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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欺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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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绪之握着勺的手都差点松了,转身道:“我没有不理你。”
“你有,”墨沉霜几乎要将脸闷在了手臂间,道,“你冷落我。”
温绪之很无奈,他拭着手笑了笑,道:“是我招待不周。”又拿了个小橘子递给他,“先进屋。”
那橘子微凉地落在掌心,墨沉霜的眼还看着温绪之,想问问关于昨日的事。但他看温绪之镇定自若,又陡然生了一些胆怯。
都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这会儿胸腔里有点儿难受。
温绪之添了把柴火,将鸡蛋煮上,就见这人还站在窗前。他不禁笑了,道:“不进来吗?”
墨沉霜道:“进。”然后他撑了一把,竟就这样翻窗而入,却也没全进,只是坐在了窗棂上。他吊着身靠近温绪之,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你在生气吗?”
“嗯?”温绪之面露不解,侧身看他。
“昨日在书肆,”墨沉霜盯着他,“我不是有意讽刺那小子的。”
“我知道,”温绪之垂手将热水闷在锅盖下,神色非常平静,“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不开心。”墨沉霜晃动着两条长腿,漫不经心地剥着橘子。他绝然不是将心事都苦哈哈闷着的人,诉说得也很直白,他伸手将橘子皮递给温绪之,道:“我不是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街头霸王,就是见你淋着雨和他们说话,有点着急。我也不是不懂他人苦难,许佑安常在书肆和学堂蹭书蹭课,我认识,还与他说过话,没有欺负过他。”
温绪之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也不料他竟记得自己昨日说过的每一句话,不禁微怔地“嗯”了一声。然后他接过橘子皮放到一旁的小架上,替换下前几日已经干了的。
墨沉霜道:“你买书给我,我也会看的。”他拿着剥好的橘子却没往嘴里送,又低声似是委屈:“我也读书。”
终于听明白了的温先生笑出声,道:“原来你在别扭这个。”他看向少年的眼非常温润,认真道:“下次再去时,看上哪一本尽管说,我也买给你。但昨日许佑安看的是本经策,我想你不一定喜欢,若是对奇谈诗集或者风土人情感兴趣,我这里倒有一些,可以借去。”
又看了眼窗外,对墨沉霜笑道:“左右这书房都是你建的,书自然该给你看。”
“只能给我看。”墨沉霜也笑起来,烦闷的神情登时消散。可这雀跃没维持一会儿又垮了,道:“那许佑安呢?你给他买书,可你昨日才与他第一次见面。”
“这倒是,”温绪之叹了口气,“可他到底年纪还小,又只想读书罢了,在雨中被那般......我岂能坐视不管?”
他掀开锅盖,墨沉霜跳下来,眼明手快地给他递去了放在一旁的碗。温绪之接过来盛粥,又微笑道:“萍水相逢也无妨,都是缘分。也不知是谁,头回见面就劫了我,还赖着非要留宿。”
被暗指的人摸了下鼻尖,人反倒放松下来。温先生就算是讲玩笑话也都不动声色,端庄下的灵巧让墨沉霜咧嘴笑。他心中不压事,眉眼一弯,不带任何杂质。
他想起墨揖山昨日的反常,其实还想问问温绪之的生计,但不知为何没有开口。厨房里安静,墨沉霜掰了橘子,一半放自己嘴里,另一半瞅准了机会,在温绪之转身时举了过去。
温绪之手里还端着碗,怕他真撞上来,下意识道了声“留神”,那酸甜的橘子就被塞入了口。他微惊地咬住,看着面前的墨沉霜开心又满足。
“好吃,你也尝尝!”墨沉霜将他手中的碗接去,“温先生,我来就行。”
说着就往外去,留了温绪之一人在原地,又呆了片刻,才将嘴里的橘子咽下去了。
心道怎么总让小子越了界。
许佑安的事温绪之的确没放在心上,他住在镜海边,和任何纷闹都离得很远。墨沉霜依旧是带着少年们每日来建房,这就是温绪之接触的全部人。
到了五月时书房已快完工,收尾的工作墨沉霜自告奋勇一个人来,于是就剩他每天过来,有时再加上个尤羽乌卡。但温绪之是喜欢清净的人,人少些反而自在。
这一日清晨他还是翻着乐谱看,这青衫墨发的人在合欢树下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然而等他收了最后一音时也不见人来,院里空荡着,有些奇怪。
温绪之起身,往院外望了望,没看见人影。
那院门甚至没有关,是他起床后就出来给墨沉霜打开的。
以往墨沉霜每日辰时前就会到,都是用过了早饭过来。温绪之早晨总会弹琴,有时正在琴前到要紧处,墨沉霜就坐在小案另一边看着,也不出声打扰。其实一开始他是蹲着的,还是温绪之招呼了才坐下,托腮安静,双眼不是盯着温绪之的指就是脸,总之很认真。温绪之还一度以为他是想学琴,问过了才知不是。
上午墨沉霜都在后院忙活,温绪之做饭,午饭两人一起用。下午看情况,若是日头太大就一起进屋,一人一本书也能消磨时间。
总之是在一块儿。
但今日墨沉霜没来,也没提前给个话儿。
习惯了一个人的温先生觉得无所谓,转身往屋里去,却没能在桌前看下去书,听着摩挲页脚的声也觉得略微烦躁。他知道这烦躁从何而来,却不愿承认似的压着,最终还是站起了身,在什么也不缺的屋里转了遍,从厨房出来时决定去趟镇上。
云腿没有了,得去买一些。
到了镇上后温绪之走得很慢,到处都转了转,倒是过了不少从前没去过的街巷。然而没什么让他驻足,终于决定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路过商街,这才把云腿买了。
商街连着条窄巷,温绪之听墨沉霜讲过,知道那边儿是镇上的学堂,是唯一一间,里面的先生是位留着山羊胡的精瘦中年人。他经过时没想着拐进去,却陡然脚步一顿。
又听到了小铃铛的声。
温绪之侧了脸,巷子里有人抬声说着什么。
就是消失了一上午的墨沉霜。
他慢慢走过去,见那巷中站着四五个少年,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各自拎着书袋。还有两人背着他站,一个瘦小些的他不认识,还有一个挡着那瘦小的,墨袍宽肩腰晃银铃。
一看这架势就知是少年在打架,然而温先生也不知怎么了,忽地颇为舒心地笑起来。
他斜身倚在墙边,那边儿有位少年指着墨沉霜道了声“多管闲事”,被墨沉霜一把握在手腕,扯到了一边。
“都说了彼此客气些,”墨沉霜声音不善,“听不懂话?”
“你帮一个小叫花子做什么?”旁边另一位嗤笑得很大声,阴阳怪气道:“别怪哥几个没告诉你,与他走得近,当心沾了穷气!”
这话确实难听,让温绪之也皱了眉。墨沉霜虽总带着一班少年,看着地位高挺霸道,受一声大少爷,却从没说过这样不讲理的刻薄话。
下一刻果见墨沉霜骂回去,双方话不投机,眼看着就要动手。墨沉霜挺身而上,将那位瘦小的推到一边,而那瘦小的也没跑,可也不说话,就站在原地,小拳头攥得紧。
温绪之无声地叹息,然后道:“墨沉霜。”
这一声与任何人的都不同,墨沉霜立刻回头,正见那青影从巷口过来。温绪之不疾不徐,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位瘦小的少年竟也是熟人。
许佑安身上都是土,脸上和手上还有伤,看见温绪之时却将背挺了挺,道:“先、先生。”
温绪之对他颔首,又看回墨沉霜,问:“在做什么?”
“我......”墨沉霜飞快地整理着束袖,忽然有点心虚,道:“他们欺负这小子,我是在帮他。”
这一句像是告状,还真不像是这墨大少能说得出来的语气,惊得那几个人一阵瞪眼。反应过来又拿出气势,看了眼温绪之,对墨沉霜道:“这谁?知道你一人打不过我们,请的救兵?”
他们要给下马威,对面那青衫温润的先生却笑了,这一笑就是十足的好看,几个小子都愣了愣。温绪之是真觉得滑稽,因他才是四体不勤的那个,竟也能被称救兵,然而那几人都觉得是挑衅,愣完了之后火是蹭蹭地长。
“娘的!”那边儿的小子伸手指过来,“你笑什么?看不起我们兄弟是不是!”
“指谁呢?”墨沉霜蓦地抬手,将那指掰着向后折。这一下就让那小子痛得软了半肩,喊着向后退,几乎要摔倒。
墨沉霜低了声,那双明亮的眸中沉了暗色,是真动了怒。他不松手,问:“嗯?指谁呢?”
“我\操!疼!墨沉霜你!放开,给我放开!”那小子大叫,觉得手指像是断了。但他骂得越凶,墨沉霜就越像是犯了浑劲儿,小子挣扎着,却因为疼痛剧烈而不敢再动。
“墨沉霜。”温绪之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上前一步,轻轻地握了墨沉霜的腕,摇了摇头。那微凉白皙的手覆上来,却是收服墨沉霜的最好方法,让他一下就松了手。
那小子倒下去,喊着痛,和他一边儿的都围过去。温绪之趁着这间隙问:“这是做什么?”
“他们欺负人,”墨沉霜对温绪之垂眸,脸色很不好看,“让我给看见了。”
温绪之点头,又转身向许佑安。许佑安眼眶通红,和着一身的脏和伤,很可怜的样子。可少年倔脾气,就是不肯弯了脊背。
“先生。”他朝温绪之弯腰行礼,道:“我——”
“行啊许佑安,管这人叫先生,还行上礼了!怎不见你对我们这么恭敬!”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后退两步,还在骂声:“你交不起钱就不该听课,私塾你进不去,就敢听墙根,赶了几次都赖着!还他娘的偷书!本来就该打!”
“我没有!”许佑安忽然大吼出声,这一嗓子让墨沉霜都愣了神,因这经常被欺负的瘦弱少年从不曾如此反抗。许佑安看了眼温绪之,眼睛里红的像是要吃人,道:“我是偷听讲课,但我没有偷书!”
“你说没有就没有?”那些人不依不饶,“我们上学的才有书,你不进书堂,哪儿来的课本?”
许佑安看向墨沉霜,道:“是墨沉霜给我的。”
温绪之也跟着看过去,见墨沉霜面不改色,又见许佑安手中确实捏着本书,已经皱巴得不像样子。他轻轻弯腰放下了手中提着的云腿,将那书拿过来翻了翻,才这一会儿功夫,身侧几人就又要动手了。
“且慢。”温绪之上前,压了半肩在墨沉霜身前,道:“各位且听不才一句。这书时才我看了,的确不是新印,前页标了墨沉霜的名,还有两人的笔迹,想是墨沉霜不看了便给了许佑安。”
他回头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墨沉霜颔首。他又转身,道:“你们可现下就翻阅,此事也好验证,只需他二人坐下写上几个字,与书中的进行对比即可。”
然后他垂手将书还给许佑安,面上还带着微笑,眼里唯见清润柔和。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对面几个小子生出了一点儿惧意,面面相觑没有再出声。
不会和孩子计较的温先生微微仰颈,道:“不过找地方写字费时费力,不才想,今日也算是与你们各退一步。你们知道了,就离去吧。”
温绪之是尝过人情冷暖的,早就看出了大概。许佑安出身贫穷,没钱入不得私塾,家里又没人撑腰,在镇上就任人欺负,孩子间的欺凌也厉害得很,看这几人的样子,怕是恨不得有什么不顺心的都找许佑安撒气。偏生许佑安还有要出人头地的心性,扒着墙根也要听学,就更难以行路。
他收了笑意,又道:“读书一事并非能以出身来分,都是镇上的,你们年纪尚轻,该彼此善待。”
他声音缓和,干净潺轻,让几个小子生出了不自在。他们甚至不知这人的名字,却已不想再待下去,只各自捡了东西就要走。
温绪之扶了许佑安的肩退开一步,几人从另一边走。
谁知错身时那位时才被墨沉霜伤了手指的小子一跃而起,骂了声难听的,一拳打在了墨沉霜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