温绪之笑道:“见我竟不像是真的么?”
“像。”墨沉霜没有笑,眼睛就在温绪之身上,像是着了魔。
这屋里根本没有桌椅,温绪之还拎着食盒,对他道:“不是像,就是真的。”
“嗯,”墨沉霜重复,“就是真的。”
两人许久未见,说了这几句,竟全无别扭之感。温绪之端了烛到窗边,他的脸柔和地浸在光里,对墨沉霜道:“过来。”
年轻人目光空洞,像是被蛊惑到了。他听话地过去,和温绪之一起在床边坐了。温绪之将食盒给他,道:“吃点东西。”
墨沉霜捧着食盒怔怔,温先生却陡然探身过来,柔软的手又覆了他的额。这触感让墨沉霜呆得更甚,他看着温绪之,觉得温先生比他记忆中的更好看。
“还在起热,”温绪之似是不察他直白的痴迷,只皱眉道,“先吃了饭,一会儿再喝碗药。”
他垂首给墨沉霜把食盒打开,又到那小炉边去看着药。他俯身时露出了更多白皙的颈,又偏头对墨沉霜一笑,道:“快吃。”
墨沉霜点头吃饭,眼只在温绪之身上。温先生的青衫上濡湿了星点,大概是挨着了雪。墨沉霜看到了,忽然很懊恼。他这会儿人已经清醒了,还想起了点别的。
他咽下嘴里的那一口,道:“温先生。”
“嗯?”温绪之没回头,垂眸忙着将药倒碗里。
“我......”墨沉霜的筷尖无意义地划拉在碗里,他问:“温先生几时来的?”
这问题古怪,但温绪之知道他在问什么。他倒也没有想要隐瞒,侧首坦诚道:“从你在药铺的时候。”
墨沉霜“哦”了一声,神情有些恍然,再次道:“这不是梦。”
看来这人今晚是彻底烧糊涂了,怎车轱辘话说起来没完,非常不像他的样子。温绪之没再讲什么,端了药碗过去,看了看那食盒所剩的饭菜,道:“再吃一些吧?”
“嗯。”墨沉霜应声,他这些时间的饭都是在粮商那里吃的,工头儿哪能让人坐下细嚼慢咽,都是蹲着扒两口,几乎要养成习惯。他低了头,又觉得如此没有教养,握着筷的手一顿,没能下咽。
面前的温绪之背脊笔直,就是在陋室中也极其端正。
这种文雅让墨沉霜胸口先闷痛了一下,惊觉他与温先生之间愈渐遥远的距离。
“怎么?”温绪之端着碗看他,似是对他忽来的不自在没察觉。
墨沉霜摇头,挺直了背,在自行惭愧里将剩下的饭菜吃完。然后温绪之递来了药碗,替他把食盒收拾了。
墨沉霜喝药时两只眼从碗上方看出去,与温绪之对视。温绪之将食盒盖好放地上,坐床沿整了袖。空碗被墨沉霜把玩在手里,两人都安静下去,相互问候的话就在舌尖,但不知怎么就是问不出。过得怎么样,好与不好又如何,他们只如此望着彼此就都不好受。
半晌后还是由温绪之打破这窘蹙的沉重,他轻声道:“竟没看出你如此不知照顾自己。”
这话让墨沉霜忽地抬了眸,温先生在烛光下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冬日竟也不知道添衣,米面也不备些,怎能让人放心。”
才喝了药的墨沉霜出着汗,垂眸就能看见自己鼻尖上的晶莹。他不说话,抬手胡乱地撩了把额发。
温绪之抬手帮了一把,指尖触过墨沉霜的额,沾了微热的汗水。他又将空了的药碗接过来,起身放回灶上。然后他轻轻地回来,还坐床边,侧身与墨沉霜面对面,就这样又沉默了一会儿。
“从前总觉得你已脱了少年,”温绪之没有笑,但他很平和,道,“其实不然。”
温先生的眼被烛光点亮,长睫也能给墨沉霜看清楚。他的目光非常平静,但墨沉霜知道他不仅在说吃穿的事。
但年轻人的自卑和自尊心压着他不能造次,他想说和想做的都不行,因为他还没能闯出来。他在现实中狼狈着,偏偏又遇着了温绪之。天知道他这几个月是如何想念如此时这般的温柔,又是如何毒骂着克制住自己,只敢远远地看一眼。
然而此时温绪之就坐在他面前,说他还是个孩子,似乎他等一等,温先生就会说出“让我照顾你”这样的话。然而他不想听,他不敢听。
门外在飞雪,窗上结了冰凌。这屋里明明没有生炭火,墨沉霜也明明没坐被里,却觉得身上也热得厉害,总之躁得慌。他看到温绪之张了口,他忽然在此刻无比胆怯,又前所未有地冲动。
他先温绪之出声,道:“温先生。”
温绪之到嘴边的话就转了音,“嗯”地应声。
“你,”墨沉霜看着他,“今晚,能留下来吗?”
这和温绪之想的一样也不一样,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墨沉霜道:“我还想抱着你睡。”又道:“就这一晚。”
最后四个字被他咬得重,温绪之立刻就明白了意思。他抿唇,心底微动,眼中露了一种悲哀。那双温润的眼里似乎有不一样的光泽,但墨沉霜没有看清,因他根本没有勇气和这样的温先生对视。
“你睡吧,”温绪之牵动唇角,很浅地微笑,道,“我就在这里。”
说着轻轻掀了被,示意墨沉霜躺进去。墨沉霜陡然觉得不安,但他不会违抗温绪之说的任何话,慢吞吞钻进被里,被温先生盖得严实。
他的手也被温绪之压在了下面,摸到了那两只小银铃铛。他只露出脸,道:“温先生......”
温绪之却隔着被子轻拍了他的肩,道:“睡吧。”
说着俯身吹熄了床头的烛,人倒是坐在床边没有动。黑暗中薄窗透月,雪色也晃进来,墨沉霜能看到温绪之的侧影。他知道温先生微微低头,但不知是不是在看他。
他又唤了声。
温绪之应了。
墨沉霜喉结滑滚,最终还是归于寂静。他没有话可说,并渐渐地意识到自己也许已经错过了和温先生一处的机会。温先生的性子就是如此,从不强求,压着欲和愿,他将进一步的权力交到墨沉霜手里,偏这年轻人不停地往后退。
但温绪之也不会追上来。
墨沉霜身上已经闷出了汗,他觉得难受,但他知道今晚温绪之不会抱着他睡,也不会再问什么,只那手一下下,仍轻缓地拍在他肩上,像是哄慰。他合上眼,被下的挣扎剧烈,眼前一直能看见温绪之的影,想反悔又变成了哑巴,直到疲惫地睡着时也紧皱着眉。
温绪之听着这人呼吸逐渐低稳,缓缓站起身,也不知要缓步去哪儿,总之是在这屋里踱了踱,最终站到了那破旧的窗前。月光和雪色尽数笼着他,青衫也浅了颜色。
雪簌簌地落,堆积在窗棂上。温绪之垂了眸,就这样站立了很久。
翌日清晨墨沉霜醒时天色已经大亮,都快中午了。他睁眼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床边的人不见了,身上倒是轻松,已经退了烧,还闻着了香味,侧脸就见那炉上放着食盒。
他坐起来,看了一圈,这屋就这么大,没有温绪之的影子。他走过去将那食盒打开了,里面有粥和凉菜,边儿上还有碗新的药。
都是温绪之留下的,唯独他自己不在,也不知是多早就出门,来回一趟给他带的早饭。
墨沉霜端了食盒,将粥喝得一点不剩,又把药熬上。清苦的味道充盈鼻间,这屋里似乎也被浸入了味儿,此时他看到这药就想到温绪之,觉得这屋里都是温先生的味道。他又回头看了眼床,脑里都是温先生昨晚坐床边时的样子。
那双眼温柔润泽,薄唇浅色。他曾离这些都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拥有,但他错过了,温先生不见了。
他套了外衫,开门时有些费劲,因被积雪堵住了一点。半空还在飘雪,墨沉霜站门口,被冻得发了抖,但那厚厚的白雪上也没有脚印。他想了想,明白温绪之应是很早就走了,新雪覆盖在温先生去时的路上,什么也不给他留。
到粮商处去的时辰早就过了,但墨沉霜忽然在此刻生出了倦怠之感。墨沉霜其实很庆幸温绪之今早在他醒前离开,但心中的空落感是忍不住的。昨晚的一切像是惊鸿一梦,温绪之的存在就让他眷恋。
如若自省,温先生的温柔他是挨不得的。因那温柔只令他愈渐深刻地贪得无厌,想要更多,想要更久,不想离开那人身边分毫,尽管他现在没资格站在温绪之身边。
积雪沉厚,墨沉霜进屋时听到了吱呀作响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到了昨日在药铺与他起冲突的男人。只是这会儿不止一人,身后还有几位,他并不认识,但看样子人都是冲他来的。
墨沉霜看着几人在到了近前时都从袖筒中露出了手,竟蓦然露了笑,先开口道:“早。”
昨日那男人丝毫不理会,朝墨沉霜脚边啐了一口,目光有些狠毒。他被身边几人簇拥在中间,道:“装什么?墨大少,不认得我了?”
墨沉霜漆黑的眸很平静,他笑了笑,并不接这话。
“什么墨大少,”旁边的帮手面露讽刺,“丧家犬罢了。”
“啊。”墨沉霜微微仰了下脸,笑容不变。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道:“说得好。”
雪花落到他的面颊上,几瞬便化作了濡湿的点滴。墨沉霜挨着这点冰冷,毫不在乎。他远望出去的眼很深沉,与昨晚的完全不一样。
“你确与从前不同了,”对面有人冷笑,“真是条狗。”
昨日那男人抬起下巴,露了得意道:“既是狗,那就是畜生,畜生记性差,我来帮你回忆。”他上前几步,带着人向墨沉霜逼近,“昨日的事翻不过去篇儿,敢对老子动手!你爹娘死了,老子教你做人!”
墨沉霜不发烧了,但许是在雪里冻久了,双颊有些红。他的头肩上覆的都是雪,这么看过去就显得脸更红眼更黑,竟有深邃无底的意思。
对面的人莫名被他看得有些胆寒,但到底人多势众,都到这一步了也不能怂。那昨日在墨沉霜手底下吃了亏的男人横眉现狠,大喝道:“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