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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桃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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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绪之指着书上的字,详细地解释了含义。许佑安认真地听,另一只手拿着笔记录,谁知这句还没写完就被人扶握在肩头,推到了一边。
硬是被从温绪之身边分出了距离。
温绪之先听见了铃铛清脆,一抬头就见墨沉霜,少年俯视着他,眉眼非常深邃。温绪之有些惊讶,站起身与他对视了片刻,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墨沉霜看着温绪之,又重复道:“温先生,我回来了。”
午后的阳倾洒下来,两个人眸中都是浅金色。温绪之将人仔细看了看,见墨沉霜脸庞瘦削了些,身型挺括。也许是有大半个月没见的缘故,他觉得少年比先前更壮实了。
他笑道:“长高了。”
墨沉霜本能地露了笑,又觉得这实在是太孩子气的举动,就又不笑了。温绪之倒是微笑不改,问:“这一趟还顺利?”
“顺利,”墨沉霜的手准确地找到挂在腰间的银佩,道,“谢谢温先生的平安符了。”
其实这次交货并非一帆风顺,路上遇着大雨,到了嘉源时接货的还妄图压价,好在有惊无险。墨沉霜会骑马,脚程本就不慢,又一心想快些回来,就没用得了一个月的功夫。他入了镇也没停留,跟着的仆役先归家,自己先到这儿来。
然而他有点不愉快,看了眼也站起了身看着他们的许佑安,皱眉问:“他怎在这里?”他略微凑近了温绪之,“我以为温先生不收学生。”
许佑安就站在面前,温绪之实在觉得不该就在此处说。于是他让许佑安先坐,带着墨沉霜进屋,道:“先进来歇歇。”
等进了屋他才将那日在丰客酒楼的事讲了,墨沉霜皱了眉,点头道:“客崇楷的确如此,小小年纪学的拜高踩低,商人本色。”
“也不能如此说,”温绪之倒了水递过去,“行商也有不同,休一概而论。”
墨沉霜接过来,“嗯”了一声,从半开的屋门看出去,目光就落在许佑安身上。他就站着将水喝完了,又回身道:“温先生还没回答我,许佑安怎在这里?”
温绪之记起他先前的问题,道:“我不是谁的先生,只是许公子如今白日可以读书,遇着了不明白的地方,来问问我。”
墨沉霜问:“他每日都来?”
温绪之诚实地点了点头,并没当一回事。他往厨房去,问:“一路赶回来饿不饿?”
“饿。”墨沉霜立刻亦步亦趋,委屈道:“好饿。”
“我做些吃的给你,”温绪之回头,“晚饭留下来用吧?”
“不了,得回家去。”墨沉霜有点垂头丧气,背靠架边。
温绪之拿碗筷,道:“还是先吃一口,我给你煮碗面。”
“嗯,”墨沉霜直起身,紧贴着温绪之站,道,“谢谢温先生。”
“与我还客气什么。”温绪之有些好笑,又发觉被这人挤得几乎站不住,就侧了脸轻声道:“你挪一下。”
墨沉霜这才发现他半身都压在了温绪之的肩上,他想了想,并没有让开位置。这少年出去了一趟,竟像是成长了不少,带着外面世界的锋尘与气息,行为里多了点霸道。
他甚至俯身,彻底地趴在了温绪之的背上。
温绪之一惊,道:“诶......”
“累,”墨沉霜在温绪之耳边道,“让我趴会儿。”
温绪之被他压的动不了,全靠双臂撑在灶台边。他察觉了出这一次近距离接触的不同,道:“不然你先去睡会儿,等面好了我叫你。”
墨沉霜心里动了一下,侧脸蹭了一下温绪之后颈,将呼吸全部重重地呵出去,像是在思考。然而温绪之却笑了一声,道:“痒。”
这一句温先生真是下意识的,说完了才惊觉不对。墨沉霜怎会不知道,他在后面不说话,被勾起了兴趣。
他又蹭了一下。
这回温绪之没再出声,只偏头躲了一下。墨沉霜有点失望,同时也觉得这是恶趣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不睡了,”他将脸闷在温绪之的青衫上,道,“倒不困,就是累了。”
温绪之扶在身前的指忽然收紧了,道:“嗯。”他有点心神不宁,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一路定是辛苦了,别是病了?”
他回身,就着此个机会将背上的人掀了下去。墨沉霜悻悻地站直,温绪之抬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道:“没起热。”
“自然没起热。”墨沉霜稍微低头,让温绪之的手完全地覆上来,又抬臂比划了一下,道:“我多壮健,从来不生病。”
温绪之到底是被逗笑了,道:“只怕说了嘴。”
墨沉霜站一边也笑,温绪之伸手从筐里拿出个桃子,洗净了给他,道:“先垫下肚子,我来煮面。”
墨沉霜接过来咬了口,含着清甜的桃汁看温绪之做饭,看那白皙修长的指忙动,从宽袖下露出来的手臂,还有垂眸专注的侧脸。他也不知看了多久,总之是水已烧好,面条下去,温绪之拿了双筷子搅动。
“温先生,”墨沉霜伸手过去,“给。”
“嗯?”温绪之一侧脸就见那滚圆的桃子已被递到了面前。
墨沉霜晃了下手,道:“你也尝尝,”又像是怕温绪之不愿意,“好吃。”
温绪之垂眸看着桃子,道:“我......”
可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墨沉霜,那双眼明澄,薄唇紧抿似是很忐忑,就让他后边儿婉拒的话没说出来。他又看回那桃子,竟见墨沉霜转了手,将没有咬过的那一半看向他。
温绪之一怔,心软了软。
他张了口,可刚咬上去就听厨房门口有人道:“温先生?”
温绪之顿时退后两步,到底没吃着这被墨沉霜强力推荐的桃。他也没看墨沉霜,只觉得双颊有点烫,就这么挑帘出去。
外面站着许佑安,手里还拿着册子,大概是又遇到了问题。温绪之轻轻咳嗽了一声,站在厨房门口与他说话。
厨房里的面已出了香味,墨沉霜自觉地接手,将温绪之已经洗好切好的小白菜放进去。那热气冒出来,他退后一点,从他这里看出去,还能看见屋外温先生与许佑安说话的侧脸。
他又低头看手里的桃子,正见上面有圈牙印儿。在这大半月里尝到了想念滋味的少年盯着看了许久,就着温绪之留的痕迹咬了下去。
等墨沉霜回到家时天已经有点暗了,他老远就看着家门口一派热闹,有人往里进,还挂着红灯笼。管家正站在门口,见了他立刻迎上来。
墨沉霜皱眉,问:“怎么回事?”
“大少爷!您回来了!”管家满脸笑,喜悦道:“正好,正好!老爷今日纳新妾,正热闹呢!”
“纳新妾啊。”这惊喜让墨沉霜也笑了一下,问:“这是第几房了?”
管家帮他掸着身上的尘,闻言一愣,还是回答道:“第五房。”
墨沉霜推开他的手,问:“到哪一步了?我娘呢?”
“礼都行过了,席才开,老爷刚才还问您呢。”管家让他往里进,“夫人也在宴上。”
墨沉霜进去,果见院里布了酒席,有不少桌,菜都已经上了。那主席上坐着墨揖山,秋榆坐他左手,正在给墨揖山倒酒,笑得非常得体。另一边儿还有位穿着深粉\色喜裙的女子,大概就是那位新妾了。
然而这桌的主位坐的并不是墨揖山,而是另一人。这人看着年纪比墨揖山稍长,有些痴肥。墨沉霜就这么一扫眼,就看出了他爹对此人的巴结谄媚。
少年心里陡然烦闷起来,走过去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墨揖山见了他便满脸欢喜,也没问什么,先对身边主位上那人道:“胡大人,这就是犬子墨沉霜。才与您说起,不想这小子竟就回来了!”又朝墨沉霜招手,“沉霜,还不快来见过胡大人。”
墨沉霜只看了那位胡大人一眼,就垂了目光,给他行礼问了好。
他不热情,但这番举动落在胡守业和墨揖山眼里就是规矩,墨揖山捋着山羊胡,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胡守业抬手,夸道:“令郎好精神。”
墨揖山与他客气了几句,又道:“胡大人久居瑶城,难得来一趟,这几日不如就让墨沉霜带您好好地在镇上转一转。”
瑶城是南霄省的省府,这位姓胡的住在那里,又能受声“大人”,那么大概就是做官的了。胡守业正在婉拒,说是明日就要回去,墨沉霜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一阵紧,忽然想立刻转身就走。
然而他自是不能这么做,墨揖山挥手,秋榆也使了眼色让他站到一旁。墨沉霜这才见这桌边站了一溜儿的人,都是他庶出的弟弟妹妹,几乎是一个没差。墨沉霜看了眼墨鑫震,见他这位三弟弟正专注地看着胡守业。
他就在最边上站了,这会儿都入了夏,晚间的风也是暖的。墨沉霜深深呼吸,却没能驱散心里的烦躁。
他爹纳的妾室不少,可这场面还是头一回,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姓胡的大人才是重点。攀上官宦人家是他爹的心结和理想,温绪之不帮忙,墨揖山就得寻新的路子。这不让家里孩子都站成一排,墨沉霜觉得跟挑牲口没什么区别。
过了一会儿从后面出来了丫鬟,墨沉霜抬手拦了,没让她到桌边去。丫鬟便向他回禀,说是小少爷正哭着找夫人。
正逢墨揖山与胡守业和墨沉霜酒酣热聊,墨沉霜就抬手招呼了秋榆过来。
他道:“予霖找。”
墨予霖是秋榆的二儿子,能说能跑,但还是离不开娘的年纪。秋榆一愣,因这宴也是走不开的。
“我去吧,”墨沉霜道,“带他出府玩会儿。”
“那怎么行?”秋榆略微着急,摇了摇头。她倒不是担心墨沉霜照顾不好弟弟,而是不想让墨沉霜离席,胡大人还在,真不合适。
“就是,那怎么行?”隔着不远的墨鑫震忽然开口,“大哥,爹估计就是为了你才千辛万苦地请了胡大人来做客,你倒好,这就要去带孩子?”
秋榆闻言立刻瞪过去,她是墨家的主母,平时又行为泼辣,让墨鑫震立刻缩了下脖子。秋榆似是想说什么,墨沉霜却摇头,像是没听见墨鑫震的阴阳怪气。
他压低声音,扶着秋榆的手臂,道:“娘,你是知道的。”
“沉霜,”秋榆握着他的手,“你爹也是为了你好,这胡大人是州郡知府,先前你爹拜访了几次都吃了闭门羹,如今......”
墨沉霜面无表情地打断她,道:“我去找予霖。”
说罢就收了手,铃铛声没在热闹中,人已经走了。
墨沉霜到后堂,正见他弟弟哭红了小脸,见了他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几步过去熟练地将这白嫩的胖小子抱起来,哄了两句,就往侧门走。
“大少爷!”家仆急忙跟上来,“大少爷要和小少爷去哪儿?”
“都回去,”墨沉霜拿脸贴着墨予霖的小肉脸,头也不回地道,“谁也不许跟。回头和我娘说,若是今晚我不回来,就是带着予霖在外面住了,别担心丢不了,明早就归。”
不用和他爹说,大概会喝多,说了也没用。
墨予霖和他很亲,脸上的泪还没全干,已经开始咯咯笑。小孩儿脖子上带着银项圈,上面也挂着铃铛,兄弟俩的铃铛响在一起,突兀在镇上的夜晚里。
“走,”墨沉霜将墨予霖扛上肩,“跟着我,哥带你去找个人。”
墨予霖坐他脖子上,揪着他的头发,晃着两条小肉腿。墨沉霜也无所谓,到了最后几乎要跑起来,墨予霖就更兴奋,笑着流了一身的口水。
等能看见那合欢树的时候墨沉霜就把墨予霖放了下来,规矩地抱在手臂上。
他停在离那院子还有些距离的地方,拿着墨予霖的小胳膊举起来,对准那披着青衫坐在树下的人。
“看见了吗,”他轻声道,“那就是我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