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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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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泽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五脏六腑俱在燃烧。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像是汹涌海浪中的一叶扁舟,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感知。
“大师兄!”
“呜呜,师兄,你醒了?”
有人握住他迷茫摸索的手掌,有人扶住他的肩膀,将枕头塞在他的背后,也有人拿来清水。
沈泽如浮萍一样的世界有了支点,他喘息着,目光逐渐清明。
他所在之处并不是清贫的天极宗,天极宗没有这般柔软奢侈的床铺,竟然大到足够挤下他六七个哭唧唧的师弟师妹。
捧着水杯的师妹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些水,沈泽的喉咙割裂般地痛,他咳嗽几声,终于能够感受到声带的存在。
“别哭。”面对师弟师妹们通红的兔子眼,沈泽声音沙哑地安抚,“没事了。”
“呜呜呜呜!”
沈泽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弟子们顿时喷泪。
大师兄醒了,还关心了他们,大师兄不会死了!
沈泽被众人的哭声魔音绕耳,更是头晕目眩,有人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呵斥道,“都退下,围着你们师兄哭,你们这是想急死他!”
师弟师妹们这才恍然惊醒,赶紧抹着眼泪让开。
沈泽看到三位师者走了进来,他们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问他:“阿泽,感觉如何?”
沈泽压下全身经脉的痛楚,他笑道,“师兄。”
这句话一出,三个老修士眼睛一红,泪水立刻夺眶而出。
“阿泽啊!阿泽,呜呜呜呜呜……你没事了,你没事了!”
天极众人哭成一团。
他们不仅是为了沈泽好转而高兴,更重要的是,在所有人心里,沈泽不仅仅是他们宗门的顶梁柱,沈泽的存在,更是天极剑宗正统的代表。
想要说清这些事情,就要明白天极剑宗内部的特殊性。
天极宗这些年的处境可谓凄惨,最艰难的时候莫过于三位老修士的青年时代。
那时候,整个宗门入不敷出,弟子只剩下他们三人,而他们的师尊寿元将尽,别说言传身教,师尊病重得连床榻都下不去。
偏偏他们三个都没有什么的天赋,修为一直停在筑基期初期,再无进展。
师门的传承濒临断层危机,师尊去时,也是长叹一声。
师父去世的第二年,他们因善心捡回了少年沈泽,然后震惊地发现,此子竟然有绝世天赋!
三人的师尊算是最后一代正经从前代传下的宗主与师父,他们仨都觉得自己没资格接任,所以让沈泽拜已经逝去的师尊为师,算是他们的师弟。
他们花了几十年才勉勉强强修炼到筑基初期,没想到沈泽用了五年便突破到筑基期。
三人没什么能教他的,便只能将师门记载的古籍剑法、先辈抄录的上课笔记交给了他。
沈泽修炼全靠自学,竟然就凭借这样野蛮生长的方式,领悟了天极剑法。
师兄三人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感谢上苍送来的全自动小师弟,让他们的宗门有所传承。
再后来,善良的师兄弟几个陆陆续续捡回其他弟子,弟子又捡回弟子……但再没出一个沈泽这样的天才。
沈泽提前过起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三个师兄良善却没有主见,所以门派大小事他要拿主意;师弟师妹们倾慕敬仰他,他也自认为要对宗门负责,所以二十八个师弟师妹的日常生活沈泽都要一一过问。
简单来说,他既当爹又当妈,既是师父又是师兄。
等到师兄和师弟师妹们都懂事了,他们这才发现门派人越多,越耽误沈泽自己修炼的时候,已经晚了。
以沈泽的天赋,五年能破炼气期,这些年却再无进展,修为一直停滞在筑基圆满期。
他们都是他的累赘啊!
每个人心中都这样想过,却从来没说出口,因为他们知道,若是让大师兄听到了,他一定会难过。
总而言之,三位老修士年纪最长,但其实没什么能力。他们不愿接替宗主的位置或真的收徒,他们希望沈泽能当宗主,沈泽却认为师兄们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不想越过他们。
其他弟子们也没有正式行过拜师礼或者进门礼,年纪大的弟子叫三位老修士师兄,年纪小的叫师父,而所有人都叫沈泽大师兄,辈分乱得一匹。
天极宗的大家更像是一群人凑在一起努力过日子,而沈泽是将这个家凝结在一起的那个人。
所以也可想而知为何天极众人为了救他,甚至愿意做出典当门派地契的事情。
——天极剑宗的表,天极剑宗的里,天极剑宗世代传承的傲骨,皆是沈泽。
此时此刻,沈泽倚靠在床榻边,安静地倾听着众人哭唧唧地述说。
他的样貌和气质其实和温柔搭不上边,沈泽眉宇疏朗,黑眸如墨,冷肃俊美,很符合世人对一位天才剑修的所有想象。
然而他并不高冷疏离,反倒是压着病痛,耐心地听着众人一个个的讲述。
哪怕弟子们话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是重复的,他们只是太害怕了,下意识想向着差点失去的大师兄身上汲取安全感。
沈泽包容地回应着他们,就像是过去一样,安抚着他们每一个人。
就像是锋利的刀刃有了剑鞘,本该孑然一身寒雪有了归处。
众人说了之前的事情,他们含糊过了许多细节,却仍然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包括三位老修士。
他们都怕沈泽生气,按照他的性子,恐怕不会同意众人宁可卖了门派、卖魂为奴也要救他的做法。
沈泽听完发生的事情,却低声道,“委屈你们了。”
没有指责,也没有说教。
刚止住泪的弟子不由红了眼眶,又强打精神笑道,“那日宗主也说了类似的话,总觉得大师兄和宗主能说得来呢。”
“是啊,宗主对我们真好,我从未想过这样混浊的世道里,还能有宗主这样心地纯善的人。”
沈泽已经听了许多遍那位虞小姐从天而降拯救他们的故事,心中也有些动容。
“我该去拜谢宗主。”沈泽叹气,他强压着不适,勉强道,“你们给宗主带话,就说……算了,纸笔给我。”
于是,虞容歌在沈泽苏醒当日得到了一封他亲笔的致歉和感激信。
听说那边十分热闹,日常巡视病人的医修们看到天极宗的弟子们像是小鸡崽子围绕着鸡妈妈一般叽叽喳喳,严重打扰了沈泽休息。
医修们顿时勃然大怒,抄起凳子就去追杀天极弟子们,没想到沈泽还为师弟师妹们道歉,希望医修们原谅。
靠,好男妈妈的既视感!
再然后,沈泽亲自写了一封信送到她的手上,上面写了他的感激之情,也认真地为了自己不能第一时间面见宗主而愧疚,并说只要他能下床,一定会来亲自感谢,他努力在三天内做到这点。
虞容歌:……
倒是也不用那么努力,毕竟她只是一个用钞能力捡漏的便宜宗主,又不是皇帝要登基。让一个昏迷数月的重病患者三天之内来面见,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虞容歌立刻嘱咐送信的弟子,让沈泽老老实实躺一个月,下个月再说。
她如今也是没办法走那么远的病号,两个病患隔着药庄的东西两边遥遥相望,也挺有趣的。
沈泽的笔触劲瘦有力,若字如其人,虞容歌只会脑拟出一个很标准的清冷淡漠的剑修。
很难相信鸡妈妈和高冷这两种特质是怎么融合到一个人身上的。
过了几天,虞容歌就察觉到萧泽远总是用若有若无的目光瞟她。这小子一看就是心里有事,并且希望她主动询问,好让他说出来。
虞容歌一向坏心眼,萧泽远越想要她递话,她就越假装看不到。
终于,萧泽远自己忍不住了,他气哼哼结结巴巴地说了这几日的见闻。
沈泽昏迷时都是喂丹药的,现在他醒了,医修们自然要把他交给萧泽远来治疗。
萧泽远在虞容歌这边可谓是忍气吞声,一代药圣天天煮甜水煮得身上都是水果味,成何体统!
有了新患者,他自然要做回自己,捡回自己的骄傲。
虞容歌震惊道,“你给他喝石油了?”
萧泽远不知石油为何物,但从字面理解,也知道她是在埋汰他。
“良药苦口!”萧泽远坚持道。
他抬高声音,“沈泽,不怕苦!良药苦口!他好得很快!”
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虞容歌:……你那么大声干嘛啦!
好吧,她也感受到了萧泽远的残念。
倘若要类比的话,就是科研人员萧小远同学每日在实验室里兢兢业业地培养娇弱的虞苗苗。
为了苗苗好好生长,实验室二十四小时恒温保湿,数据检测,萧小远同学恨不得每天进来时沐浴更衣。
结果,虞苗苗昨天呜呜:浇的什么水这样硬,我不喜欢!
今天不满:我要晒太阳,不晒太阳我就要死了!
还要威胁他:你今天左脚进门,风水不好,啊,我马上就要嘎了!
弄得萧小远同学心力憔悴。
他精心尽力伺候了半年,虞苗苗还是娇弱的苗苗,看起来随时随地就会嘎。
有一天萧小远同学在外面捡到了同样病弱的沈泽苗,他把人家随手扔不要的花盆里,今天随手倒点鸡蛋液,明日泼一盆烟灰水。
结果人家沈泽苗枝繁叶茂,长得可!好!了!
萧泽远复杂的心情怎么可能几句话说清楚,最可气的是他还是小结巴,越着急越说不出话。
看看人家!不怕苦不挑剔,喝三天药精神就好多啦!
再看看你,都半年了,怎么还这么病病殃殃的!
面对萧泽远化悲愤为目光的攻势,虞容歌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纤手一指,十分委屈,“你好凶,我今天的药喝不下去了。”
萧泽远呼吸顿时一滞,反应过来后更生气了。
“虞,虞容歌,”他气结,“不能、不能拿这个,开、开玩笑!”
“你在外面有人了,都知道给我脸色看了,我好难过,我这个月都喝不下药了!”虞容歌悲愤地控诉,然后话音一转,“——除非你道歉。”
“道、道歉?!”
萧泽远蹭地站起来,耳尖都气红了,偏偏他费劲巴拉说几个字,虞容歌永远有一大段话等他。
萧同学第一次和虞容歌斗嘴失败,他气呼呼地离开,气呼呼地回去熬药,气呼呼地将药倒在碗里。
苍舒离双手环胸,靠在一边看热闹。
“你说你惹她干什么。”他幸灾乐祸,“惹完了还得哄,啧啧。”
主要是真能惹到虞容歌生气也行,可怎么看萧泽远都不是她的对手啊,瞧把他自己气的。
哎,人就是容易心里没数,像他苍舒离这样认清现实的聪明人可不多了。